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赤霄
出了大凤郡城, 沿着官道一路朝东去,是状元林。
状元林中满是异种枫树, 不必经秋霜, 一年四季中有三季生着烈烈如火的枫叶。
进了状元林中, 再往昊苍群山方向走一两里,就到了小枫山。
小枫山虽然叫做小枫山, 可山上反倒没有枫树了,倒是四处散布着许多家鹤儿树。这些家鹤儿树高大粗壮, 就连枝桠都有两三人合抱那样粗细。一株一株, 接天连地,仿佛一座一座小山连绵在一起。
都说这些家鹤儿树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 是成精成仙的树仙。
别处的家鹤儿开花也只一月, 小枫山上的家鹤儿花期却足有半年。
裂帛般的鹤儿花层层铺展在枝桠间,叫一整座小枫山仿佛披霜覆雪。
这样的时候,一阵微风过, 清甜的花香气能够一直飘荡到郡城中。
小枫山上不仅长着这样奇异的家鹤儿树, 也生着一样奇异的玲珑如玉雕琢的大玉蜂。这些玉蜂在家鹤儿树上筑巢, 以家鹤儿花蜜为生, 过十余年换一次蜂巢。采巢人便捡了这些废弃的蜂巢来炼蜜,每年能取几十斤的玉蜂家鹤儿蜜。
这些玉蜂蜜可是上上等的好东西, 据传能够延年益寿,去疾愈伤。
只是市面上完全见不着, 最终也不知道流入怎么样的人家里去了。
除开树、花同玉蜂, 小枫山上还有一件奇物, 便是一口醴泉。
这醴泉水聚成一汪小水潭,泉水中飘散着熏熏令人醉的酒香气。
就在这口醴泉旁,建了一座游乐的别墅。名字起得古怪,叫白凤宫。
也不知是谁造的,也不知是谁的产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无人居住无人修缮维护,最终败落了。
有许多人都打过这白凤宫的主意,可小枫山上的玉蜂是一种十分不好对付的凶物。除了那些清理旧蜂巢的采巢人能够在有旧巢的树下徘徊一日半日,别人若是想要进山,都会被玉蜂叮出去。
能出去还算好的,山上树下实在也不少白骨。
到后来……大约是在几十年之前,有个大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能治玉蜂的异人,这异人留下个法子,让小枫山上的玉蜂不能再伤人。随后这富人便出了大大的一笔钱,将那白凤宫从内到外地修缮了一番,改了名字叫琼华别墅。
自此,琼华别墅就成了富人的游赏别墅,他每年都带着家人在此徘徊几个月……就这样又是十余年,这富人生意上出了一个大差错,家业顷刻间散去,这琼华别墅也被抵了人。随后这些年,来来去去,别墅几番转手,最终成了大凤郡官厅的产业。往日租给有钱人家玩赏娱乐,近期便将一个天人安排在里面居住。
因为这个天人喜欢清静,郡守便下令彻底封山,又派了衙役拦截往来行人不叫往小枫山去。
这小枫山就变成了一个隐修地了。
这一日。
小枫山上,醴泉旁,琼华别墅内。
一个男人捧着一块白骨哀哀恸哭。
这男人身材绝佳,细腰长腿,但却可惜生了一双短短的手臂,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不协调。
他还天生一对上翘的嘴角,即使哀哭,也像是在笑。
这男人一边哭一边说道:“你生前那样爱惜我,我们两个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没有叫我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累,最后还为了我连命都赔上了。我离了你,几乎就要去死,可又想着我若死了便是白白赔上了你的命,因此就只好挣扎或者。天可怜我,竟然让我得到一份天大的机缘,让我得以遇见恩人,让我能够开了灵窍,化身成人……只是我忘不了你,我虽然活得这样好了,还是想跟着你一起去。我又死皮赖脸地苦苦哀求恩人,终于求来一个法子能够叫你死而复生!我收来你的尸骨,召回你的亡魂,按照天行八卦将你放入阵眼之中。我用这大阵阵着你,也用这大阵温养你。只等一年后,你能死而复生,再跟我亲亲密密地活在一起。谁知!谁知!”
男人捧着白骨站起来。
他面前的地上由绳索缚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看起来有些娇柔的青年男子,一个是年岁不过垂髫的黄口小女孩儿。
两个人被捆绑成跪地的姿势。
娇柔的男子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黄口的小儿一脸倔强被堵着嘴巴。
捧着白骨的男人走到两人面前,重重将那娇柔的男子一脚踢倒滚了出去。
“谁知这么两个东西竟然坏了你的遗骨!竟然坏了你的遗骨!你受了这样多的苦,好不容易复生有望!这两个东西竟然坏了你的遗骨!”
他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伸出舌头舔舐白骨上的裂痕。
就仿佛兽类为同伴舔舐伤口那样。
但白骨终究是白骨。
已是尸首,生机早就消散。
又怎么能够光凭这样就自己愈合呢?
没有可能的。
这男人也知道没有可能的。
白骨反倒因为这样越裂越开了。
他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呜呜哀嚎起来。
应和他的悲声,小枫山各处传来凄厉的狼啸声。
男人这样哭泣哀嚎了许久,终于哭得声音黯哑,甚至眼淌血泪。他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白骨仔仔细细地包好,柔声道:“心肝,你就放心吧,你再忍耐一些。等我吃了这个天人,再用我的心头血温养你!”
说完他提起那个一直不服输不肯安分的小女孩子,将她摔到一张长桌上。
“他们叫你受了分骨离魂的苦,我就叫他们还一千倍一万倍!”
他拽着女孩子的头发将她扯起来,眼神凶恶,语调却轻柔温存:“心肝,我先打断她的四肢,将她浑身的骨头碾得碎碎地。我不叫她死,也不能叫她昏睡,我就让她清醒着——”
男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划着小孩子的手脚脖颈:“我就再这么割开她的手脚,这么割开她的喉咙,叫她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出来。我一寸一寸地揪出她的肠子,当着她的面吃下肚里,我用玉蜂蜜吊着她的性命,等将她吃成一个空壳子,我再一只一只挖出她的眼睛嚼给她吃。这样我还不让她死,我还留她一口气,我要把她魂魄练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撕扯下一片来喂你!心肝,我这样做,你欢喜不欢喜,你等着,我马上就做给你看。”
他手指结印,这厅堂内的灵气便顺着他的手指游动。遍布整座小枫山的大阵运动起来,将案台上的小孩子层层包裹,困在笼中。那捆缚的绳索自己脱落,她口中塞着的布团也自己离开。
只有她身上的衣服,像被微风轻轻拂动,只是飘扬了一瞬,又服帖在她身上了。
男人冷笑一声:“天|衣,呵,我倒是忘记了,天人们穿着好天衣,天|衣无缝根本撕剥不下来。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人死了,天|衣就下来了。只要人死了,天|衣也就跟寻常衣裳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摆脱了绳索和布团的小女孩子大叫起来:“变态你要干什么!本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柔声说:“要一点一点吃掉你。”
“你敢!”
“怎么不敢?我已经吃过一个了,不然我怎么知道天|衣呢?上一个呀,他苦苦哀求,我最后给了他一个痛快。但是你……你就算求我,我也要让你受尽折磨。你骂我呀,你喊呀,你哭起来,你痛叫呀,你越癫狂,我越喜欢的。你是不是不相信?”男人捏住了小女孩子的一只手,随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用力。
最初力道很轻,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点疼痛,再渐渐地,就像有个石头碾子慢慢慢慢压下来一样……那疼痛变得粗钝又沉重起来。
小女孩子终于感到害怕。
她开始挣扎。
可是周围明明透明的空气却变得像是胶水一样粘稠。
她无法挣脱——这个高傲不肯服输的小女孩子终于又痛又惊,吓得哭叫起来:“无射!哭包受!救我啊!你行不行啊!他说的好可怕啊!”
被她呼唤的、那个躺在地上的娇柔的男子挣扎着抬起眼睛瞧了她一眼,浑身瑟瑟发颤,几次张口,却几次说不出话来。
捧着白骨的男人有些压抑。
这神情使得他原本就喜气洋洋的脸显得更加憨态可掬。
“心肝,你看这个天人,不错呀。我断了她的一只手,她还能这样大声说话呢。是不是我太好心了,用的力气小,哎呀,就是这样的。你放心,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舒服呢?我等着,我一片一片地拔掉她的指甲,然后一寸一寸地,从她的小指头开始,一个一个碾碎她的骨头给你看。我一定叫她大哭大叫给你听,一定叫她疼得哭叫不出来,翻着眼睛,咬断舌头,还是昏不过去!”
“卧槽哭包你听到了没有!你倒是动啊!你搞什么飞机啊!快救我啊!我被弄死你的任务也要失败的吧!”
那被称作无射哭包受的男子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尖,咬出血来,吐掉一口血沫。这样尖锐的痛楚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两分。
那个小女孩子……那个小女孩子……是主人的仇人。
主人是要对付她的。
可是主人没有说要让她死的。
好可怕啊……
被碾碎骨头好可怕啊……
他自己试过的。
好可怕啊……
那个小女孩子哭叫着求他……
那小女孩子不知道自己经受这一切都是无射的过错……
若不是主人下了那样的命令……
就算要困住她,也没有要她死。就算要她死,也不能要她死得这样凄惨。
主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主人一定懊恼悔恨死了。
怎么能够叫主人承担这样的业障。
——我可以的!
——我以前……我以前都熬过来了!
他趴伏在地上磕头:“青云,青云……你……换我吧,不要这样对她……你放过她……是我叫她去砸那骨头!她什么都不懂!是我叫她做的!”
捧着白骨的男人大笑起来:“心肝,他磕头求我呢,我就让他如愿怎么样啊?”男人一脚踩上无射被狼牙贯穿的伤处,缓缓用力。
咔。
咔。
骨头便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无射痛得大声尖叫。
女孩叫得比他还响:“卧槽哭包你倒是上去干啊!你行的啊!你怎么这样啊!喂喂喂喂大变态你放开他!你来踩我啊!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无射已经意识模糊,却还在喃喃:“青云……青云……不要……你不要去她那里,你……你……冲我来……对我……对我来……”
“哦!哦!心肝!我真喜欢!看这两人争着受苦呢!心肝,我便想起来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时候,也是这样……你看我伤了恨不得以身代之。我真快活,我心软了,心肝,我就如了他的愿啊!”
“青云……青云……你……别……求你……别……”
“心肝,他怎么叫我青云呢?我该告诉他,我怎么是青云呢?我叫赤霄呀,他叫得这么好听,怎么能喊别人的名字呢?得叫我赤霄啊!叫啊!叫赤霄啊!叫啊!”
无射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即使听见,也再没有力气如他的愿了。
赤霄生气地大叫起来,在小女孩子上官孤独的咒骂声中又踩碎了无射的一条腿,却在这时,他身体一颤,软倒下去。
接着他长啸一声,怒号道:“谁?!又是谁?!又是谁?!又是谁竟然敢坏我心肝的尸骨!”他扔下无射和上官孤独,一阵狂风般一路嚎叫着冲了出去。他跑过被无射和上官孤独毁去的阵眼,顺着一路狼藉到了附近的另外一个阵眼处。他看见了一个俊俏的少年。
这少年蒙着眼睛,手上捏着一段白骨,身边跟着一个抱琴的青年。
他风姿如玉,仪表翩翩,在听见赤霄的声音之后朝着赤霄一揖:“打扰了。”
赤霄大叫:“把我心肝的尸骨还我!”
“啊!”少年看起来十分过意不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阵眼里用的道具……”
“还给我!”
“我也有两个朋友在你那里,也请你把他们放了,可以吗?”
“杀了你!!!”
“嗯……这样,”少年小心把两截断骨拼在一起,抽下蒙眼的缎带捆缚起来,然后小心把断骨放回原本的玉石台上:“你看,我很有诚意的,我不会拿这个东西威胁你的,你可以把我的朋友放了吗?或者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休想!我要杀了你!”
“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吗?”
赤霄双目赤红,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大叫一声原地跃起,半空中化作一头前脚短后退长,尖吻利齿的野兽。
这头野兽朝那少年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
这少年闪身避开了他,然后随手从旁边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挡开赤霄的利爪。
少年问:“真的不能谈一谈吗?那我就要……嗯……”
那个抱琴站在一旁的男人终于开口:“公子,不可妇人之仁。”
少年应对着赤霄的攻击,还有余力回头冲抱琴青年讨好地笑笑:“对不起。”随后他又扭回头来对赤霄说道:“你不答应,我就要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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