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止戈》1.双剑与蝴蝶

    【沉戟止戈】 —— 第一章双剑与蝴蝶 ——
    己亥年,□□大正三年,于十里秦淮第一人——阮烟萝,是生命中第一场噩梦。那年深秋,南朝金粉中的状元嫁给了她不爱的男人。
    被送入这一行时年齿尚稚,等明白过来也已看淡了——谈不上恨;
    龆年起四位师傅琴棋书画地把着,聪明好学一记戒尺也未曾吃——没受过苦;
    嬷嬷爱惜摇钱树苗,[摘星楼]清倌人,是狂蜂浪蝶摘不到只能仰头望的星——不知道痛。
    可是,那一年九月英飞,走入了今生梦魇。
    逍遥浪子为她一句玩笑话,散仙入世投身宦海已经两年。他守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却苦着一颗心。桂花飘香时节,他卸了黄金枷,回来了,仍是懒散恼人的笑,她才甜了心。
    今日的相爷明朝的白丁——这是她自己选的终身。
    随手拈起象牙局牌:〖九月十三申时三刻 [宣和殿] 太后寿宴〗
    玉手轻轻捻着光润象牙——这,是最后一次。出完了这局会,就跟他走!
    直到次日,跪拜在盛宴主人、皇宫主人、天下主人面前时,她,仍是这样想的……
    …………
    ……
    …
    “夫人……夫人…………阿萝!”再叫不答,走到身后的人叫出‘他’起的小名。
    “……!”如梦初醒。栗色长发在她转身间疾飘半弧流溢香肩,刚摘的翔阳②名花[千秋岁]掉在青石上洒落一地残红。
    “阿萝,表兄刚到。表嫂与小透在花厅,等你去看蜀锦…”
    眼前的脸笑得雅致——如同那一年那一天,[宣和殿]上曲罢歌歇,她敛衽而起,顺着天子手指之向望去、初看见他时,一样的雅致。
    “王爷……”她唤着天子赏的、她的终身。
    如今,世间不见阮烟萝,唯剩藤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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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子年,□□大正四年,于海南草原③这双会走路的鲜花——萨仁其其格 与娜仁其其格,是生命中最美丽的梦。那年初夏,固山部落的姐妹嫁给了自己最爱的男人。
    两位新郎一个英雄一个倜傥,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虽说其一来历不明,一身伤痕落魄而至大草原。但,这却平添英雄气概,加上那沉稳端正的人品,折服的,可不止是固山头人骄傲的女儿,更有远近的巴图鲁与各大族长……
    …………
    ……
    …
    大弟固山·高头力如今说起两场婚事“唯一遗憾:姐姐们没能在同一个毡包献马奶酒。”
    大姐夫牧崇安拿拳头跟这[满蒙第一巴图鲁]的拳头相互顶了顶“仙道晋 若跑到这儿来娶娜仁,他家老头会跟来敲断他的腿。”
    “没错没错!”揭起二姐夫的短,高头力啪地抖开跟仙道安答‘借’来的仇十洲金笺[高士驾鹿]扇“送二姐去[燕钲]那回啊~~我可开了眼!那老秃鹫——差点连我一块儿撵着打!”
    “放心,你姐姐的话……撵别人却是意料之中。”姐夫特别加重了‘你’字。
    “唉~仙道安答,迂啊!像牧这样来做‘上门女婿’多好!”内弟手中扇子晃来晃去。
    “………” ——“啪!!!”
    “哎呀!牧你干吗?!”高头力抱着脑袋大叫“快还我!”
    也不见牧崇安如何出手,扇子就已跑到他手里,还顺手给了小舅子一下儿。
    论年纪论经历尚只能‘强说愁’的高头力,光顾着抢回扇子。并未捕捉到姐夫那一瞬间透过毡包、落到哪处遥远地方的目光……
    “高头!快看呀,我刚抓的小鹿!还会动呐!!”一团小旋风刮进毡包,怀里当真箍着个又踢又挣的毛物。古铜色皮肤的小男孩,眼睛漆黑有神,已可预见数年后的高大身材。
    “高、头——力!跟你说多少遍了还不改!还有——是‘舅舅’,要叫‘舅、舅’啊!懂吗?”
    “你不是也叫我‘阿牧’吗?我都没要你叫‘牧绅一’啊。”
    “我是长辈!!”高头力几乎要撅断他的宝贝扇子。
    “那你不想做好安答了?”小阿牧的眼睛里颇有点失望。
    “……”舅舅脱力地垂下头。忽然一抄手用胳肢窝夹起外甥,另一手纂酥油似地把深褐色小脑袋揉成乱草窝“牧!真不应该教会小孩子们说话!!这才四岁啊~”
    小男孩两腿一提,从舅舅胳膊底下翻过他厚厚的肩膀,在身后稳稳落地。跑到坐在拉舍尔绒毯上打着包袱的男人身边“爹,您看呀!”说着把已放弃挣扎的小生物举到爹爹眼前。
    “哪里抓的?”骄傲的父亲摸着小脑袋,眼睛里一派慈和。
    “[日月山]松树林里,只追了半里都不到,就逮住了!”小家伙更骄傲。
    “好,放回去吧。”大手拍了拍小肩膀。小旋风便如来时一样又刮出去了——顶着堆乱草。
    两个大人出了宽绰的毡包,面前苍茫雪野接上瓦蓝天际。东边,遥遥起伏的松涛,就是[日月山]。登山放眼,便可一览逆天而行的[倒淌河],还有,那天堑神造一般的草原奇迹——海子。
    牧崇安望着儿子在一群野小子中遥遥当先的背影。
    高头力却回头看了眼毡包里已收拾齐整的包袱“牧,几时回来?那达慕……”
    “哦,新年那达慕的摔交,跑不了许你那局,放心吧。”
    “我没光惦记玩!十部大会,一年就一回啊,高砂部、武腾部去年就追着你商量跟东边儿开打的事儿了,你倒沉得住气!”高头力摆明了是主战的。
    “你很想打么?”沉得住气的人,挑起了峰锐的眉。
    “说实话——早就想骑着 清田拓里那小子揍他一顿!!”油锤似的拳头裹着风,对着想象出来的人影挥来挥去。
    “那么,叫他来那达慕摔交就可以了…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啊……”
    “…………”
    “……牧你年年这会儿自己出门,一去个把月,大姐担着颗心呐!”高头力按住牧崇安的肩膀——我也有点儿呢。
    “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小阿牧??”
    “对。”
    朔风萧萧,卷起乱雪翻飞,送来了远处山头那一群孩子的喧闹,其中一个格外地响亮“我要跟爹出门了,去爬一座比这个高一百倍的山!”……
    在陵南④冀州[燕钲府],准备出趟门可要麻烦得多。
    “灰鼠攒金裘整治好了吗?豹皮手笼也带上,还有新制的大毛,拣那件雪貂的……交代多少回——礼单用襄蓝缎托裱宣州泥金纸——那可是御览的,你还使这靛蓝缎!”世子妃托着一长条清单的手酥润莹白,看不出当年曾策马扬鞭轻抽爱郎。
    “娜仁啊,年年岁末都孝敬,不用这么紧张吧…”当年被抽到的人,至今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笑笑地看着下人们团团转,偶尔插个嘴。
    “礼数齐了不就让人说不出别的话嘛?!你也好讨恩典——明年轻些税役。”明眸回瞪他。
    “咳~ 你便在家睡大觉,京里面田冈茂一 也能置备得滴水不漏啊…”陵南这位逍遥世子,显然是格外信任自家京城别院的大总管。
    “现在要礼还是好的…就怕哪天来要人……”
    “人?咱们还没女儿啊~ ”
    “还打岔你!……你不比谁清楚——除了西边儿海南蛮横,南边儿翔阳、咱们家扣在京里的,都得是男孩儿!过了年,孩子真到总角⑤,还拿什么话去搪塞上边儿……”世子妃幽愁的目光,锁着乳母怀里那拂捋着自个儿额前蓬毛玩的心尖儿肉。
    “彰儿啊……真要去了,最多是尿湿十几条褥子就让人家退回来了,呵呵~ ”
    当爹的这话说得没心没肺,惹来孩子的娘一顿粉拳,但是,谁也看不到,他眼前倏忽晃过的是自己那被人家‘退’回来的长兄——七年前,被装在白马素车里退回来的‘驻京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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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丑年,□□大正五年,于杭州城最惹不起的女子——铁凝,是生命中最希奇古怪的一场梦。那年孟春,[铁獍武馆]的大小姐嫁给了自己不认识的男人。
    「美人是定要去惹的,很会打人的美人是一定不要去惹的」六年来,杭州城的游侠儿都很是信奉这句话——因为铁老爷子的独生女,十二岁就从她爹那儿出师了。
    可那一年,有人破了例,此人还是少时捱过她不少打的大师兄。
    「看爹爹不在就指手画脚支使人,还一脸严正——老远的让我跑去临安送什么信?!真是爹爹吩咐的那才叫有鬼~ 」想到这儿,铁大小姐的小擒拿就出手了。
    正拳来脚往欲夺那信看个真假,身后一声沉雄的低喝「撤招!」
    规规矩矩迎上去「爹,大师兄诓我~ 您快来……」
    「叫你去便去,即刻动身。今儿初十,三日后必到临安——还有,信和匣子没见着正主儿谁都不许开,尤其是你!」自己女儿的身手,老爷子倒是心里有底儿。这便吩咐备马一径催着上路,面沉似水,暗藏隐忧。
    …………
    ……
    …
    如今再回到这生长的地方。熟悉的,是已变得斑驳潦倒的乌木大门——再看不见师兄弟出出进进与自己每每跳过门槛的身影,泥泞残雪无人来扫;不熟悉的,是那刺眼的两道惨白——〖大正五年庚丑三月十一日封〗。
    站着,看着……乌黑惨白,渐渐开始迷朦不清……
    一只手,递了过来。转过头,那人的笑容出现眼前,一如当年——那一年三月的临安,站在竹扉前,她念完信封上的名字,抬起头,就看见了这清淡笑容「铁小姐,在下 宗楚客。」………阅了信,望着她,还是淡淡的笑容「令尊希望…小姐与在下成亲。」
    “红衣?”见她恍惚,伸出手的人轻声探问。
    她释怀一笑,把手覆上了那等她来握的温暖“没事儿……”
    “那就好,回家吧。”
    “嗯。”
    少了个铁凝,多了个商红衣…也不错——她看看身边人——宗商红衣…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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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正逢庚午,大正十年,于金陵城⑥排头号的包工头鲁二班,是丰收的一年。
    年初接的大单,主顾好性子「这里先订钱并料钱七成。不用赶,我年底来验,到时是那三成。」当下一口咬定「哎呀~ 爷您真是体恤我们干活的!我鲁二班,包工包料,交活准时!」
    接过图样一看,才知为何‘不用赶’——真够格局的了,这宅子!…………
    此刻冬月⑦将尽,鲁二班笑眯眯陪着那主顾转悠在宅子各处——尽管挑吧,保你没话!我价儿高,我活儿好!包工包料,交活准时……
    “好活儿,果然金陵城头一名…”主顾在精洁秀雅的小阁前站下,衣袂拂风。
    “那是!秦淮河边儿出过藤王妃的[摘星楼],当初那也是我…”瞅着那笑得让人发懒的爷眉头一蹙眼里闪过什么,鲁二班大话就没敢出口“…是我师傅的活儿,包工包料,交活准时!”
    “鲁师傅果然说到做到,在下岂能言而无信。”一张银票递了出去。
    “哎呀爷,井上大爷!您真爽快人儿!!”鲁二班一边验票上戳子一边话就打不住了“井上大爷…咳,您这倒真是个稀罕姓儿,不是咱们这儿人吧…来京里置业,是有买卖吧…”
    “稀罕姓吗?”那恢复了懒笑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爷,倒是着意了这三字。
    “哎哎……这在江苏我是没听见过……”
    井上慢慢步下湖石短阶,走到园中的无沿小井旁,似讲与人听,又似自语:
    “曾经啊……井底□□攀上井台,心比天高一身泥淖,圆天、方天,不过个‘天’,待要回头井枯无水,这不就成了个不死不活的‘井上’□□么?”
    语毕,当风孑立,望进井中。幽暗水色中映出的,竟仿佛是当日摘星楼头、那宜喜宜嗔的玉容,俏生生瞥着自己玩笑道「你这个…井底的癞□□呀……」
    银票焐得热乎落了袋,鲁二班方才也是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爷您说笑了,哎您是不是这就搬?我可认识金陵最大的家具行玉器行绸布庄老板!给您折九分……”
    “谢了,暂且不必……我跟人有约,要先去爬爬山。”井上微微一笑,转身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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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⑦,天山[雪海三峰]雪最冷风最猛的时节,不宜游赏。
    然而,圣山[博格达峰]之颠,恰此时来了两人。
    无心倦游人,只因羁绊深。
    牧崇安拍拍儿子头顶“冷吗?”
    上下一般粗,裹得密不透风的小家伙,说着不冷,可要多么像就有多么像个小乌龟:四爪连头都缩在壳里不出来。
    父亲哂然,蹲身与儿子面对面,一边搓着通红小耳朵,一边缓缓道来:
    “博格达,在蒙语中意为‘神灵’。好好看着,记住这圣地……这世上,再没有更接近神灵的地方了。”话音一落,左掌横推,劲气排空,击散漫天冰雪翻卷飘零。
    牧绅一转头,顺着父亲出手之向望去……
    剑。冰雪散处,古拙长剑现形。年深月久得像遗自洪荒太古,孤独地陷身人世,狞厉地置身冻土。恍如遗世霸主、末路英雄。插剑处,砾岩镌刻火纹,环环烈焰。剑柄直指长空,无语问天——何日归去?何处归路?何人相伴……
    小乌龟精神了,四爪脑袋一下儿都伸了出来。
    眼睛亮亮地望住那剑。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举步走去,抬手欲抚摸剑脊。
    “当心!”
    父亲的喝声中,牧绅一心头一怔,缩回手才发觉指端已多了道血痕。
    再看那剑,一缕猩红缓缓淌下饲喂了宝剑,剑锋突现血光……剑脊上,錾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爹,这是什么字?”
    “止戈”
    “……?”低下头,小脑子飞转,搜肠刮肚寻找对音入座的字。
    “长大了,你自会明白。”
    父亲拿起儿子划破的手,吮去血迹“看,小伤口这样就好了,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嗯!”用力点点头,小孩儿天性复萌。一指[天池]冰凝处“我们去那边看看!”眼中满是期待,大概想起了千里冰封的草原、与伙伴们玩冰划子。
    眼见站脚处可尽得俯视[天池],牧崇安取下腰间短匕,递给儿子“爹还要等一个人。你自去玩吧,拿着这个。一个时辰后须得回来此处。”
    接过野牦牛皮套精钢匕首,牧绅一 一下子跑得没影儿了……
    “沙沙……”一声踏雪已近在十丈之内,显是高手掩近并无恶意才以足音相示。
    牧崇安望向足音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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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绅一跑到镜面般的[天池]上,四下看看:上哪儿去找冰划子?
    在冰上试着嗤溜几下,再蹦个高儿双脚跺跺冰。抬头望向那岩上插剑的顶峰:爹爹旁边还有一个人影……自己伐木头来做!——玩心胆子都不小的孩子,看向四周层峦寒柏。
    一提气,展开脚程,向北坡树林纵跃而去。
    几下起落,毫不费力,看准了下一个踮脚之处,像头小鹰般地落下去……
    接着,牧绅一从地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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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暖阁]是后宫上书房。至此,出入的朝臣渐少,天子座上客居多。
    岁贡大队抵京,仙道晋 奉诏入宫。本以为:呈上礼单、问圣安、回禀老父病况、简陈陵南三省地方安靖,就可告退,回自家的京城别苑,可他错了……
    现在一屋子都是小孩,皇帝的小孩。这是哪位公公引错道儿了吧?——仙道晋没想别的。
    约莫都在六到三岁间,共五个——仙道晋数着看着,已经分不清楚皇帝口中的老四、老六、老七、老八和老九了,未见得年长的身量也长。
    好比老九,最好认的那个:不像那四个眉目平淡,有双圆大贼亮的眼和细挑的眉,单论个头儿可不会排到第九——这小子,这筋骨,田冈若看见该死命揪住说是武学奇才了——仙道晋这边厢琢磨着是否引荐田冈,那边厢就闹开了锅。抬头一看:干架了。那‘武学奇才’哭得最凶,眼泪鼻涕一堆、五官挤成一团还在那儿‘挥拳扫六合’——爱哭鬼啊…压根儿没有方向感耶……还是省省吧…这怎么习武啊——仙道晋打消了方才念头。
    “咳!这孩子,转过年就入[太学府]了,还这么顽劣。”皇帝摇头作叹。
    “皇子们龙精虎猛,倒是好事儿,说起来…臣之犬儿也不乏此种举动,毕竟孩童天性。”仙道晋谦逊恭谨。
    皇帝似乎很是欣慰“听说你家那小子倒是识体上进的…仿佛与老九同岁吧?朕正苦没得寻个伴读,不若过了年就接来,陪伴这几个入学,解朕一大忧啊!……”
    引错了道儿的公公及时出现,请走了五位皇子。
    仙道晋 有些恍惚,想着:从此更要倚重田冈茂一 了。
    内侍高宣翔阳王觐见,藤泊岩轻掸朝服下摆,走向那两扇樨木错花雕漏阁门。
    藤王未料小皇子们此时会在此地,还险些儿在门口撞个满怀。
    不过,该见的礼一一见了、该回的事儿都回了,只等皇帝阅毕礼单便可告退。
    怡然托着青釉描金盖碗儿,藤王心想对面那位陵南世子可不该在这会儿神游太虚。
    被皇帝问起王府中上下,藤王淡然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夫妇二人已无高堂在室,表兄偕独子常驻蜀中。伶仃寒园不敢言上下啊。”
    皇帝立即拾得机锋,随口问道“藤王妃喜事儿将近了吧?”
    “……是…大夫问脉,应是在岁末…”藤王手里盏中的碧液,水面一震。
    王爷搁下了盖碗儿,皇帝端起了自己手边那一盅。低下眼看水雾中旗枪沉浮,问道:
    “平日里侍花弄草…仍是独爱那[千秋岁]?”
    “正是[千秋岁]。”
    “唉……那花儿…也只在你翔阳[大理]植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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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格达]峰顶来者未用身法。踏雪吱咯有声,在盯着自己一路行来的人三步外站定:
    “牧兄。”
    “雄彦。”
    “今次,是来拜这把剑…”井上朝[止戈]一抬下巴“还是来寻那另一把?”
    “你呢,入宝山也不想空手而归吧?”牧崇安以问作答。
    “践约于人,带一言相赠。”井上把目光从宝剑移到近处。
    “心领了。那剑一日不出,天下一日不宁。”牧崇安堵住了话头。
    “只怕剑出之日才始兆不宁。”井上悠然负手。
    “何人相赠?何以见得?”牧崇安当胸抱臂。
    “你可知[湘北寺]⑧白发佛查《衡山古籍》得「地陷西北,天塌东南」。”
    “我只亲耳听过[回鹘]⑨长老颂《伽阑叶书》曰「沉戟止戈,永享太平」。”
    劝说的人喟然长叹“你始终不再信我了。”
    被劝的人无动于衷“七年前你失信于先。”
    “……自从你师门为了它、背上谋反之名而起,四年内[武园]、[常诚门]、[津久武馆]、[铁獍武馆]…只要沾衣掠带的都遭灭顶,你不怕?”
    “我只要对得起祖师像前誓言与师傅临终嘱托,对得起天地良知。”
    “你正因不在[剑宗]门人的名牒之内,今日方能站在这里说话。何苦又自上险路?!”
    “见逐于师门,也是因与你为友,忘了你是穿紫蟒袍的。”
    “你是认定我当日那官袍沾了侠义之士鲜血?!…七年了……”
    “……我但愿你不是。”
    “话已带到,我走了。”
    “保重。”
    井上顿足跃离峰顶,顺着山势疾奔而下。
    心头如有巨石,他目光只沉视眼前山路。
    忽然,前方一点光芒,似乎有什么反光之物。眼见奔近了,是个银扣牛皮匕套落在嶙峋山岩上,旁边一个大洞,看洞口土石松动,分明刚刚坍塌不久。
    一掂匕套,看看幽深洞口,略沉吟,一跃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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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绅一现下就在此洞中。
    从一头栽进来揉揉屁股爬起来开始顺坡势往下走、到这会儿,他已走了快两里路。
    此子胆大,此刻好奇心更压倒一切。起初还晃燃了火折子,这会儿发现完全不必——通道顶壁发光,空气通透并无霉瘴。因而他只紧握住匕首,继续顺着下坡走。
    幽幽荧光越来越强,通道渐阔终成三丈见方的涵洞。牧绅一站在洞里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冰:如烟似霭的玉色荧光在冰内漫舞缭绕,庞大冰晶凝成钟乳石柱形状,几乎占满涵洞、入地支顶,顺着冰柱往洞顶看,冰上面幽蓝一片中闪烁着波光粼粼,阳光滤过水波透入冰中,折射出满目奇异变幻的光影……
    等等!——牧绅一从痴呆的瞻观中醒来——山腰的坑……一直下坡的通道……头顶的水波阳光……这里是……是…[天池]池底!!
    骇然昭揭,小阿牧把匕首腰间一别,兴奋地在涵洞中东摸西看——原来,[天池]池底的漏斗尖,竟是这块又大又好看的冰吗?!!
    他转到了冰柱的另一面,然后,他看见了……
    剑。冰晶凝结入地之处,长剑直贯其中。不同于矗立峰颠的[止戈]渊庭沉雄,这是一把清华秀颀的古剑,有着一种静好藏锋之美。被冰晶和光影包围,无声无息埋没于天池之下。却不知是何人于哪一生哪一世遗留此处,也不知已如此守了孤寂岁月几番轮回?
    牧绅一的视线、头脑、身体、精神都被吸附剑上。目不转睛凝视着,不由自主伸出了双手……晦暗难辨的尘封岁月中,定曾有过那么一刻,这双眼、这双手,曾见过、触摸过它……手,握住了剑柄。沁凉的气息顿时由剑渗入手中,满洞光影暴涨急速变幻。他感到了手中的脉搏,听见了心脏勃勃鼓动的声音:是你,就是你!拔剑!!
    手上一紧一拽,长剑应手而出。还未欣赏战利品,只见冰柱中前一刻还在悠然缭绕盘旋的玉色荧光,在下一刻开始疾舞。仿如万点星光找到唯一核心,飞速回旋着凝聚着……
    蓦地,一只蝴蝶由冰中漾出。
    刹那,佛前白莲绽开,忘川彼岸迷失雪海漫漫。
    玉蝶出世,坠了红尘。
    冰为身,玉做翅。如幻亦真,殒冰为火。于是这一生,自此尽焚成灰烬。
    仿佛情人临别的深深一眼。玉蝶翩迁,围着启剑放蝶之人依依鹣鹣,竟往洞外悠然飞去。
    牧绅一把前后扑嬉的蝶儿看到入迷,正待跟着追去,忽听身后“喀咧”一声,回头处冰柱已经黯淡无光,长长的裂纹咧开狰狞大嘴斜贯上下。
    “不好!!!”这就是牧绅一掉头狂奔前最后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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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银粉般微尘上唯一的足迹,井上已走了快两里路。
    正想着:此格局甚为怪异,不落一丝人工。一团荧荧玉光由深处迎面疾飞而来。
    立刻抬手,护心为印。玉蝶理也不理,擦过头顶自往外飞。讪讪收起架势,接着往下走。
    正想着:此蝶平生仅见,不似凡间花魂羽化。一个小孩由深处迎面疾‘飞’来。
    住步细看,暗运护体罡气。小孩却已一头撞在他身上,喘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指指身后。
    “倒霉!!!”这就是井上抱起小孩儿掉头狂奔前最后一念……
    咆哮噬人的水,瞬间扑来!就跟在他身后,紧咬着他的脚步,溅湿了他的衣摆。
    .
    .
    一大一小最终都在山腰洞口边的地上摊成‘大’字。大人不想动小孩动不了——晕了。
    天可怜见这通道往回走是上坡!水漫不到一半就停了——井上在心里把天地君亲师谢了个遍,撑着坐起来,手伸向那把剑,那小孩手里拖着的剑。
    剑脊錾字,优美的篆体。
    “沉戟”
    井上默念,扣紧了剑柄。
    再看那小孩,睡着了小肉手攥着像个虎崽子——倒是个小号的牧崇安——井上一笑,把他搬到远处树下、厚厚松针落叶上。匕首入套,搁在小拳头旁边。
    粗布裹好宝剑。右手一挫一压间,地上洞口立时无迹可察。背倚着山岩阴影,望见那高大的身影疾掠过来,井上转身而去——牧兄,还请你原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剑……
    …………
    ……
    …
    此趟天山之行,牧绅一算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暗记于心:师祖爷爷和英雄的叔叔伯伯们,是死在南方的皇帝手中。中原的地方,有他们留下的家人。还有好多一样英雄的人在做他们梦想着的事………小孩儿个把月间也仿佛长大了许多。
    回家路上,牧绅一给父亲讲了他的梦。梦里,有一把剑……还有,好看的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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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为腊月,大理与天山俨然两样天地。
    芙蓉院落,曲水流香。寂寂繁花朝颜夕改,却惹红颜愁。
    藤王妃的身影在夕照下融融曳曳,似要化入如血残阳。
    “数声鹈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秦淮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君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⑩
    绝世的妃子,轻轻诵着这阕苍白岁月中唯一彩色的辞赋。手抚隆起的腹部,心想着自从身子不便,这琴也搁了许久。如今勾指挑捻,可不知七弦能否一如过去的年头,为自己诉说愁怨?
    忽然一阵晚风起,撩起栗色长发丝丝缕缕纠缠飞扬,仿若真要结一张双丝网……
    今天的风,带着些与往日不同的气息呢——她抚着鬓发想——似乎要说些什么……
    几缕发丝挡了眼,抬手拂去,手移开时,眼前多了个身背长长粗布包的逆光身影。她微眯了眼看那暮色掩映的面孔,手中刚折的残红,就落了一地……
    “…………这…是梦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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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王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眼前恍惚晃动着稳婆丫鬟的影子,这声声刺耳痛叫是自己的声音吗……
    这一夜,藤王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通宵不灭。
    蝴蝶,在大理本不属罕物。
    丫鬟们看见那忽然浮现的如玉蝶儿时,只当是凌冬蛹早发新羽。
    当蝶儿翩然飘进内室落入王妃锦帐时,又纷云是祥瑞之兆。
    只有藤王妃。昏昏沉沉间,竟见那玉色异光向自己怀中荧荧扑来。接着就是掏心裂腑一阵大痛。几乎吞没了神智,崩离破碎……
    然而,这一切酷刑加身,都驱不散脑海中回响着夕阳诀别,一遍一遍——
    「想不到…你仍记得那辞。」
    「记得又复何用,忘了又当如何?」
    「若当真忘了,或许…对你反而是好事……」
    「是否你盼我遗忘,有些话就不用再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
    「七年前既有约为何不告而别?七年间人安在为何笺信无凭?七年后已陌路又何必再来相见?……我从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我也从不知你哪一句用心哪一句玩笑,从不敢想你对我到底是假是真……」
    …………
    当藤王轻裘怒马一身风尘奔入内室扑在妻子床边时,他听到她喃喃呓语不断:
    “真……是真……”
    东窗已白。熹微曙光洒了小小的新生儿与父母一身淡金。在那稀薄的金色中,婴孩懵懂地睁开了眼睛,瞳仁隐现碧蓝,打量这个世界。府外,第一响迎春的花炮,已破空震彻朗朗天地。
    翔阳王 庚午年末日得世子,取名藤真。
    [翔阳蕃]辖川、滇二省。川北滇南,并为囤兵重镇。
    北望[海南蕃]蒙古人辖下的青海省,南拒[丰玉国]⑾夷人的孟甲兵。
    藤家宗室王驾滇南大理,川北军镇就由宗亲近臣驻守。眼下这蜀中将军,正是藤王表兄。
    蜀中将军府的正月初一不闻炮仗轰响,家丁往来准备行李箱笼车马辕辙。
    花形透有点闷——从起床娘就不准出门去放鞭炮,张罗着穿戴整齐了坐着发呆。
    不敢偷溜出去,只能一遍一遍用眼逡巡着母亲。
    “娘,到底还等多久啊?”
    “等你爹从督府回来。小透听话,不然不带你去咯。”
    “不稀罕…我们年底刚去过王府的,过年还……”
    “小透还不知道呀——你可能已经有一个小表弟或是小表妹了。”
    初一的午饭,花形透没吃上——他不喜欢路途中酒肆的菜色,兼之,他有些兴奋过头。
    .
    .
    .
    元春伊始普天同庆。临安城民风淳朴,初一当日,近邻倒早过远亲来登门拜年。
    刚过午,城西幽静之处的[东篱会馆],竹门几乎被乡里街坊们挤破:
    提着老母鸡的捧着布老虎的拎着状元红的……馆主宗楚客于一片喧闹中微笑着逐个施礼答谢。女主人商红衣可觉得有点头大——若早些年在[铁獍武馆],早就站出去大喝一声“安静点儿一个一个说”——可这会儿她办不到:不能动,更羞作狮子吼。
    戳戳枕边婴儿春雪似的小脸,不知想到些什么,噗嗤一乐。如花一笑落入推门进来的丈夫眼里,真正是春天。
    “客人都散了吗?”
    “是啊,消息还满快的,清早刚出生,这就送来许多虎头帽了。”
    “还不是宗夫子平日善因积得多,只怕人家一早已备下了等着送哦。”
    “房中做了半日功课,答应我的名字想好了吗?”
    “难不住我,早想好啦:就用你最喜欢的那个当儿子的名字!”
    “我最喜欢的……难不成要叫‘宗红衣’?你确定啊?!”
    “贫嘴!我说你最喜欢的一样物件!那——你小名想出来了吗?”
    “呵…‘一郎’啊,以后弟弟妹妹们二三四续着往后排……”
    一时笑语晏晏,还不懂人言的婴儿咋着小嘴,眼睛亮晶晶地,仿佛也知道自己有了名字。
    .
    .
    .
    [丰玉]比邻[翔阳]之东,地占两省——两广。但它裂土,而非封疆。
    苗历别于汉人历法。正月初一,原应是个普通的日子,有着平静如常的黄昏。
    翔阳人与中原人称两广苗族为‘夷人’。而西北的海南、陵南人,则老实不客气地在他们给汉人的称呼前加个字,冠给翔阳、丰玉人——‘南蛮子’。对此,丰玉王 岸本获记恨得紧。
    王都[昭平]崇奉保存着古老秘辛的神庙。供奉着苗人神蛇,精研医理与苗蛊,主持盛大祭祀典礼,指引百姓的信仰忠诚,左右王庭的决策权谋。
    神庙并无白髯住持。始祖神[姜央]选中血统纯正的家族,于数百年前营建并世代执掌。
    神庙叫做[龙生堂]。那个家族,姓‘龙’。
    是日,[龙生堂]反常地忙乱失秩。
    第十代堂主的夫人正在产床上挣扎,堂主刚从王宫回来。
    严冬朔风卷起残雪,雪横风狂。一声婴啼直冲云霄。
    “嗯——”年轻堂主抚着下巴点头,心想:麟儿!初试啼声有若龙吟。好啊!
    接着没下文了。走进内院,只闻众人忙碌低语步履来去。初为人父的心里有些起伏:怎地只闻一声啼哭…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正要往卧房去,稳婆推门出来直奔院中“大人——大人呀!”
    “快说。孩子如何了。”堂主断然诘问。
    “恭喜大人啊,是个白玉似的小公子!!天生贵人呢——不哭闹的,裹进襁褓就睡着了。”
    元月初二,神庙香烟缭绕。[龙生堂]堂主请出族谱,工笔续写:
    庚未年  元月初一  十一代嫡长子………
    .
    .
    .
    正月十五,西蒙古温布错河边,[海南]的新年那达慕,盛会如期。
    牧崇安没有失约,并且让高头力后悔与他定约。从内弟算起,他连摔了八位巴图鲁。
    大汗三井查干亲自敬了他马奶酒颁了哈达,拉着到身边落座。
    去年西蒙古十部会盟才推举的汗王,手中有□□分封的金牒。但他更需要盟友,尤其是有势力的部落、比如固山,与草原上有影响力的人、比如牧崇安。
    接着跑马射红,雄壮的勇士们跃马执弓呼啸而去。小勇士们失落又向往地望着远处人欢马嘶。
    大汗长子三井寿早就巴巴盼着在箭术上好好露一手,镇住一群‘亲兵’。却被大人以“年纪还小不能骑射”挡回来。俊朗的小脸立马乌云密布,眼里闪电大作:十足的小暴徒露出本来面目。一纵跳到马背上揪住人家领子“明年我就六岁了。等我有了自己的马,你别想再有猎物。我的箭,一定是第一个射中的!!”
    说罢气哼哼跃落地。抓住牧绅一,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全部没有马的‘亲兵’,跑到坡那边对着敖包周围的旗子比箭去了。
    大人们看见小子们好有志气,一时间哄然大笑,震得天上的南飞雁好悬没掉下来。手里更是觥帱交错,也不拘酒樽海碗坛子还是皮囊,能碰个响的、能拿来干的全都见了底儿。
    一片笑语声中,牧崇安听见大汗舌头打着结念叨着:
    “蛮子皇帝…把我草原的…雄鹰当、当鹦鹉耍,这就让你…领教……八月岁贡……别想从我这儿…要走…一匹战马!马毛儿…都…没有!!”
    热闹归热闹,终有曲终人散时,正月十六,两天的那达慕人人尽欢而归。
    回到海子边固山营地。大小姐萨仁其其格老远驱马迎上来,到跟前一带马与丈夫并骑徐行。阿牧趁机从爹马背上一下跳到额娘那边,三口儿人迎着夕阳悠悠回家。
    “萨仁,能不能帮我跟孩子置备几套汉装?”
    “……又要出门了?”
    “也不一定……”
    “哎,我知道了。回头给你做个文生公子巾!哈哈……”
    这一年,牧绅一随父亲第一次从[玉门关]踏入了中原,久违的河山。
    .
    .
    .
    上元节花灯犹在,[燕钲府]不闻灯谜酒令。
    金陵来的襄黄锻牙青毡马车停在府门口,只等着该走的人入内,便要动身南返。
    仙道彰今天格外爱笑。卧蚕眉好看地微耷着,眼睛弯弯眯着,嘴角往上勾起。看在谁眼里是都是舒坦亲切。也不去向上拂捋那额发了,乖乖地让母亲把头发梳拢成抓髻,换了上宗祠的大衣裳。很新鲜似的伸胳膊展开广袖,低着头把自己上下打量。
    京里来的司礼监执事抬头辨了天色,高声道“时辰已到,请陵南小世子登车起行——”
    话音未落,母亲的眼泪再也收不住,却把话都梗在喉间,千言万语只剩两个字“孩子——!”父亲站立一旁,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只一手揽了妻子的肩,两眼盯着小小的背影。
    那装束严整的小人儿兀自笑得轻松,好象浑不知此去前路,等待着他的是些什么……
    仙道彰慢悠悠步下正厅十六级石阶,在厅门正前方站定,忽然回身一撩下摆,四岁的伴读小世子对爹娘双膝跪地“不孝子仙道彰,自此不能侍奉膝下,请父亲母亲大人毋怪,儿子去了。”
    清脆的童声在殿堂宝顶上空回响,说话的小人儿长跪风中,任割面春风吹广袖宽袍澎湃若飞,仍是那慵懒的眉勾起的嘴,漆黑双眼却目光炯炯,直直回望父亲,一时间寂静无语,连那袖手冷眼的司礼监执事也不敢上前相劝……
    风,从凝固的空气中、带走等不到春风的衰草枯叶……
    只听父亲微微叹息“从此后——宠辱不惊,笑看庭前花开花落。”
    小世子听罢,伏地叩拜,转身自去。
    .
    .
    .
    遥遥等候着仙道彰的金陵城,仍沉浸于新春气氛。
    浓得化不开的鞭炮硝烟、酒肉飘香,日日盘桓在冷冽的空气中。
    新年一过,小皇子们面临最大的挑战:进[太学府]。
    师傅们教的不是乡里学童,哪里敢疾言重语,更遑说声色俱厉。
    凤子龙孙们凑到一块儿摸爬滚打淘气使坏,学府日子倒是浑浑噩噩,也其乐融融。
    唯一的挑战在凌晨——鸡鸣即起万机待理——历来天子都是耳边被这句话磨出茧子,才捱到坐上龙椅那一天的。但,诸位皇子们从未把每天五更被大公公从被子里拎出来、当成是苦其心智劳其筋骨的荣耀。「‘赠益我所不能’若能拿来换哪怕半个时辰的懒觉,也是值了。」——九皇子泽北荣治耷拉着大眼这么说。
    当然这话没传到他父皇泽北政的耳中,不过父亲看着儿子们胜似狂草有如甲骨的文字时,是着实想着该用用捆龙索打龙锏了。
    没等父皇动真家伙,大放厥词的那一个忽然自己改好了,老九每天五更即起身先弟兄堪为表率。与吏部尚书 堂本五郎谈起这可喜转变时,皇帝总是赞——爱卿好计,让八十万御林军教头担当皇子们的武功早课师傅真是立竿见影,端正学习态度提高学习风气……
    每逢此时,堂本五郎便会感激涕零得俯首贴耳——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臣死而后已。
    .
    .
    .
    湖南衡山[湘北寺],向来远离世俗间旖旎繁华。
    正月里固然多了几场佛事法会,青灯古佛前依旧日日晨钟暮鼓,教人晨昏定省。
    空旷钟声里,白发佛安西光义立在大殿前的门廊上,双手交叉在贝叶袍袖中。
    望着云诡波异的阴霾天空,叹了口气。
    樱木花道人生三个年头的记忆,几乎都在这山上这寺中——咱可不当和尚天天撞钟!本天才是要跟着老爹师傅学习上乘武功的!!——那期间他每天听着涵义莫测的呵呵笑声,也觉得人生很快乐;今天竟听闻这一声叹息,樱木很迷惑,跳到胖胖的老人面前,双手乎乎掂动老人那几乎挡得自己仰视不着他脸的大肚子,问道“老头子,你干什吗叹气?!好不吉利!”
    大师也不以为忤,袖中垂下一手,抚着身边的红毛小脑袋“樱木,你看——这天,要变啦。”
    “哦!”清澈的琥珀色眼睛一闪,小孩儿转身蹦着、一溜烟儿跑了,直挥小胳膊“喂——!木暮哥!老爹说啦:要变天。收衣裳呀!!”
    “呵呵…”大师的双手,又收回到那宽大的袖中,慈眼微眯:
    “傻孩子呀…天,都变了,收到哪里方是保全呢?呵呵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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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申时三刻:大概接近17:00。
    ②翔阳:□□蕃国。四川+云南。这个名字的起源……偶实在想不出|||||
    ③海南:□□蕃国。蒙古+甘肃+青海。名字源于‘青海湖南岸’。
    ④陵南:□□蕃国。河北+山西+陕西。也许源于‘燕山以南’??
    ⑤总角:指小孩儿4岁。^^
    ⑥金陵:京城。□□包括:山东+河南+江苏+安徽+湖北+浙江+江西+湖南+贵州+福建+3蕃。
    ⑦冬月:11月。腊月:12月。
    ⑧湘北寺:位于湖南省,衡山。安西大师(白发佛)在此修行。
    ⑨回鹘:指新疆,也就是天山所在地。
    ⑩《千秋岁》:借用大辞家张先的名作,还改了一点。
    ⑪丰玉:独立国。广西+广东。都城:昭平。苗族宗教中人的始祖叫‘姜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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