《康宁郡主》29.流年(5)

    孩子长起来,就把大人顶老了;人老了之后,就难免要比年轻时心软些,对自己的孩子,尤其如此。但在初初长成的青年与少年们眼里,也许那些等在迢远未来的旅途,永远都要比早已经熟惯多年的宽广羽翼要更精彩。这些事,说着难免有那么点心酸,但其实有时候,却又真与什么恩义无关,只为,这世上有些人,他们想要拥有的始终是由自己开创的生活。
    这一日午后,净澜只带两个贴身随侍的宫人,踱到昀华殿。今天本来应该是康宁来看仪葶的日子,但他刚走到院门口,一看里头仍是清清静静地,便知道这丫头定然是又在哪里绊住了;又看仪葶已带人迎出来,已猜得又是燕枫替康宁先来了。净澜方把恼康宁的心思先一时撂了,想着这丫头如今是越发让人逮不住个去处了,倒正好趁着她不在,好好问问燕枫她最近都在忙些个什么。
    果然,仪葶身后,跟着出来迎驾的除了宫人,只有燕枫。到了殿里,净澜故意先和仪葶扯两句宫中的杂务,方不经意般地问燕枫道:“你家郡主呢?”
    燕枫一笑,道:“回陛下的话,郡主今日出门了,稍晚方进宫,特意差燕枫先来伺候娘娘的。”
    净澜微微“哼”一声,道:“哪里的事,值得她把亲姨娘也放下?”
    燕枫垂了头回话,笑意却更大,道:“郡主倒未必真想找出这么多事来,她心上哪一时哪一刻不以陛下和娘娘为念呢。只是,陛下也知道,郡主是个热心人,自然有时难免身不由己呐。”
    净澜听燕枫这样讲,便明知她在那里生掰,也被她掰得撑不下那张脸去了,一时不由笑向仪葶道:“燕家小姑娘,跟那丫头久了,怎么也竟被带得一个样了。”
    仪葶也笑,道:“陛下又何苦为难人家小姑娘,是宁宁自己淘气,也难为燕燕跟她这几年,肯为她如此周旋。”
    净澜点头,也笑向燕枫道:“小姑娘,你家郡主可有什么苛待你的地方,讲与朕知道,朕替你出气。”
    燕枫那样的聪明人,如何不知道净澜的意思,当下笑道:“回陛下的话,郡主一向爱护燕枫,情同姐妹。”眼角瞥见净澜脸上笑意一凝,方笑着把话头轻轻往回一带,又道,“只是难得陛下这样疼惜燕枫,说不得便要恃宠生娇一回呢,管它算不算是苛待,都说与陛下和娘娘听着解闷吧。”
    净澜听了,笑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半晌方跟仪葶道:“看看这丫头,难怪是宁宁的第一个贴心人,如今倒连这说话的架势都是一个调调的了。”
    仪葶也笑,却向燕枫道:“孩子,你方才不是正刚刚说起宁宁今日去干什么了么,接着说吧。”
    燕枫答一声“是”,方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话,郡主今日带了婷婷去东大街看人家铺子开张去了。”
    净澜倒一怔,问道:“她从来也不爱凑热闹,怎么今日倒转性子了?”
    燕枫笑道:“这铺子算来郡主也有一份,如何能不去呢。”言罢,果见净澜、仪葶一齐怔住,也不再卖官司,便将这事的原委都讲了出来,道:“自那年郡主来了以后,她往日认识的那些姑娘们有的走了,有的嫁了,有的干了别的营生,剩下的二十几个人便在一处开了一个歌舞场,叫斗华阁的。那里的许老板为人很仗义,这几年因缘巧合,陆陆续续从一些娼家手里救下了一些被拐卖过来的女孩子。”
    “只是人虽救了下来,如何安置,却让人费神。这许老板原不过为放心不下她那些尚未有着落的姐妹们方开的这斗华阁的,她们生意虽好,却并不打算再添人手长久作下去。那些女孩子,她能送回家的便送回家了,但总有些无处容身的,只得暂时留下来作些杂务,但把那么些女孩子长留在那么个地方,始终不是个办法。”
    “后来郡主知道许老板为这事发愁,便出了个主意。她说,这些女孩子多是江南来的,绣功原都不错,斗华阁里又有几位工于刺绣的姑娘,不如由她们几个牵头带这些女孩子去建个绣坊,一来安置了人手,二来也算给她们找条谋生的路。许老板听了,立时便依了她这主意,打点起来准备开张。”
    ”但京城里历来绣坊不少,能工巧匠也多,她们几个女子,若无门路,也是白忙。郡主那个脾气,陛下和娘娘自是晓得,既上了心,还不待人家开张,便四处去串门子了,从靖王府和鹰王府开始,找了十来家官邸,给那绣坊各揽了些活计来。那些绣娘们便日夜赶功,在开张前便绣出了第一批活儿来,说是功夫还当真不赖,因此已有几家看着郡主的面子,和这绣坊定了长期的差使。陛下和娘娘说,郡主这样上心,这可不就成了个老板了吗。”
    净澜仪葶听完,相视一笑,各自心道,这还真是那丫头干得出来的事情。净澜被她淘气的本事吓怕了,虽信着燕枫最是尽责,到底又问了一句,道:“你替她来这里回话,谁跟她出的门?”
    燕枫一笑,道:“陛下请宽心,早上是陈捕头亲自来王府接郡主过去的。”
    净澜自薛朝红一案,便记得陈承岩,知他原是被傅隐书看中了,想邀去作影卫的人。虽然他因心里惦记着人,回绝了,只肯帮傅隐书偶尔出些任务,但净澜信傅隐书的眼光,也由此信了陈承岩的本事;听是他接了康宁去,方真正放下心来。
    燕枫又道:“郡主要我转奏陛下和娘娘,说是晚膳时候必定进宫来,请陛下和娘娘等她来一道用膳,她有东西要孝敬。”
    仪葶笑道:“又是打哪里钻洞挖坑刨出来的东西?”
    燕枫笑回道:“娘娘可还记得郡主那次带来的烤鸡和烤鱼吗,她今儿早上起来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说上次娘娘赞了一声好,便打算着从那绣坊出来时再拐个弯儿去弄些来。”
    净澜听了,一边“哼”一声,道:“若依朕看,十二成是那丫头自己嘴馋了。”
    燕枫忍笑,道:“陛下圣明,郡主虽然一早巴巴地带了婷婷去,要她跟人家大厨学着作这鸡和鱼,但不过她心里有陛下和娘娘却是千真万确的。”
    净澜听她这话,也忍不住笑了,道:“你这丫头,是要替你家郡主说话,还是要把她给卖了。”
    恰此时,宫人禀报说燕桦来了,净澜想起他早上曾差燕桦去查一件事,便先撂了燕枫这头,宣了燕桦进来回话。仪葶便拉了燕枫到一旁去细问康宁这两日的饮食起居。燕枫一一回明白了,又笑道:“娘娘且宽心,郡主这几年调养下来,身子已比初来时硬朗得多了。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呀,郡主人虽不是时时跟在娘娘身边,但哪一日不把娘娘念上几十遍,娘娘疼她这一片痴心,也该愈加珍重。”
    仪葶一笑,尚未说话,便听身后有人道:“诶,这话说得是。”二人回头,却是天熙过来了,问候过他母亲,便道:“娘,燕燕都明白这道理,只有你总不肯听话调养。”
    仪葶笑道:“哪里都是你在磨牙,你也都看见了,娘这身子,原本就如此,只怕这几年还稍好些呢。”
    天熙一笑,道:“作儿子的,哪里会怕自己的娘身子好,自然是越好越好。”
    仪葶笑着骂他一句“贫嘴”,恰文娇来问一件事,仪葶便随她过去了。这里剩下天熙与燕枫两个,原是年纪相仿,平日又玩惯了的,倒也不拘束,你一言我一语便聊了起来。
    燕桦那里刚刚回完了事情,猛一抬头,看天熙与燕枫两个站在窗下,沐着午后淡淡的阳光,正悠闲地谈着话,不由一叹。净澜随他目光看过去,见两个孩子皆是颀长身材,天熙只穿一件淡蓝袍子,束了腰,越发显得清朗俊逸,燕枫来给仪葶请安时,素来是穿宫装,虽然样式都极简单,但那流云飞袖、淡彩霓裳,自然而然便给人添出一种袅娜的仪态来,也正好与少女初绽的神采交相辉映;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也是只有让人喜欢赞叹的份,便不解,燕桦因何会叹息。
    燕桦却笑了,道:“陛下,臣真是感激郡主啊。不是有郡主在,臣的小叔小婶,只怕一辈子也看不到这孩子能有一日会这么象个丫头。”
    净澜想想燕枫小时候的模样,也不由笑了,道:“是啊,一转眼,竟眼看着要成个大姑娘了。”
    燕桦也笑,道:“陛下看她在这里乖巧,却不知道,这丫头回家时,每每故意就穿男装去气人。她平日穿惯了,人生的好,个子也高,存心一扮,愣是把些后辈的燕家子弟都比得没了影儿,却偏生是个女孩子,气得那些小兄弟们见了她就咬牙,偏偏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有干瞪眼的;她都知道,还偷偷笑。”
    净澜不由哈哈大笑,道:“原来这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说呢,物以类聚,那个婷婷看着也是这么个路子,她们三个到一处,这三四年了,竟没弄出什么大故事来,也算是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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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绣坊开张,百事要人打点,许笑寒便临时调了杜幽夜先去照管。第一天开门,斗华阁和康宁两下里找来捧场的人把本来阔大的厅堂挤得倒也热热闹闹、满满当当。杜幽夜事事安排妥帖,并没有什么要操心的,便在厅堂里随便地转着,看有什么绣娘们应付不了的事情,好能及时补上去。
    面前却绕过来个人,在杜幽夜面前两步站定,向她咧嘴一笑,道:“杜姑娘。”
    杜幽夜抬头一看,竟是那京师袁守备家的二公子,也算旧日相识,当下一福身,笑道:“公子少见,今日怎么逛到绣坊来了。”
    那二公子还个礼,哈哈一笑,道:“逛绣坊自是为了看美人的。”
    幽夜听他这话,心里未免不痛快,方要说话,那二公子倒会察言观色,道:“杜姑娘莫气,是袁某说话唐突了。”
    幽夜反不好再说,翻回头想,他这人自来说话便是如此,行动却磊落,也便释然,当下笑道:“公子真是折煞幽夜了。公子能来捧场,是我姐妹们的福气呢。公子逛逛,若有一半件能入眼的,便算是赏给我们个脸吧。”
    那袁二公子见她如此说,反一怔,道:“杜姑娘都不知道么?”
    幽夜饶是灵警过人,也被问懵了,不由问道:“公子说的是...”
    那袁二公子一时收了笑,细细看幽夜半晌,知她不是说谎,不由低声嘟囔一句,幽夜听着似是在说什么“这死丫头敢骗我”之类的话,也不好应声,当下站在那里,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
    忽那袁二公子又笑了,道:“不瞒姑娘说,家母将到六十整寿,因她素来喜欢绣品,我想挑些好绣给老人家上寿,却不懂,杜姑娘看可有合适的?”
    幽夜听了,心知这是大事,等闲拿不出手,却也是大好一个机会,心念电转,有了些计较,狠狠心,便笑道:“难得公子事母至孝,又看得起小店,幽夜定尽全力协助公子。但不知,公子这绣品是什么时候要,若等急用,幽夜手上倒有一两幅成品,只怕不太合使。公子要不先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都好改的。”
    那公子听幽夜如此说,便道:“既如此,杜姑娘便带我去看看吧。袁某,总是信得过杜姑娘的。”
    幽夜听他这话似有不妥,但也知他素来放诞惯了的,也计较不来,当下便引他往后面绣房去了。今日因铺子初开张,人手大都前面忙去了,绣房里没人,只有一张张绣架整齐地列在那里。幽夜进了绣房,先把窗子都打开了,方引着那袁二公子往最里头走去,直走到一个蒙了盖布的架子前方停了脚。
    幽夜走上前去,一点点细细掀开盖布,一边道:“公子,这是一件红梅遮屏,若上寿,喜庆的意思应是有了。”言罢,蒙布已全揭了下来,那袁二公子看了,饶是见过多少世面,仍不由自主地屏了气。
    那遮屏是嵌在云母石框里的,光是那框子的雕工,看了已知价值不匪。再看那框中,只绣一株老梅,虬枝铁干,却烈烈地开出几千几万朵花来。那花却姿态秀逸,远看累累的,动人心魄处,如在观者脑海里引着了一团火,近看则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都用了十分心思,情趣各异,意态盎然。整幅看过去,那绣上虽然几乎都被这老梅添满,但因调度地得宜,并不觉拥挤,反透出一种冲天的劲力来。袁二公子今日来店,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想有了这样意外的收获,回过神来,立时便对幽夜道:“杜姑娘,就是这个了。”
    幽夜似在一边想着什么事情,忽听他这么一说,回过头来,倒似一怔,却笑道:“公子依旧这么爽快。”语义中却流露出一丝不舍来。
    袁二公子一边听了,心里一动,便道:“这遮屏,姑娘似乎是十分爱惜的,袁某却少不得打着家母的旗号厚着脸皮来夺爱了。”
    幽夜全然回过神来,已知自己方才失态,且那袁二公子是何等聪明人,少不得打点心思来应付,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不瞒公子说,这遮屏,我们原打算放在店里作个招牌,招徕客人的。不想头开张第一日,只被公子看一眼,就给定了去,幽夜这里算盘打空了,难免一时踌躇罢了。”微微一顿,偏头又笑道:“但转念一想,老夫人真正爱绣,这遮屏到了府上,必比在这小店里能见的贵人多,虽是无心,倒也着实能给我们传个名声。况且公子是大方人,我们怎不愿意和公子这样的客人作买卖的。”
    袁二公子听了,朗朗一笑,道:“杜姑娘果然就是杜姑娘,罢了,话都这样说了,又是为给家母上寿,杜姑娘只开价吧,只要不到让袁某去当裤子的份上,绝不还价。”
    幽夜也笑,道:“公子聪明人,却惯会狠心拿我们说笑话的。”心里转一转,却也报出个价钱来,虽未高得离谱,但若单照着成本人工看,也赚了不只一倍。
    那袁二公子果然不还价,道:“就是这样说定了,明日便兑了银子来。这东西,却还要在姑娘这里放一放,待家母做寿的日子,再遣人来搬。杜姑娘看,可行得不?”
    幽夜一笑,道:“公子都这样痛快了,多放这里两日又有什么行不得的。只是幽夜想,这东西,若平日摆着,这样也够了,若上寿,这框子却差些喜庆的意思,公子若信得过,幽夜便着姐妹们添些装饰上去,可好?”
    袁二公子听了更喜欢,笑道:“如此,多谢姑娘们费心了。”一顿,又道:“这绣坊,有了杜姑娘这样灵透的人坐镇,财源滚滚,不过举手罢了。”
    幽夜笑道:“公子今日打趣也打趣得够了吧,幽夜却禁不得这样的哄,只怕都要不自量地当了真呢。”说着依旧盖好了遮屏,关了窗子,方与那袁二一起向外走去。
    袁二却在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这遮屏真不知道要多少功夫才绣得成?”
    幽夜一边应道:“断断续续总也有三四年功夫才做得的。”
    袁二听了,不由一叹,道:“原来费了这么多心力,如此,袁某倒要先谢谢这位作绣的姑娘了。请杜姑娘指点,是哪位绣娘?”
    幽夜却淡淡一笑,道:“公子上酒楼,只饮酒品馔就好,何必见那酿酒下厨的人?”见袁二仍似有话要说,一时心里动了一动,隐隐皱了眉,便又接了一句,道:“况且,这人如今已不在了,便幽夜有心想为公子引见,也作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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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天说有红楼笔意,我看了喜不自禁呐,管它怎样,我当真喽。
    其实呢,象我这样的历史盲,当初写的时候,就想,千万小心呐,虽然一切都是编的,但若古人说话却跟穿越时空的一样,那还不如直接让人笑死;但我又当真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怎么写,古代的,只看过红楼(汗颜,汗颜,历史盲,历史盲,大家莫计较了),所以写着的时候,语气上,难免抄人家一两分吧,至于抄的象不象,就管不了了,只要老天不打雷劈我,我就很满意了。
    还有x,说得我心里惴惴的。我在晋江虽只混了几个月,不过看文大都是当霸王的,就是自己开始写了之后也是一样。呵呵,以后,要尽量向x这样的文友学习。
    最后,谢谢大家辛苦打分了,数伏了,注意防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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