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似乎有难言之隐, 目光一直朝向别处,似在掩饰着什么。
谢言欢早就看出来了, 他在难堪。谢绛云身为谢言欢的二哥, 而杨靖对谢言欢自身垂涎已久,若是伤害谢绛云恐怕会再次遭来谢言欢反目成仇。在谢言欢的立场,自然是要避免二哥受害。但是站在杨靖的角度, 谢言欢何不为杨靖着想?
谢言欢低鬟,不再言语,屋内一阵沉默,袅袅余烟在二人之间漂浮不定。谢言欢看着杨靖深眉, 竟轻轻抬手, 指间透过一抹金光, 金光许许, 洒在那本就沧桑却又晶莹的面庞之上。
温柔触感中的沉眸,若风过不起涟漪的湖面, 经他一触,若涟漪般亮了起来,波光潋滟, 荡漾无边。
“若是他保密, 我不会害他。”
杨靖口中挤出几个字眼, 艰难而深厚。
这果然是折中的办法。若是谢绛云将真相公诸于世,势必宣称与杨靖为敌, 杨靖自然留他不得。可谢言欢也因此处处担心, 因为现在杨靖烧了头脑, 头脑肯定没有往日清晰,所以这句话出现了漏洞。谢绛云为他保密,自然是好的,但是没有为之保密,杨靖还有害他的可能?适时杨靖肯定身处牢狱,永无回天之日。
谢言欢没有指出杨靖的漏洞,他病入膏肓,不宜多思劳神。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杨靖也是看在他自己的面子上才不语谢绛云计较。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劝说谢绛云,不要将此秘密告知于人。
“你好好休息吧。”谢言欢起了身,扶杨靖躺下。杨靖闭上了眼睛,谢言欢就要离去,出门准备阖门时,杨靖却轻轻叫住了他:“言欢,不要走……”
谢言欢回首,宝石般的目光染了一层茸毛般的软软。他有点动色,于是折返回去,坐在床边。
“好,我不走。”
杨靖微微一笑,才肯睡去。照顾杨靖睡去后,谢言欢才准备出门。
其实今日谢言欢并无安排。凌寒的伤势已无大碍,太子禁足于东宫,东宫之位恐怕有待撼动。杨绪的举动本就该掉脑袋的,可他毕竟是太子,大兴帝身边又有皇后求情,皇帝才给了杨绪第二次机会。其实杨绪没有什么值得谢言欢可同情的,加上死去的杨炎亦是如此,他们都是为自己的行动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已。
其实谢言欢根本不是杨靖的绊脚石,杨靖也并非自己的绊脚石,二人可以并驾齐驱,永生作伴。为了皇权,为了理想,二人互付绵薄。谢言欢也只是在起初与杨靖相遇之时对他有所忌讳,因为后者时常想要害他。谢言欢现在很想问问杨靖,难道一个人的聪慧,也是个错误?
其实,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何况他们当时只是一对陌路人,凭什么要对陌路人留情?
至于谢言欢的绊脚石,谢言欢想了很久。他抬头眺瞩天色,原本叆叇云层中起了一层乌色,苍穹如盖,环绕着偌大京师,翠绿山林竟也失了色彩。
要下雨了。
谢言欢犹自笑笑,收拢衣襟,又回到了杨靖住所,准备陪他一天。
杨靖白日里出了一身汗,倒是很令谢言欢担心。满面疮痍失去色泽的脸,却始终没有醒来,谢言欢有些大意地在床沿睡着了,醒来时杨靖已经发了高烧,吓得谢言欢口齿不清手足难辨,慌慌张张前去寻了郎中,在雨地里仓皇跌倒。寻来郎中后侍女才来笑言,其实他是可以交由下人去寻的。
谢言欢可谓是一慌张就没了脑子,可当时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着急,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况且杨靖水火之中,别人怎么靠得住?
杨靖醒来时,已是申时。谢言欢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杨靖的烧已退,脸色稍稍恢复了红润之色,他艰难地坐在床上,倚靠于床头,看着平稳呼吸的言欢。他的脸朝向窗外,外边的雨声很大,似乎刀槊雷霆之音,天色很暗,昏暗的光色洒在他清秀眉目之上,眉目间平静若水。
杨靖忍不住去触碰他垂落如流的发,以为他会醒过来。言欢的睡眠是很浅的,稍稍一触都会令他从梦中惊醒。可这次却不同,他的触碰并未打破他平稳的呼吸,他的流发从他指间流过,触感滑润,散发着一抹清香。
杨靖一直盯着谢言欢至傍晚,才昏昏睡去。可恰巧,谢言欢那时却醒来了。他令侍女准备晚膳,正准备叫瓦房上的护卫下来吃点东西,可谢言欢也不见这人的踪影。想来也是,人家武功那么高强,怎会让你们“凡人”看见?
这时雨已经停了,天色却出现了晚霞,池塘的蛙声也开始聒噪起来。谢言欢去厨房随便吃了两个肉包子,出门时发现杨靖门口黑影一闪,转瞬没了踪影。谢言欢立在门口,看着瓦房顶,笑问:“吃饭了吗?”
无人应答。
“喂——我说,你吃饭了吗?”
无人应答。
“有头无尾、金枝玉叶、凤舞云天、月过山丘。这些都是好菜啊!”
无人应答。
谢言欢托着腮帮,斜睨了屋顶,刚刚听到一丝响动,似乎某护卫有动静了……
“菩萨心肠、有眼无珠、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阖家欢乐。”
屋顶似乎又有响动,谢言欢没了办法,只好说:“我就把菜名报到这儿了,若是兄弟想要品尝,去厨房便是,不过别忘了保护王爷。”
谢言欢拱手一躬,回了房间,立即蒙了面,换了一身黑衣。
月色光华,乳白月色一洒而下,迤逦无际。谢言欢拿了佩剑,准备去周府。
是的,他的绊脚石,便是周景元。今晚,他要去一探究竟。
谢言欢割了他儿子的奶,他定然要来寻他报一奶之仇。上次金锁事件之后,谢言欢早就打算前去周景元府邸一探究竟,想要发现些什么,可当时凌寒伤势过重,谢言欢白日公务繁忙,夜里还要去谢府看他。之后杨靖又出了事,一直寻不到何时有好时机去。
谢言欢想着,就是今日了吧。就算什么也没发现,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因为危险时时刻刻都会出现。
谢言欢刚一出门,屋顶忽然动了动。有一黑影鬼鬼祟祟眺瞩四周,慢悠悠翻下了屋顶。他落地无声,忽然一窜,若风一般到了门口,他轻轻推开门,发现杨靖还在熟睡。
“哈哈哈……”护卫笑,“杨靖你也有今天,看你这蠢样,真他娘的想画下来。”护卫眼珠子在眼中一转,好似想到了些什么,鬼鬼祟祟去桌上寻了笔墨,在杨靖脸上点了几笔。
他看着自己的作品,笑着弯下了腰,并骂道:“谁叫你他娘的成天骂我!”
他出了门,立即前往厨房。寻来几个石子,推开门便是流星般一跃,跃到房梁之上。大厨们见了惊慌失色,锅勺掉在了地上砸到了脚,护卫“哈哈”一笑,几枚石子飞越而出,弹指间大厨们一个个被敲晕。
护卫见桌上已经备好了那八道菜,皆由盖子盖住。他冥想半晌,难道这就是谢言欢那小子刚刚所言的八个菜?
好奇心催起某护卫一个个去验证。从左到右,他一次打开盖子,打开第一个盖子时,他傻了眼。
“这是……有头无尾?谢言欢我操/你姥姥!全他娘的鸡脑壳!”
护卫打开第二个盖子。
“金枝你大舅子的玉叶!炒菠菜?”
护卫打开第三个盖子。
“凤舞云天?!碗底你他娘的画朵云就是云天了?几个鸡爪子也能跳舞!滚蛋!”
护卫打开第四个盖子。
“月你娘的山丘啊!碗底一座坟头儿似的山,上边的也不是月亮啊,他娘的一个鸡屁股!”
护卫打开第五个盖子。
“菩萨心肠?!恶心!猪肝猪肺猪大肠!谢言欢你怎么不去死呢!”
护卫打开第六个盖子。
“有眼无珠?呵呵……一个死鱼头,被挖了眼珠。”
护卫打开第七个盖子。
“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个抬头的鸭头,一个鸡下巴,谢言欢,你他娘的还真能想啊!外边有月光是没错,下边的‘故乡’二字写得跟鸡抠的似的!能不能有点水平!”
护卫打开第八个盖子。
“蝎子蜈蚣蜘蛛蛤/蟆腿蛇尾巴……应该叫‘五毒欢乐’吧。”
“谢言欢!老子恨你!”护卫望天骂道,骂着骂着拍腿泄愤,在厨房里转了好几个圈圈还是不解恨,将碗一个个摔得粉粹。
“操!操!操!”
护卫气匆匆出了门,准备把杨靖叫起来,大骂他一顿,顺带指桑骂槐,在谢言欢背后骂他个狗血淋头。他迅速推开门,进屋后眼睛一亮,目光呆滞。
咦?杨靖呢?!
人呢?!
他看着床上胡乱摆放的衾绸,立即前去触了触,发现上面余温尚存。
失踪了?!
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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