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幻阵
南吕消失在镜中, 随后又出现。
“他是南吕。”夷则将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放下来，“主人, 他是真的南吕。”
再出现的南吕神情也松懈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公子, 以往叫你主人时你都要纠正，今天怎么没有？我以为你又是什么人以幻术假扮的, 差一点就出手了。”
“是我的错。”
夷则忙道：“是我……都怪我今日错口了许多次。”
南吕叹息一声：“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又问：“主人是不是……又高了一点？”
沈聪自己倒是没有发现。
砸碎将军像的那个时候确实好像感受到一点“经验增加”般的能量流动。
又高了一点，也就是说又升了一级。
现在就是十九级了。
夷则也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果然, 公子的衣服又别致了些呢。”
沈聪问：“无射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南吕的神色才又凝重起来：“小枫山不太对劲, 无射恐怕陷在其中了。”
夷则十分惊讶：“怎么会？我们探过几次的，那里那个天人只是个摇幌子的骗子, 哪有本事将无射……”但她很快想到：先前那座无名小山, 那个无名小庙他们也是查探过许多次的，却从来没有察觉山门外摆茶摊的老婆子那么厉害，也没有察觉庙里的巫姑竟然真的有些不为人知的法宝。
南吕揣度夷则的神情, 便知道：“你同公子果然也遇见怪事了, 无碍吧？”
“无碍的, 公子护着我呢。”她将先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南吕脸色难看：“十五日之约？你还让公子喝了那人的茶水, 收下那人的东西？”
夷则这才反应过来，她脸色苍白：“我……我那时……”
“不怪夷则, ”沈聪插话进来，“是我自己要喝, 还让夷则也喝了。东西也是我要收下的。没有关系。”
南吕叹了一声：“是我疏忽……夷则伤势未愈, 心情不稳, 还不能独当一面。应该由我陪着公子。”
夷则低着头懊恼悔恨，不敢说话。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切很好，她给我的东西也是很好的东西。就算我不吃不喝不拿，结果也是一样的。”
“公子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不妥？”
沈聪摇头。
“还舒服了一点。”
南吕要过茶棚老妇那里得来的罐子仔细研究了一番，沉吟道：“这确实是上好的蜂浆……这样的东西对公子也确实是大有益处的。但也不能就说没有做过手脚，还是不要吃。”
“好，交给你处理。”
南吕又想了想：“这件事也古怪，又不像是同小枫山那边有勾结，可若是毫无关系也说不通。至于那半个天人的狈妖……先前我同无射与那假天人打过照面，丝毫察觉不出妖气来。”
“那茶棚里的婆子也是……我在那茶棚中站了许久，也没有察觉她身上有何怪异。”
南吕点头，随后看向沈聪：“公子，这件事我看就作罢吧。先离开大凤郡再说。或者同公子那个天人伙伴联络，或者就回大桐峰上去。这十五日之约现在没有问题，但十五日后恐怕就会出问题。云上使见多识广，还是回去叫云上使看看的好。还有那梧桐观主医术超群，说不定也能看出些什么来。”
沈聪摇头：“云道朱也在养伤。这是我的事。”
“公子。”南吕欲言又止。
云上使曾对他说过：你好好看着沈长歌，要是那小东西又自作主张不听话，一意孤行去做傻事，你就告诉她，她要是死了，你们这些同她签契的镜灵也活不了的。
这其实是谎话。
契主如果死去，对他们这些镜灵来说自然不是一件好事，但也不会丢掉性命。
不然青云死的时候他们就该都死了。
这件事主人也是知道的。为了圆谎，南吕也已经想好了说辞：譬如青云签的契与主人的契不同这样的……
主人十分聪慧，但对这世上许许多多人人知晓的事情却不太熟悉。
要骗过她也是简单的。
不过要在这个时候骗她吗？
南吕看着主人镇定无畏的神色，稍稍动摇，又下定决心。
主人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况且如今还不到那样危急的时候。
那些人若是真有天大的本事，就不必这样故弄玄虚。如同云道朱云上使那样，心有不顺，拔剑便是。
主人到人间来是要历练的。
如果事事退避，还算什么历练？
就算真的有九死一生的情况……其实他们这些镜灵是可以替死的。
随后南吕自己怔了怔。
替死。
这可是从来没有生过的念头。
才跟了主人几日，竟然就想到替死了？
他原本觉得云道朱说她死了你们也是要死的，是在提点警告。
沈长歌若是出事，我自然拿你们问罪。
现在想来，是否云上使早有预料……他们会心甘情愿产生替死的念头？
——是因为主人没有将他们当成自己所有的物件，而将他们当做了人。
南吕摇摇头，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他说道：“留下来也行。但公子不能莽撞，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谢谢。”
看看，哪有主人向自己的物件道谢的呢。
“既然如此，稍后我再去那巫姑奶奶庙与小枫山探一探。”
“我呢？”
“公子同夷则先避开郡城，找个地方安顿。也不是不让公子亲去，只是这幻术公子去了也没有作用。不如让我先去摸清底细。”
沈聪眉心微蹙：“不行。”
南吕要比无射夷则都明白应该怎么跟主人相处，他温声哄道：“公子，不要闹脾气。若出了什么事云上使也要担心的。”
沈聪抿着嘴唇。
前几日主人形貌还小，做这神情的时候面颊就鼓起来。南吕就知道，主人是不太高兴，想耍小脾气又要忍着，就有点委屈。如今主人又长高了，成了俊美的少年郎，再这样时眉目间就带上一种清愁，实在叫人心软。
但南吕没有心软，她像是安抚实际拍板道：“公子，你放心吧，先前是我小瞧了人，他们才能趁我不戒备伤我。这一次有了准备，他们也拿我没办法的。”
主人是听得进道理的。
只要讲过道理，主人就不会一意孤行。
这也是南吕认为现在不需要向主人撒那个谎的原因。
谁知这一次主人却没有如他的愿。
沈聪还是摇头：“不行。”
南吕也肃整神情，露出一点不悦的声色来：“公子。”以往这样的时候，主人就会认真再听他建议的。
但这一次主人仍旧不肯。
“不行。”
事不过三。南吕不再强劝。
“公子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遇上了什么事？”
什么事？
见到大鹏风筝出问题，南吕便急忙赶回来想要看看是不是主人这边出了什么差错。半路上，留在原处盯着上官孤独的无射突然追了过来，说风筝完全掉下来了，怕主人出事。无射的性子经不起大事，南吕也知道再劝他回去看着实在是勉强为难他，于是就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来。
“路上倒是觉得他有点古怪，不怎么说话，也……”不拉着我的袖子依靠着我。南吕摇了摇头，把这一句略过，“总之只以为他是心系这边有些反常。”
“嗯。”
这样赶了片刻的路，突然听见后面有声响，竟然是一群野狼尾随而来。
一匹匹都有小牛犊大小，尖牙利爪，眼睛猩红。
这不是普通的狼，吃过人，身上带着凶煞的戾气。
数量有上百。
若是寻常人在这里，恐怕就束手无策了。可南吕毕竟是镜中之灵，并没有多么惊慌。
“这是听见女子的呼救声，随后见到了夷则。”
“我？”
南吕点头：“这个古怪的无射对我说‘主人再喊救命，快去救人’。”
夷则眨了眨眼睛：“不是我吗？”
南吕道：“所以我才知道这个无射是假的。”
但虽然知道是假的，还是晚了。这个无射突然扑了过来。
这动作南吕其实是最熟悉不过的。
无射胆小怯懦，离开他身旁再见他时总会欣喜又依赖地扑过来，要他抱一抱，哄一哄。只是这一次，
这个无射扑过来的样子却令南吕觉得无比陌生。
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冷笑。
南吕连忙侧身去躲。
但是离得太近了，也太突然了，竟然没有躲开。
“触碰到这个无射之后就知道确实是假的了。不是真人，只是个影子。但这影子足可乱真，连我也无法分辨出来。而且这影子沾到身上，就钻进我体内。”
夷则想着那个情景，有些害怕地惊呼一声：“钻？南吕你还好吧？”
南吕摇头：“它倒是没有太大本事，只是黏上来后灵力元气就被那影子打散搅乱。后来又被那几匹狼追上来，也全是影子，都黏上来，使我几乎脱力。幸而先前便有些防备，所以最终逃脱了。”
察觉到无射有点古怪的时候南吕心里并没有多想。
毕竟是同一个铸镜师打造的镜子，对彼此的气息都是很熟悉的，所以这个无射是真的无射，只是可能吓坏了——最初南吕是这样想的。
后来无射在路上总是想将路引到别的岔道上去，或者回返一截，南吕也觉得他大概是慌不择路，都一一纠正了。
也幸好如此，没有被引到幻阵的中心去，还能够脱身。
“那幻阵是有个范围的，那是我到了边缘，对面无法，才匆忙动手。后来我脱开那地方，那些幻影之狼也全都不见了。我那时虽然脱出幻境，却实在没有力气再跑，只能坐以待毙，结果并没有人追来。那幻术大约在小枫山周围五里的地方会起效果，幻影吞食人的精气体力，小枫山上无论藏着什么东西都只是依仗这个幻术——或者是人手不够或者是实力不足，所以一旦脱离幻阵它就毫无办法了。还有一件事。那幻阵只能弄出进去过的人。夷则曾经同我一道上小枫山查看过，所以它只弄了夷则出来。还不到探究人脑中所思心中所想的地步。”
南吕说完这些又想了想，最终道：“这是这样了。”
夷则听了松一口气：“幸而公子没去过，不然南吕就遭了。”
南吕点头称是，随后又趁机说道：“因此公子不该去。那里没有公子就没有什么能乱我心神了。”
南吕说完就静静等待主人的意思。
沈聪却在沉思。
南吕觉得越是旁人焦急紧张的时候主人就越镇定，每一次遇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在梧桐观的时候，守山大阵崩塌，使得整座山体下陷。那时主人才是个还不到人腰高的小孩子，却波澜不惊地对他说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就拿样随手指给他安全的地方，随后自己往云道朱与九华府大公子争斗的中心去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南吕明白，可以多相信主人一些。
这时主人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她问道：“如果遇见无射呢？”
南吕苦笑。还真是一针见血。
他说道：“这也是无妨的，我们毕竟是镜灵，只要主人还在外面，镜子还在主人这里，一具形体消散，过段时日就能养回来了。无非是稍微吃些苦头，也不算什么，并不碍着性命。”
他说完这句话，却见主人的眉眼忽然间舒展开来：“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南吕极少见主人这样开怀高兴的样子，于是自己心里也高兴：“是，那公子就跟夷则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我消息便是。”
谁知主人竟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跟你一起去吗？”
啊？不是啊。不是说就是这样……也就是说他跟无射受些苦是无妨的，关键是主人该好好的吗？怎么变成主人也要去了？
“我是假身入世，就算受一点伤，或者死掉也没有关系，只要再……嗯，再回来就没事了，所以我不怕危险。云道朱好像不太能理解，所以我在她面前不敢说这样的话。你能理解，这样太好了，我们就能一起去了。”
“公子，我说的是无射，我还有夷则。”
沈聪点头：“一样的。”
不一样的！
镜灵们为了主人吃些苦头是应当的，哪有主人自己去冲锋陷阵的呢？
主人虽然看不见，但却仿佛听见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可以让无射不受苦的话，为什么要让他受苦呢？他平常很胆小，我们快去吧。”
南吕突然哽住了嗓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很厉害的，你们处理不了的事或许我能处理。”
是的，主人很厉害，他先前就知道的。
个子小小的时候就敢冲出去，一道把云道朱和九华府大公子打了的。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通过风筝在看，差不多是到小枫山周围五里的时候，上官孤独下车休息，已经很久了，一直没有出发，我想这也是幻术。”
南吕答道：“是。”
“你还说过，等我们互相了解更深的时候就可以有心灵感应。这几天其实稍微有一点了。但是刚才我觉得无射突然完全不见了，我很担心他。你说风筝线在他手上对吗？”
“是。”
“我能顺着风筝线找到无射，你们不行，所以我必须去。”
“是。”
“还有……”主人突然停下来，有些忐忑又有些羞赧，“那个……”
“主人请说。”
“就是你们能理解但是云道朱不能理解，所以能够帮我瞒着云道朱吗？不是叫你们帮我说谎！就是……如果她不问的话可不可以不要主动汇报？我知道她叫你们盯着我的……”
这个小公子。
这个主人。
“是。”
“还有不要叫我主人，再这样叫，我会……不高兴。会生气。”
南吕忍不住失笑：“是，都听公子的。”
都听公子的。
都听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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