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痴[娱乐圈]》99.098

    一条极长的红毯铺开，两边隔离带外挤满了记者, 摩肩接踵, 人头涌攒, 闪光灯将室外的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数位红毯明星一一走过，金龙奖颁奖典礼第一环眼见就要结束。
    而与这一处热热闹闹的入口不同, 相隔百米的位置, 还有一处入口，那处射灯明亮，安保格外严密, 谢绝任何记者朋友靠近。
    一辆商务车停下, 司机下车, 绕过车头, 恭敬地将车门拉开。
    黑色细带高跟鞋从里头伸出来，落在地上, 带出一截均细的小腿。
    接着，人迈了出来, 一袭黑色长裙, 裙上繁星点点，宛如浩瀚银河掩映一身。
    站得笔直的人长身如玉，黑发做了微卷处理, 将冷漠的弧线修饰得柔和，她下颌微抬, 显得高傲不可亲近, 而那露在外面的肌肤无一处不冷白剔透。
    过了会儿, 她侧头，对司机说：“你先回去。”
    “是，小姐。”司机应了一声，离开。
    付矜朝那入口走过去，双臂自然地在身侧摆动，半途微微凝起眉，还是有些不适应裙装。
    想起昨天隋慕鹰兴高采烈地给她打电话，说得知她破天荒地将出席金龙奖的颁奖典礼，一高兴就给她悉心选了条裙子寄过来，让她一定要穿，因为他会守着网络直播看。
    付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听话就穿了。
    仔细想想，如果是以前，她一定直接甩了电话，选择自己的西服衣裤。
    可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场合，她也一定不可能出席。
    付矜眉心微舒，神色又温和了一些，仿佛冰河微妙蜕变，淌成涓涓细流。
    即将走到入口处时，旁边忽然冲出来一道黑影。
    付矜警惕性极高，当下就要出手。
    却听见一声凄厉：“付矜！付矜……”
    一瞬的迟疑，让来人得手，死死抓紧她一只胳膊，那坚硬的指甲扎着她的皮肉，有些痛。
    面前一张枯槁憔悴的陌生面庞，可眉眼处却又莫名的熟悉。
    付矜冷静地皱眉，察觉出这女人不是要行凶，便暂时放下动手的打算。
    真的在这里等到了付矜，唐雨霁既恐惧又激动，语无伦次地念着付矜的名字，求着放过。
    原本满腔的愤怒，在看见付矜一身华贵后，只剩下哀求，只希望对方放过她。
    她如今已经不是曾经一腔热血，只想教书育人，骨气铮铮的师者。
    她现在已人入中年，只想安稳度日，不愿招惹是非，而且她儿子现在是明星，那段视频不仅是她的丑闻，更将成为他儿子的丑闻。
    她承担不起后果。
    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明白，她承担不起招惹他们的后果。
    唐雨霁五指像铁箍一样钳紧对方的手臂，抓得付矜臂上青筋暴起，胀痛难忍。
    前面已经有安保察觉了异常朝这边走过来，而付矜被拉扯地微弯腰，凝着眉问眼前的女人：“你是谁？”
    听见这句“你是谁”，唐雨霁瞬间愣住。
    过了半晌，眼泪像开了闸一样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地淌遍面庞，身后一双厚实宽大的手扶住她的肩，是应世通。
    “付小姐，我是唐雨霁的丈夫，应世通，不管当初的事怎样，我希望你能放过我们，雨霁当初只是在尽老师的责任，我实在不明白你是出于怎样的心态要这样对她。”
    应世通一脸沉痛又严厉地望着付矜，正待再说的时候。
    却见付矜忽然怔冷地凝住唐雨霁，那黑眸瞳孔一扩，深得仿佛能吞噬所有。
    接着，她的声音沉冷，带着不可思议的色调：“唐雨霁？！”
    一瞬间，应世通说不出话，唐雨霁心律失准，时快时慢，只有眼泪还无法控制地淌下。
    安保还差两步走到他们旁边，正要出声询问，只见付矜忽然抬起一只手制止道：“回去。”
    两名安保迟疑，其中一名还想上前问话，另一名便连忙拉住他，恭敬地冲付矜说了一句“是，付少”将同伴拖走。
    安保原路返回后，三人的沉默也被打破。
    唐雨霁哀求道：“付矜，是我的错，是我当初不该强留你，害得你朋友遇险。我求求你，不要把视频发出去，求求你把视频给我，我求求你了……”
    “……你在说什么？”付矜声音轻而缥缈。
    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她的神色变得愣怔迷茫。
    为什么十多年不见的唐雨霁会忽然出现？
    为什么她说着求她？
    还有她口中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一道道疑问在付矜脑海中重重砸下，又没溅起任何水花，便直径沉没。
    向来冷静、思维敏捷的付矜，这一刻忽然发现她竟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无知。
    “付矜，求求你，你要我怎样赎罪你说，我都会去办到，求你不要用那视频，那不仅会毁了我还会毁了我儿子的……”唐雨霁哭得泣不成声。
    她见付矜依旧神色淡漠，仿佛完全不为所动。
    心下一寒，呼吸滞住，狠狠地一咬牙，她弯下双膝。
    在唐雨霁那一弯膝，即将跪下的刹那，三道声音一同响起。
    一道是她身后的应世通，低低悲痛：“雨霁……”
    一道是她身前的付矜，神色一厉，怒斥：“唐雨霁！”
    还有一道是入口的方向，闻讯赶来的应珞：“妈！！”
    付矜正要出手将唐雨霁托起，却不想有人更快，重重一巴掌落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拍开。
    想来对方太着急，什么也顾不上，使力没了分寸，让付矜毫无防备间，不仅被拍开了手，脚下还一趔趄，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付矜没有低头看，却也从手背上传来的疼痛麻木感知道，大约是红了。
    耳畔莫名响起一道回忆中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些羞涩。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我舍不得……”
    无意识地将手往身后遮挡，付矜默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
    应珞背对着她，在安抚他的母亲。
    应世通满目悲痛，双手扶着唐雨霁的肩。
    付矜咽了咽嗓子，听见唐雨霁在对她儿子说：“我、我只是想要求她……求她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人，那个视频不能曝光出去，我只是想求求她……”
    在付矜看来，唐雨霁的话既无逻辑，也毫不理智。
    可她从来不屑于主动解释，也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习惯使然，让她当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冷漠着。
    而应珞在唐雨霁一再卑微的说辞中缓缓转身，望向她，那眸中的倦色太浓，险些被付矜读成失望与痛楚。
    她听见应珞对她说：“付矜，那段视频，你能……你能给我吗？”
    很多年以后，当应珞再回忆起这段的时候。
    他依然会感叹那设计这一切的人是多么高明，准确地捕捉住人心，让他毫无反抗能力。
    因为在不久前，他才通过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直接或间接佐证，接受了付矜爆料周子妆这个“事实”。
    所以如今，他就算再如何告诉自己付矜不会做这种事，可潜意识中却已经给付矜悄悄定了罪。
    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攒紧，指甲陷进肉里，却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付矜心头的怒火一瞬间燃到极致。
    这一瞬间她想做很多事来宣泄那让她很不舒服的怒火。
    想沉舟破斧地叫他再说一遍，只要他敢再说，他们便到此为止。
    想直接揍他一顿，转身就走，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想告诉他如果她真的这么恨他母亲，他就不可能走得到如今的成绩。
    ……
    然而，这些付矜一样都没有做。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背在后面的手悄声落下，自然地垂在腿侧。
    嗓音还是那一贯的冷漠，她说：“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了再来问我。”
    黑眸静了下来，付矜最后再看了一眼唐雨霁，沉默地转身离开。
    背后唐雨霁的呼喊，应珞的劝慰，应世通的安抚声渐渐变小，最后消失。
    付矜自始至终身姿纤挺，每一步都打得笔直漂亮。
    她从手拿包里拿出手机，把刚离开不久的司机叫回来。
    一人孑然站立，她抱肩想着事情。
    思绪刚起了个头，旁侧便远远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付矜。”
    付矜回头，看见今奕辰从他那辆黑色宝马上下来，站在不到百米处，眉目清俊，笑容亦温煦地望着她。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生起的刹那，所有的零星讯息自动拼凑还原。
    她要动周子妆……压下周子妆早恋堕胎的料……齐梓俊跟今奕辰关系密切……周子妆的料忽然被爆……唐雨霁嘴里的视频……应珞眼中对她的失望……
    或许还有些精彩的细节她并不知道，但主线的脉络已经清晰呈现在她眼前。
    今奕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家尚未涉及娱乐产业，他并非为了公司前来。
    他一向不与女星交际，不是为女星作伴而来。
    所以他来做什么？
    付矜冷笑着，朝他走过去。
    他来做什么？他来验收成果。
    今奕辰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设计了这么多，今晚开花结果，他迫不及待要亲眼验收。
    最后一步立在他面前，同时带起一拳，狠狠击在今奕辰清秀漂亮的脸蛋上。
    在他倒地的前一刻，付矜又迅速抓住了他的领口，毫不留情将人砸在车身上。
    一手揪紧他的衣领，她看见他闭着眼睛还没缓过刚刚那一拳的疼痛，又开始因为颈项被勒紧而呼吸困难。
    一手抵在车顶，付矜靠近他，忽然很想仔细看看这个在她身边一待就是十七年，默契到很多时候言语都是多余的朋友。
    她想起几天前想容对她说的话，农夫与蛇，她经历过一次，想不到又让她经历了一次。
    可笑的是，两次，是同一个人。
    毒蛇养久了，她竟忘了它的獠牙有毒。
    周遭除了车灯，没了光，付矜黑眸冰冷地锁住今奕辰痛苦喘息的神情，而她的神色全部湮没在阴影中，连同情绪。
    “我说过，我不喜欢手段玩到我的身上！”
    嗓音像很快的刀风从耳畔划过。
    今奕辰觉得浑身哪一处都疼，为了呼吸，他不得不抓着付矜揪着他衣领的手腕，抻长脖子。
    笑了笑，他呼吸不稳地睁开眼睛：“……功亏一篑。”
    他怎么就忘了呢，付矜那么冷静持重的人，就算盛怒之下也能瞬间平静下来，思考前因后果。
    不该来看的，忍住就好了。
    这一来，就是功归一篑。
    “今奕辰。”付矜念着他的名字，从未这么认真地念过，每一个音都咬得很准，“从今往后，今家，和你，好自为之！”
    毫不留恋地松开手，付矜转身走向已经停在两米外的付家的车。
    司机依旧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她动作潇洒而冷然地坐进去。
    没一会儿，那车平静驶离，仿佛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后方一辆保姆车里，司机再一次向后望，想看看这位大明星到底要卡在这里停多久，不是还要走红毯的吗？
    而商想容旁边的助理也忍不住喊了句：“想容？”
    商想容略显失神，视线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
    她看见付矜给了今奕辰一拳，看见付矜冷漠地转身离开，看见今奕辰被留下，看起来孤零零地弯下了腰，喘息着，没一会儿开始摸身上的衣服，再一会儿有薄薄的烟雾升起。
    仿佛没听见助理的话，她愣怔地呢喃：“第二次。”
    “什么？”助理没听明白。
    商想容收回视线，侧过脸望向窗外：“走吧。”
    司机和助理都是一脸茫然，最后还是开了车，错过那辆黑色宝马时，商想容眸子凝了凝，接着眸光又散开。
    车停在红毯前，商想容一袭曳地鱼尾长裙下来，笑容璀璨，明艳动人地跟所有记者打招呼，踏上红毯。
    与星光熠熠的红毯截然不同的这边，周遭昏暗，今奕辰还靠着车身，微微弯腰，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夹着烟。
    脸颊上很痛，他用舌尖抵了抵，更痛，一口烟入嗓子，不幸呛到，咳得他直冒泪花。
    好不容易缓了些，他又笑：“第二次。”
    第一次，十岁那年，付矜还在接受心理治疗，他知道起因都是因为唐雨霁，他们严肃端庄的唐老师，于是他伙同一些人，设计拍下唐雨霁的视频，在班级里宣扬，让她耻辱地辞职离开。
    可惜付矜回来后得知，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瞬间发怒，当场揍了他，销毁视频，扬言绝交。他害怕地跑去付宅门口等了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才得到她原谅。
    第二次，今年，他利用周子妆和沈夕在应珞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发彩信，推那条社会新闻上热门，引发唐雨霁的恐惧，用她将应珞心里那枚种子催生发芽。
    他要让付矜知道，应珞对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忠诚信任。
    可惜最后一步没忍住，功亏一篑，到底是和付矜决裂了。
    今奕辰抽完了一支烟，打开车门坐上车，心里竟然没有多痛苦沉重，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从七岁那年开始，小心在她身边依附，到后来渐渐爱上，最后求而不得，心有不甘。
    如今，终于彻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