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1.丧恸(1)

    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很奇怪:上得了台盘的事情常常不够吸引人,能够吸引人的东西又多有不太能上得台盘的。浪萍里属于后一种。
    现在正是盛世——至少天下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说的——盛世的京城格外繁华,因繁华便更人烟阜盛,五湖四海自不必说,便是卷发碧眼的外邦人也早都不稀奇了。只是,再繁华的地方,终究不是故乡。在京城,你、我,天南海北,今朝把臂明日江湖,都没有亲人的慰藉,也都没有亲人的管束。所以,这地方,红粉烟花开得特别兴盛。
    浪萍里能够吸引人的原因就在于它是京城青楼聚集之地,这一条地势稍为偏背的短街,整饬得比京城里大多数街道都整齐阔绰,一城里稍有点名气的妓馆几乎都落地在这里——当然也只是几乎,还有一尾漏网之鱼,名叫做红雪楼。
    红雪楼其实离浪萍里也并不远,走到街尾再拐过个弯便是了;就象那里的一切看起来跟这条街上其它院子也没有多大区别一样。当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地不一样的话,那倒也还是能凑出两点来的:一个是说,若论到赚钱,红雪楼开门多久就在这一行里遥遥领先了多久;另一个是说,那里有一个以过分的美丽和烈火般性情著称的女老板沈兰溪。
    沈兰溪、沈兰溪、沈兰溪......偌大的一座城,茶余饭后,可能没有几个人没听过、传过这女子的种种传奇。说她七年前开办红雪楼时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不知有什么神通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花街立足;说她性子暴烈而古怪,每每有些太不堪的客人被她着人直接丢出大门口去;说她美丽过人,仪容风致能把一条街上的花花草草都比下去——这都是实情,已足能撩得人心动不已,却还有猜测,更比实情传得精彩得多——说她原本出身名门,只是遭逢坎坷以至明珠蒙尘;说她手眼通天,手握重兵的一品将军和名动江湖的迷踪奇侠方语频皆是她的入幕之宾......红雪楼开门多久,这些事就已经流传了多久,人们传述的热情并不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有所减弱。但始终,它们也不过是传言而已,对这座城里的大部分人而言,沈兰溪,仍然是一个迷。
    小阳春,是犯桃花癣的时节。午间下过一场细雨,雨过后天气清润温爽。七岁的康宁手拿着一盒治桃花癣的药膏,穿过连接后院和中庭的门廊往沈兰溪的卧房走去。她人还在廊上,已经隐隐能听到兰姨似又在压着嗓音和人吵架。康宁人小鬼大地摇摇头,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她那笨得不得了的陈叔叔,而这个“吵架”当然也一定是从头到尾只有兰姨一个人在出声。虽说她天生耳力过人、脚步又轻,可屋中二人到现在也没听到她的脚步声,看来兰姨今天肝火动得真是大啊。康宁一边想着,一边刻意放重了脚步,又假装轻咳了几声,果然,吵架声停了。下一刻,沈兰溪推窗向小女孩问到:“宁宁,着凉了吗?”
    小女孩摇头,笑着招呼:“兰姨好。”又转向给她开门的陈承岩,也问候说:“陈叔叔好。”陈承岩点头,难得地露出笑容来,说:“宁儿气色还不错。换季呢,当心身子别受寒。”
    康宁笑着点头,乖巧地应到:“宁儿知道。谢谢陈叔叔。”从小就习惯了身边的人老爱对她和娘的身体大惊小怪了,她心里自嘲地笑笑,其实也怪不得大家,谁让她们母女总比别人多病呢。她往沈兰溪身边去,将手里的木盒递过去,说:“兰姨,这是娘配的药膏,给你治桃花癣的。”
    沈兰溪接了木盒,眉开眼笑,一把将小女孩抱上膝头,在她粉嫩的颊上亲一亲,才说:“兰姨就知道宁宁对兰姨最好了。”说着又在康宁颊上连连地亲起来。
    小女孩怕痒,咯咯笑着闪身,说:“兰姨,我娘说,世上对兰姨最好最好的人是陈叔叔,捧在心窝里都觉得疼不够呢。”言罢,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两个大人一齐涨红了脸。
    俄顷,沈兰溪回过神来,双手轻捏住小女孩的面颊,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压着声音问:“宁儿丫头,信不信兰姨今儿个晚上开始不给你吃饭。”小丫头却不吃这一套,满不在乎地拨掉沈兰溪的手,煞有介事地说:“兰姨,你是最讲道理、恩怨分明的人,那话是娘说的,你要断也该断娘的粮。”
    沈兰溪继续假意呵斥:“一顿饭就把你娘垫上了,真是不孝,穆姐姐白养你了。”
    那小的在她膝上稳坐,一点也不示弱:“兰姨,你断了娘的口粮,我就让娘带我走。以娘的本事,只要出了红雪楼,不到十步就会有人抢着请她。到时候,嘿嘿...”小丫头向她眨眨眼,接道,“只怕兰姨要被其他阿姨们的眼泪和牢骚给埋掉。”言罢,拍拍手,如同刚刚掸去衣角的一缕微尘,小人“咚”地跳下地,留下兀自发愣的沈兰溪,走过屋子另一头陈承岩身边去,轻轻拉了拉那自始至终站在一旁安静看戏的男子,笑说:“陈叔叔,娘想请你和兰姨去一趟。”
    男子微笑,倾身将小女孩抱起,语声里有三分戏谑、七分怜惜,道:“宁宁,小姑娘家就这么样厉害了,将来你身边的人可有苦头吃喽。”
    小姑娘轻轻摇头,笑说:“叔叔还是先担心自家的事吧。论起厉害来,若我兰姨认第二了,还有谁敢认第一呀。”
    陈承岩虽然知道小康宁是在帮自己,心中也着实感激,无奈他在沈兰溪面前原是不由自主腼腆寡言惯了的,又看沈兰溪在一旁连脖颈也红了心中着实不忍,只好快步往出门往后院去。小人却还不肯住口,仍一个劲地跟他说:“陈叔叔,你这样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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