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是谁
“公子, 这边。”
“嗯。”
“有树。”
“嗯。”
“石头。”
“嗯。”
“溪水。”
“嗯。”
……
沈聪已经十分习惯失去视力的生活。她可以根据夷则前进的声音来判断前方的道路,只需要一点点提示就可以跟上夷则奔跑的速度。不能跟全速前进的时候相比, 但也已经跟奔马的速度不相上下。在这样的丘陵山道上, 她们可以直接从树木顶端穿梭, 甚至比车马还要更加快一些。
突然夷则停了下来,伸臂拉住沈聪:“公子, 是南吕来了。”
南吕显得风尘仆仆,看上去竟然十分狼狈。
他看见自己的主人和同伴夷则一起出现, 并没有放松, 反倒更加戒备起来:“主人,先莫过来!”
沈聪听见他声音里的不安。
这样的时候, 沈聪也不再分神去跟他争辩“主人”或者“公子”这样的称呼。
她停下脚步, 说道:“好。”
夷则迎上去:“南吕,出了什么事?”
南吕却避开她,朝沈聪问道:“主人, 我的镜子呢?”
镜子?
同这些镜灵签下契约的过程十分简单, 就是收下他们的镜子, 然后滴上血。当时云道朱根本什么都没有向沈聪解释, 只是把几枚镜子扔到她手里,说, “送你个东西”,也不准她拒绝, 直接割了她的手指就在镜子上抹血。
直到做完这些, 云道朱才说:“如此他们便是你的人了, 想如何都随你。还是劝你一句,好歹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省得养死了你又不高兴。”
沈聪这才无可奈何地坐下来仔细听认主契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然后完成了剩下的那些据说对双方都有好处的更加细腻的仪式。
其中有一项就是教她怎么把这些认主的镜子收起来——说是收进一个叫内府的地方——沈聪仔细感觉过,不明白那是什么。总之不是肚子或者脏器一类的东西。不过这是游戏,大概就是变成数据储存在自己的数据模块里了吧。
镜灵们把这个叫做温养。
其实沈聪原本是不愿意把镜子放在自己身上的,就好像拿着别人的卖身契一样十分别扭。但镜灵们说这样做对他们大有好处。
“我们本是法宝器灵,离开主人身边才要不好的。先头那……青云时只顾着自己,不肯为我们修塑性灵,那时候实在损耗太过,还请主人怜惜我们吧。”
既然这样说了,沈聪当然只好收下。
这也确实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
那之后,镜子还从来没有取出来过。镜灵们也从来没有提过。
现在南吕却突兀地忽然提起来了。
沈聪觉得有点古怪。
她微微蹙眉,凝神静思——过了一会儿一面镜子出现在她的手上。
“在这里。”
南吕看着镜子:“主人可否把镜子还我?”
夷则有些焦急,她小声喝问:“南吕,你做什么?”
南吕并不理她,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沈聪,又问了一遍:“主人可否把镜子还我?”
“好。”
夷则忙道:“主人,您不要怪罪南吕,他不知说的什么胡话!”
沈聪向她摇头:“没关系。”
主人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可夷则心里还是慌得不行。怎么一见面就要镜子?从主人手里要回镜子简直如同背主一般……主人是好脾气,可南吕怎么能这样做?
南吕却得寸进尺,说:“那请主人把镜子扔过来。”
这一回沈聪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不行,你过来拿。”
直到这时夷则才警醒过来。她盯着南吕:“你是谁?”
南吕也盯着她们:“你们是谁?”
……
无射攀到树上,往郡城的方向使劲张望。
南吕的身影还远远地能够看见一些,无射心底的慌乱于是便消退了一些。
这几日主人一直在为这个上官孤独的事情奔波劳碌。将上官孤独引去那假天人处是最最重要的一环了。谁知道这个时候竟然起了这样的波折,
无射始终无法心安。
——没有阿南在身边,我、我不行的……
刚才倒不如叫南吕留下,他自己回去探看。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主人那边真的遇见什么危险,他回去恐怕是不济事的。
无射不住地小声对自己说:“不怕不怕,只是略施幻术引个路而已。”
只是引个路而已,其它的地方都已经安排好了。
从这条官道上通往通往小枫山的小路已经清出来了。前几天他也跟着南吕一起施了幻术确保不会有别人误闯。试了好几次,这已经是万无一失的了。主人是天人,还在主人身上施展过幻术,也是能行的。不会出差错。虽然今天是最最要紧的一环,但也是最最简单的一环,不会有事的。
可无射还是害怕。
身边没有南吕在,他就害怕。
没有南吕在,他就心慌意乱、头晕心悸……
“无射,无射,不怕,青云已经死了。”他拉住自己的袖子,假装是拉着南吕的袖子,又假装是南吕在跟他说话:“不怕,我在这里。”
“阿南……”
“嗯,不怕,我在这里。”
无射就这样自言自语着,强迫自己不再去寻找已经看不见踪迹的南吕,让自己专注在路上的马车上。
马车还是走得很缓慢。
中间又停了两三次。
那上官孤独,主人说是个男子的,可如今一副小女孩子的打扮。连性子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子一样,一点苦都吃不得。
一路抱怨,一路撒娇耍赖地要赶车的停一停。
到后来这赶车的实在不耐烦了,说道:“你这个小娘子,天都要黑了,荒郊野岭,你不怕被狼吃了吗?”
上官孤独虽然娇气,但胆子却不小:“不怕,我很厉害的。”
“你不怕我怕。”
“反正我要休息!都要散架了,大叔我们就再歇一歇嘛,如果有狼来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车夫觉得好笑:“你保护我?”
“我绝对会保护好大叔的!”
“那好。”
“你同意休息啦?”
车夫停下车:“你这么厉害就自己走去郡城吧,也不算远,你快些,走上一天半天也到了。一路上你想歇就歇不想歇就走,自在得很,我就不拖累你了。”
这小女孩子终于泄了气,老老实实坐回车上:“那好嘛……不歇就不歇。”
车夫又赶着马车嘚嘚上路了。
无射也歇了一口气。
他生怕这个上官孤独弄出什么枝节来。这样才对,走快些,快些去撞见那个假天人,他也好快些交差,快些回到主人身边,快些见到南吕。
不过这车夫刚才说什么话了?
天都要黑了。
天都要黑了?
无射抬起头来。
真的!
天都要黑了。
太阳早已西斜,头顶天光乌沉沉的,这林木遮掩下四周景色已经变得晦涩难明。
竟然真的要天黑了。
阿南去了那么久吗?
他们是清晨出来的,阿南走的时候还不到午时……那么久过去了吗?
无射的心头开始噗噗狂跳起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
怎么不回来接应他?
是觉得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行的,还是主人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我该怎么办?
无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在这里盯着上官孤独,还是应该回去主人那边看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握紧右手,手上有……一根线?对了,是主人的大鹏鸟风筝的引线。他顺着风筝线抬起头去寻找大鹏鸟,只见鹏鸟风筝静静停在天上,飞得又高又稳。
无射是因为这风筝突然乱转几乎要掉下来才走的。
风筝不稳,是因为主人的灵力不稳。
现在风筝飞得这样好,就说明主人那边也很好吧。
那就是说……南吕不来是因为相信自己可以的吧?
无射战战兢兢地又看了一眼风筝。
那风筝好似泛着光。
风筝的周围就连天色也格外亮一些。
从前也是这么亮的吗?
没有注意过……
这么亮不会叫上官孤独起疑心吗?
无射忙去看马车。马车在路上走着,车夫神情也没有什么破绽,车里的上官孤独还在嘟嘟囔囔说话,她说十句车夫才回一句……看起来并没有发现。
还好……还好……再走一会儿就要到地方了。
他拉住自己的袖子:“别怕,无射别怕,我在。”
那马车在道上转个弯,要看不见了。无射忙从藏身的树上跳下来去追,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穿着白衣,背着一把古琴。
“阿南?”无射惊喜地叫着朝南吕扑过去。
真好啊真好啊,才想到阿南阿南就来了。
真好,阿南来了。
谁知南吕却错身让过他:“无射。”
无射有些愣愣地:“……阿南?”
“你怎么这么慢?这些小事这么久还没有做好,主人很生气。”
南吕眉峰深蹙,神情十分厌恶。
无射吓住了。
怎么了……阿南从来没有这样恶声恶气同他说话过。
“我……”
他想去抓南吕的袖子,却被南吕甩开。
“又要做什么?还不快点!要让主人等多久。你是这些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吗?”
“阿南你……主人……主人她……”阿南你怎么这么凶?主人那么好,怎么会生气呢?
“还不快来!”
南吕懒得理会他,转身就追着马车去了。
无射也连忙追上去,他看了看南吕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解释:“是上官孤独又下车歇了好多次,阿南你知道的,他之前也歇过好多次的……”
“自己偷懒,找什么借口!她要歇,你就不能叫她歇不成吗?!”
“什么?怎、怎么?”
南吕哼了一声,一挥手,竟然从林木间窜出十数只利齿锐爪的灰狼来。这些狼朝南吕讨好地呜咽几声。南吕再摆个手势,这些狼就一路淌着口涎朝马车追去了。
无射在旁欲言又止:“阿南,你,你怎么会……”
“这样的幻术还要我教你吗?”
原来是幻术。
南吕忙摇头:“不是,不是……阿南你技艺又精湛了,连我也看不出真假来……”
“哼,废话少说,还不快动手!”
“动……阿南,动什么……?
“你不会再加些雷声吗?让他们再害怕些,不是跑得更快吗?!”
无射被他点醒,连忙取下自己的琵琶。
只见他五指急弹,拨弦声如同风雷涌动。
轰!
轰隆!
马车内,上官孤独给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炸雷声吓了一跳,她探出来:“哇!打雷了!大叔,要下雨了!”
车夫哼了一声:“你还歇不歇?”
车内的小女孩子不说话了。
车夫觉得好笑:被他言语一激,这是生气了吧?
结果不等他再趁胜追击几句,耳边突然传来尖利的叫声。
“嗷嗷嗷嗷嗷嗷大叔!真的有狼啊!好好好好好多啊嗷嗷嗷嗷嗷嗷——”
车夫吼道:“喊什么!”
他探身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群矫健的野狼从林中穿梭而出,追着马车来了。这些狼眼泛红光——
不是普通的狼。
都是吃过人的狼。
后面有几只身上还伏着狈。
狼狈。
车夫神色凝重。
他反手将小女孩子按回车里:“给我坐好,不准再大叫了,刚才不是还说狼来了你能保护我?”
“可是这些狼怎么长这么丑!还打雷了!这种气氛真的好恐怖哦!”
“那你就别添乱!要是吓到马看你怎么办!”
上官孤独连忙捂住嘴巴,含混地发出一些呜呜声,大概是在保证自己绝不乱叫,并且委婉地表达了这匹马行不行的疑问。
车夫哼笑一声:“这大凤郡里再没有比这匹马更行的马了,你抓住坐好!”说完吆喝一声:“好伙计!看你的了!”
拉车的大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脖子上颜色脏兮兮的鬃毛迎风飘荡。
咴——
它朝身后的车夫飘个白眼,四蹄翻踏,健步如飞。
不远处,南吕冷笑一声:“这不是就快了吗?”
无射小声地附和。
南吕道:“还不快跟上?废物!”
无射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轻轻唤了他一声:“阿南……”
“什么?”
“你……你在生我的气吗?”
“你这么没用,我不该生气吗!少说废话。”
南吕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控制不住地在眼睛里打转。
可他不敢哭出来,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了……
阿南……阿南今天好奇怪……
阿南离开之后再回来,变得好奇怪……
无射控制不住地抓住自己的袖子。
——别怕,无射,别怕,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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