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多久,太医皆蹉跌而来, 看样子很匆忙, 个个满面汗珠。
谢言欢现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专注着看着怀中的杨靖。
杨靖危在旦夕, 早就已经陷入昏厥, 面目死白, 谢言欢低鬟叫道:“杨靖,醒醒。”
杨靖没有反应,太医低下头来,跪在大兴帝面前, 语气瑟瑟发抖道:“陛下, 小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大兴帝慌忙道:“别废话,赶紧与靖王疗伤!若是他出了什么闪失, 留着你们几个懂医术的也没什么用!”
几位太医闻言后全身一抖, 仓皇站起身,连忙奔向杨靖, 一位老太医已年入耄耋,头发花白,皱着脸仓皇问:“伤到哪里了?”
“跛了你的眼!看不见吗?!”谢言欢本就心急如焚,不经意间泼了脏。他连忙撕开杨靖的衣襟,方才谢言欢为他点了穴, 才封住了胸口几处穴道止了血。
血肉模糊的胸口, 若空洞的无底洞, 空气之中缥缈着血腥气息。谢言欢屏住呼吸,眼睛突然湿润了。
老太医本就心跳如鼓,听谢言欢这么说,差点栽倒在地,双手发抖从药箱取出白布,轻轻擦拭着伤口。
“抖什么抖!”谢言欢怒道,“小心碰着他的伤口,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巴掌拍死你这个老乌龟!”
众目睽睽之下,谢言欢再次泼脏,众人看着心急如焚,也十分理解谢言欢为何出此言辞,因为靖王本就生命危险,也似乎很不理解,靖王受了重伤,君大人为何如此急躁?
老太医听谢言欢这么说,双手反而抖得更厉害了,直至跌倒在地。
谢言欢抢过白布,亲手擦拭。
清洗伤口后,老太医拿出药瓶,将药膏擦在狰狞的伤口上,再轻轻用绷带绑了。
绷带上,再次洇开一抹嫣红。
谢言欢命人将杨靖抬回靖王府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好在杨靖还要一口气……
谢言欢没有理会仓皇而走的人群,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得就像一个死结,费尽全力都无法将此结解开。
午后,谢言欢回到了靖王府,前去探望杨靖。
杨靖似乎还没有醒来,但手指还在轻轻颤动。谢言欢心底突然一抽,不知为何心里却如此难受。杨靖这次比上次在郑王府前中箭之后还要伤得严重,上次水火之中被人追杀,好歹杨靖还能在他的背上与他说说话,这次却截然不同。
谢言欢低首,轻轻握住了杨靖微微颤动的手。
手指微凉,握住了他的温暖。
二人传递着身体触感的温度,看着他鬓如刀裁面色憔悴,眼角的阴翳疮痍重重,谢言欢无以言表。这个经过的生死的人,只为了皇权争端,只为了一人江山,更令人感到心寒齿冷的是,今日之举只为了迫害自己的兄长。
谢言欢其实觉得杨绪也是活该,他惹谁不行,非要惹上杨靖?现在好了,吃不了兜着走,抓鱼不成吃了瘪。
杨靖突然动了动,谢言欢心底突然传来一阵欣喜,好似梅花在严寒霜冻的雪夜中转瞬即开,欣喜中,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在雪夜中狂奔,一步一朵寒梅,一步一步梅花盛开,在雪夜盛开得更为灿烂,而芗泽更为浓烈的,是他脸上的笑容。
他奔跑的尽头,是短垣之上,梅花枝头下含笑吹箫的杨靖。
回过神来,杨靖却迟迟没有醒来。
谢言欢依偎在床边,感受着杨靖微弱的呼吸。四月的南国,传来了一丝热意,谢言欢扬首时见杨靖额头上细腻的汗珠,才用袖口轻轻将此拭了,之后又依偎在他的身边。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谢言欢这几日没有睡好,相反,在今日,谢言欢却睡得很香。
他忽然豁然立起,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立即起身想要骞帘,却不慎撞在桌子的一角,他吃痛地轻轻叫出了声。
他轻轻打开珠帘,开了窗,外边还是没有月亮,只看见如汪海似的星空,星子眨眨,泛着白色的微光,照在谢言欢洁白的脸上,生出微弱的光芒。
旖旎之中,谢言欢霍然回首,前去爇火。火光着凉了整间屋子,炉香余烟袅袅升起,飘在鼻息之间,夹杂着夜虫薨薨之声,蚊虫嘶嘶鸣叫,谢言欢却感到了一丝烦躁。
他抬眼时,似乎看见杨靖已经醒了。
谢言欢在火光之下绽放出一抹如静花般的笑意,在微火之中,笑影又像海底的海藻,无限摇曳这星空照下来的微光,在海水中无限迤逦。
“你醒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狂喜。
杨靖虚弱地点点头,谢言欢立马坐在床边,欣喜问道:“想吃东西吗?我叫人给你做。”
杨靖微微一笑,笑容却很艰难,即使身受重伤,脸色也红润了些许,病痛并不能掩没他本有的美色,可此时却缺少平日里的魅色。杨靖点了点头,谢言欢见此,便说:“你等着,我叫人煮粥,你现在不宜吃太油的。”
谢言欢出了门,前去命人煮粥,之后便飞快折返回到杨靖屋中,进门后发现,杨靖又睡着了。
怎么睡得这么快?
谢言欢心里有些失落,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侍女端来了粥,谢言欢觉得杨靖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伤口不能带着他走向死亡,但迟早也会饿死。
谢言欢摇了摇杨靖,很快将他摇醒,谢言欢微微一笑,道:“很晚了,粥已经做好了,趁热喝吧。”
杨靖笑了笑,笑容如此和蔼。
谢言欢端来碗,打发走了侍女,用勺舀了一勺滚热的粥,他小心翼翼地将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往杨靖嘴里送。
杨靖此时就像一个小孩,乖乖地吃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眼神并没有看着碗里的白米粥,而是一直盯着目光和煦的言欢,言欢眼角流露出的温柔,就像身边的棉絮一般柔软,放在眼中是一种想要触及的绵绵。
杨靖喝下半碗粥,就喝不下了,谢言欢其实已经非常满意了,人在病痛中,食欲不振是很常见的,只要他肯吃,活着就有希望。
“承……承诺……”
杨靖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声音,声音很小,听起来他还很虚弱,谢言欢好似没听见,才凑过耳朵去,轻轻问道:“杨靖,你说什么?”
“承诺……”
谢言欢听懂了,微微笑了笑。杨靖上次受伤时,在他的背上,说起了二人向往之事。
“养马有何不好?我跟你一起养,我们平定了匈奴,占了他们的草原,抢了他们的马,我们赶着马群骑着马,飞驰在草原之上,欢声笑语……喝着羊奶,凿着乌金。”
“你去看过海吗?小时候母后带我去高山行省,我们乘着船漂洋过海三天三夜,到达高山行省是却是傍晚了,我们听着海鸥鸣叫,在绵绵芦苇荡中,与浪潮妙音混在一起……”
小时候,母后带我去了南诏国,那时候阁逻凤才六岁半,我已经八岁了。阁逻凤带着我穿着当地的奇装异服,孩童们、老叟们、大人们围着火光歌唱、跳舞,我现在还想去。”
这三句告白,始终记在谢言欢的心底,好似永远地刻在了心上,除非将心脏割裂,否则永远都抹不掉这记忆。
谢言欢笑道:“你别说了,你活着,我陪你去。”
杨靖笑了,点了点头。
看来谢言欢还是猜对了他口中的承诺是何意。
杨靖喝完粥后,不久后谢言欢便让他睡去了。他出了房门,外面没有人影,谢言欢便一个人出了靖王府。
杨靖现在身负重伤,随时都会有危险,而且他今日刚刚谋害过杨绪,杨绪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谢言欢能安然一人出府的原因,是因为杨靖的护卫会随身守候着,保护着他。
探望了杨靖,谢言欢还要去探望凌寒。
可现在夜已经很深了,谢言欢觉着谢府的人大多都已步入睡眠,包括谢碧和谢芎萍,如果他现在就这身装束翻墙进去,应该不会被谢碧和谢芎萍发现吧?谢言欢现在见了他们就像耗子碰见了猫,躲都躲不及,可他曾经答应过凌寒每日都要去探望他,直至他伤口痊愈。
谢言欢翻墙进了谢府,坐在墙头上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才鬼鬼祟祟地跳下了墙头。
“哈哈……我等你好久了!”
谢言欢:“……”
是谢芎萍!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晦气种子!这个没有胸的女人!这个没男人要的女人!这个一丈青!这个河东狮母!
为什么!
谢言欢抬头望着星光,想要哭,可谢芎萍却紧紧地抱住了他。
“君彧,我想你。”
想我?
谢言欢哭笑不得,你他娘的恐怕这是第一次见君彧吧?何来“想”一字?
谢言欢本来就很讨厌谢芎萍,但又不能表现讨厌的样子,他终于知道了活在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了,那就是明明很讨厌一件东西,没人逼着自己去喜欢,可自己不得不自觉地装作去喜欢!
“那个……谢小姐,您、您、您,别这样。”
谢言欢想要推辞,微微抬头,星光下谢芎萍的擦了好几层粉的脸,白得像鬼,而她本就穿着一身白衣,还自以为能成白娘子的模样,在谢言欢眼里,却是白无常……
“我,怎么了?”
谢言欢觉得拒绝人家芳草,可能会引来人家上吊的心思,于是委婉地拒绝道:“谢小姐,您貌美如花,男人见了你心花怒放,女人见了你心生妒忌,你笑意像白云,身段若神仙姐姐,您……太完美了,您是大家闺秀,身份显贵,我本微末小臣,配不上你。”
谢言欢夸她的同时,却想要吐出来,腹内翻江倒海。
“配得上,配得上!爹爹很看好你,很欣赏你,我也觉得你貌如城北徐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文才不殊天下文人,你中了状元,身份已经摆在那里,怎么配不上我?”
谢言欢知道谢芎萍的夸赞言语是真心诚意的,他也觉得这些言语并不是阿谀奉承,而是真真实实,十足十地真实的!
但他不得不苦笑,这女人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
谢言欢没有说话,谢芎萍又道:“我二十二了,你若是娶了我,你在朝中地位将会稳固,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谢言欢语噎。
嗯嗯……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被人捡剩的鱼,嫁不出去的女人,没人要的人老珠黄皮子拗的女人。
谢言欢被他紧紧抱着,却感觉不到她胸上的突兀。
嗯嗯……再加一个“拥有半两胸的瘪胸女人”。
“谢小姐,我……”
“你什么也别说,我就想抱着你!”
谢言欢很想斥回去:你什么也别说,赶紧滚!
凌寒突然排闼而出,见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他也不见嫌。谢言欢的脸上倒是很尴尬,凌寒的突然出现令他惊慌失措,表情呆立在静夜之中,也不知凌寒有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变化。
谢芎萍见凌寒出现,也厚着脸皮不想放开,谢言欢心想着这女人到底有多梦想着男人?
凌寒见此,缓缓上前,拍拍谢芎萍的肩,轻轻道:“谢小姐,这夜高风清的,你这样搞,不太合理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抱的是我的男人。”
“谢小姐,”谢言欢想要推开她,可是推不掉,脸上十分尴尬,“谢小姐,这样真的不好,你要知道我并不完美,周扁郎的胸还是我割的,我破坏了你们俩的姻缘,为什么你不恨我?”
“周家大公子,呵呵……”谢芎萍伏在谢言欢的肩膀之上,脸上娇羞,谈及周扁郎,却突然冷冷一笑,笑意绽放在黑夜之中,阴森恐怖若野鬼。“只能说,你割得太好了,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样,倒是为民除害了。”
谢言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女人死赖着他不放啊!今晚这是要……?
“啪——”
谢言欢惊愕着想着如何逃脱这女人干瘪的“胸怀”之时,谢芎萍却突然晕倒过去了。
谢言欢觉得还是觉得凌寒行事利索,直接一掌把她劈晕,干净利索!
他以感激的目光对着凌寒笑了笑,凌寒也跟着笑了笑,道:“你迟早会娶妻的,她有何不好的?”
“我娶妻?你这么老了,为何不娶?”
谢言欢将谢芎萍一推,谢芎萍倒在了草坪上,谢言欢才揉了揉肩。
这女人虽然没胸,倒很重……
“你又开玩笑,”凌寒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料,要是杨靖,肯定会无耻下去,“我……没这个打算。”
“你爹娘咋办?”谢言欢笑问。
凌寒思忖了一会,望着璀璨的星空,目光浮现一抹酸恻。
“都死了。”
谢言欢听后便觉得这个问题问错了,问得不和时机,才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伤势怎么样?”
谢言欢深深地望着他,既然凌寒能出来行动,就说明他好得差不多了。
凌寒突然敞开衣襟,露出光洁突兀的胸部,肌肉高凸的胸膛黑夜中更显魅色,他解掉了腰带,缓缓落在草地之上,露出了狰狞的腹部。
全是伤口,狰狞恐怖。
谢言欢心底一痛,右手有些发抖,轻轻地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因为他怕触及伤口后,凌寒会痛得收缩。
凌寒见他柔荑似的玉手缓缓靠近,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言欢的手掌很温软,暖暖的像一枚暖玉,捧在手心,暖彻心扉。
他的手很嫩,根本不像从小到大做过苦力活的少年该有的双手。也许是在黑夜之中的缘故,他不能用肉眼捕捉他手背的纹理。柔软嫩滑的玉手,却让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十六年前怀中婴儿的小手。
那年,凌寒才六岁。
那日,师叔在他面前奄奄一息,嘴里潜血,她含着最后一丝气息,欲将怀中的襁褓递给他。师叔的动作很缓慢,很轻,因为襁褓中的婴儿才半个月大,稍稍触碰就怕婴儿像水一般,散落成流,经日晒风吹,成气成烟。
如此缓慢的动作,却僵持了很久,因为他不敢去接。襁褓中的婴儿身份不一般,因为这是用上千名人的性命换来的。这血涡之中浴血逢生的婴儿,看似很轻,只有几斤,但他不知他若是抱了这婴儿,肩上会不会负重千斤。
师叔见他动作和表情都很迟疑,见他很想要拒绝,遂以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她眼中闪烁着星辰大海似的泪光,带着绝望,也带着希望。
师叔胸上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若一泓血泉,自火山喷发后流落的火流,激流湍急,流落在地上,阡陌纵横中汇聚成火海。
他看了很心疼。
那是他的师叔,她手上的孩儿,他不得不救。
师叔危在旦夕,随时都会死去,随时都会经受不住手中的重量,将孩儿重重摔落在地上,像水一样,蒸腾成气。
可是,为了母爱,她不得不坚持,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人人都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前一刻。可师叔怕的既不是死,也不是死的前一刻,而是怕孩儿摔着。
他,因此而触动了,缓缓地接过襁褓。
也不知是责任的重大,还是自己还小,他感觉怀中的孩儿很重很重。
师叔将孩子交给他后,嘴角溢出鲜红的血色,划过光洁的面庞,滴落在地上,渐渐洇开点缀一地红梅,铜镜台中是她鬔鬔云鬓、惊华之容,她却含笑着睡在地上,再也没有动作。
敌军杀了进来,在上百名士兵的拥护下,他仓皇地抱着孩子跑。他拼命地跑着,不顾头顶的箭雨,不顾士兵金甲在血色中斑驳,不顾琉璃瓦被箭雨刺得破粹不堪摔成齑粉,不顾刀光剑影中死亡的呐喊,他只是跑着,拼命地跑着。
人在生死之间,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生,所以,他在为生而奔跑。
虽然才六岁,但那是他生命中最为恐惧的一天。
逃亡中,似乎他奔向的是生命的尽头。
落日黄昏中的光影,似乎总是令人悲哀的。但在黄昏彩霞之中,他的下颚,却开放了一朵明丽的百合。
百合柔软温润,让他停驻脚步。
百合缓缓上升,摸向了他的下颚。
那触感柔软,温暖。他低头,百合化作婴儿的玉手,轻轻触碰他的下颚。
婴儿在笑,笑得很可爱。
他好喜欢那只手,很柔软,很白,很嫩,他也很喜欢那婴儿的笑容,笑容很灿烂,笑得很无拘无束。
原在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命运尽头,却有一丝笑容让人心生温暖。
他也笑了,笑得停下脚步。
婴儿越笑越灿烂,笑容令他着迷,这让他想起了师父在他小时候经常给他买的糖人,他吃多了,长了虫牙,师父问他为什么喜欢吃糖人,他说他上瘾了。
如今,婴儿的笑容令他上瘾。
上瘾了,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也忘记了头上迎来的刀。
士兵的呼喊,他未听见,突然之间他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也好像是被什么人推了,强大的冲击力使他飞出好远,刀从他背后落下,砍掉的却是别人的头。
鲜血,喷在了他的发间。
他回首看,大哭了。
而手中的婴儿,却不见了。他只能听见婴儿哭声,哭声越来越远,硝烟之中他难以辨别方向,凭着哭声去处,他却再也追不上。
“啊!”凌寒痛叫一声,头像炸裂般疼痛,双膝跪地双手抱头,痛叫失声。
谢言欢不知所以,方才凌寒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仔细地端详,夜光之下他似乎能看出什么,谢言欢一直叫他,他却不理会,好似已经失魂落魄,整个人都呆立住,也好像中了邪,怎么叫都没有反应。谢言欢方才还觉得是凌寒的伤势未痊愈,所以才造成如此风景,然而他为何要盯着自己的手看?他清晰地记得,方才凌寒端详他手的过程中,好像又微微抬头眺瞩着他的脸,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从他顾盼的眼神中可以勉强断定出,他似乎在谢言欢的脸上寻找笑容。
凌寒,你到底怎么了?
谢言欢这么一想,反而觉得自己也跟着傻了。
谢言欢“嗖”的一声低下身,关切问道:“凌寒,你怎么了?”
凌寒始终抱着头,却不肯说话,嘴里一直叫痛,叫声越来越大,谢绛云听见声音后,立马出现在了后院。
谢绛云衣冠不整就来到了凌寒养伤的之所,问:“怎么了?”
“不知道……”谢言欢摇摇头。
谢绛云欠身,端详着凌寒的情况,也未理睬倒在草地上昏死过去的谢芎萍。可凌寒一直捂着头,并没有抬头,二人看不清他痛苦的表情,万分安抚却不见效果,谢绛云无奈之下将他劈晕了。
谢言欢:“……”
对待病人,就不能友好点么?
谢绛云扶凌寒进了门,叫了郎中过来,郎中朦胧着睡眼听着谢言欢说了事情来龙去脉后,又探了探凌寒的全身,才道:“遭受打击了,可能想到了一些痛苦过往,最近让他开心些,别让他沉思,我给你们开个方子,按着方子服药便好。”
送走郎中后,谢绛云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谢言欢看。谢言欢不知道为什么谢绛云这么看着他,待他低首发现凌寒衣装不整时……谢言欢目瞪口呆了。
谢绛云是以为他和凌寒在……?
谢言欢脸一红,还好现在是在晚上,谢绛云看不透彻他脸上的细微变化,但可以看得出他的心虚。
谢言欢现在有十张嘴巴都说不清!
“大哥……我……”
“你是断袖?”谢绛云问得斩钉截铁。
谢言欢心想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何不问问凌寒他是不是断袖!
绝对没有的事!
谢言欢赪颜彻颈,虚伪地笑道:“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会是哪样?深更半夜,将芎萍劈倒,衣不蔽体……”
谢言欢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于是无奈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明天等凌寒醒来问他好了。”
谢绛云拿他没办法,定了定神,瞳孔微微一缩,质问道:“今日太后忌日,发生的事你也看见了,对于今日之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谢言欢心如明镜,这一切都是杨靖精心设计的,他不惜自己的肉体被刀剑穿梭,身负重伤,苦苦谋划的苦肉计就是为了博得大兴帝的信任,同时也是为了将太子踢下水。
可是这些,能与谢绛云说吗?
“你与杨靖交好,关系非同一般。”谢绛云的语气突然有点严厉,目光锐利地盯着谢言欢,“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吧?”
谢绛云如此聪明,心思缜密,细腻如丝,谢言欢心想被他猜出来了也在常理之中。但谢言欢还是选择了沉默,目光移向了灯盏之中,那跳动的明光之上,时而飞越,时而停驻的飞蛾,飞蛾最后还是为了热量牺牲了生命。飞蛾死后,掉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绛云见他沉默,继续道:“靖王心思狡诈,让人心寒,让人心惊,言欢,你要为你自己安全着想。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杨靖这人,太过于危险,你若离他太近,我怕你……”
谢言欢听习惯了谢绛云的大道理,现在听来反而有点难受,有点厌烦,虽然心里很清楚谢绛云这是为了他好,但他现在也很了解杨靖啊,他知道杨靖是不会伤害他的。
为了……那日他在他背上许下的程诺。
一诺千金难买。
谢言欢选择了沉默,谢绛云又说:“今日你也看见了,靖王为了一己之利,亲兄都忍心残害,也丝毫不顾及自己手下的生命,白白让他们牺牲了,那更别说你了,你不如他兄弟亲……”
“大哥,”谢言欢打断道,“我会保护好你自己的,你且放心。”
谢绛云还是不放心,但言欢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必多加劝说,道理言欢都懂,就是怕他陷得太深难以脱身。
谢言欢出了谢府后,并没有回君府,而是去了靖王府。
因为杨靖伤势严重,他也知晓杨靖真正需要的是他陪伴在他身边。一个真正重要的人陪伴,好过苦口的良药。
回到靖王府,已经是子时了。
京城,是夜一般的死寂。
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好在都过去了。
谢言欢在杨靖的床边伏了一夜,翌日醒来时,杨靖并没有醒来,谢言欢盥洗之后,用了早膳,便嘱咐侍女一个时辰内叫杨靖醒来用早膳,之后便整冠掠鬓,身着朝服,前去上朝。
上朝之后又去了户部点卯,之后又去了崇武殿,开始了新一天的公务。
礼部尚书换了人,谢言欢猜得没错,尚书之位是前礼部右侍郎高泽凡继位的。虽然官位比谢言欢要高,但初来乍到,也忙活着《大兴国志》的编纂忙得不亦乐乎,丝毫不感觉累。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似乎很正直,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
“这首诗居然是抄的……”高泽凡笑道,“不知是谁这么大胆,还敢呈交上来。”
谢言欢笑了笑,诗词这一块是他负责的,高泽凡只是拿着那未经翻阅的诗集看看,顺便品头论足。
“这首也是,言欢不是无情物,化作夫人更护花。”
“还有这句,似此星辰非言欢,为他风露立中宵。”
“这首这首,君大人你看,深知身在言欢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等等,言欢是谁?”
谢言欢:“……”
杨靖,你一定要这么不要脸吗……
改编别人的诗,却也改得如此没有水平。
谢言欢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高泽凡手中的诗集,白花花的纸映得他脸色更白。高泽凡立于他的身侧,谢言欢看到的是纸的背面,背面却署了杨靖的名。
谢言欢冷汗一直往下流淌。
他“唰”的一声抢过了高泽凡手中的诗,高泽凡有点惊愕,见谢言欢飞快地将几页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火堆。
高泽凡:“……”
“尚书大人,这诗既然是抄的,就不必记录在《大兴国志》里了,烧了吧。”
高泽凡心想烧了就烧了呗,用得着表现得如此心虚的模样吗?
谢言欢虚惊一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杨靖,等你伤好了,看我不弄死你。
忙了一整天,谢言欢才回到靖王府陪杨靖。
晚霞在西山靓丽万分,天空若淋洗,干净碧翠,谢言欢望着晚霞,独自待了一会,才回到屋。
杨靖醒了,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笑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吃力了,见谢言欢进门,便要起身,谢言欢连忙飞奔过去,阻止道:“你别起来,你有伤在身,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会活剥了我。”
“今日这么忙,回这么晚,我在府中寂寞得紧,”杨靖笑了笑,“言欢,我的诗,好听么?”
“都是抄别人的,”谢言欢脸一红,“这么肉麻,王爷你也不觉得害臊。”
杨靖大笑了起来,“你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怨妇。”
“滚!”谢言欢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杨靖吃痛,叫出了声,谢言欢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拍了拍杨靖的脸,谢言欢在他手掌心下的脸上看见了诡异的笑意。
这男人,身上的伤竟然好得那么快,翌日不见便生龙活虎的,也变得跟以前一样没脸没皮的了,让人看了想拿着凳子砸下去!
杨靖摸向覆在他脸上的玉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言欢,与你这样打情骂俏的,我很欢喜,真希望这样永恒下去。”
谢言欢见他认真,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转移了话题:“杨靖,昨日之事,你能确信你是天衣无缝的吗?”
杨靖听后,皱紧了眉头。
言欢言外之意,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人知道昨日的真相。
“我大哥知道了真相……”谢言欢语气平淡如水,“他那么聪慧的人,早就看清楚了。你以为你的苦肉计可以蒙蔽所有人的眼睛,然而你却忽略了人群中的一双火眼金睛。”
从杨靖的脸上似乎也没有读阅出惊慌之色,杨靖一直都很淡定,淡定得令人可怕。但谢言欢知晓杨靖很喜欢掩饰,将自己的弱点能天衣无缝地藏在心中,令人难以察觉。所以,谢言欢觉得杨靖心中现在应该是非常急躁而紧张的。
“不过,你也别担心,大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透露的。”
杨靖没有说话,目中闪过一抹阴毒之色。
谢言欢眼中含着焦虑,似乎从他眼神中读阅出了什么阴晦之事将要发生,便冷声道:“杨靖,你不会要伤害我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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