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误会
沈聪正高兴地看“画”, 可“画”碎了。
碎画的云道朱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又叫人牙根痒痒。
她说：我看他快死了。
沈聪没有反应过来。
云道朱的语气里似乎有那么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云道朱到底想干什么？他就快死了……沈长歌就快死了……我快死了？
沈聪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 她只是觉得有点热。
有点热, 又不算太难以忍耐。
就像一个人兴奋、激动或者专注的时候, 体温总会有些抬升。
沈聪的热是从眼睛开始的。
沈祥为她按摩眼睛周边的时候，眼睛就感受到了一些温和舒适的热。随着她专注在“红海的画”中, 这细微的热变得逐渐鲜明起来。
它们蔓延扩散，通过隐藏在皮肤下的经络血管跑遍全身, 令沈聪的四肢百骸都沉浸在热意中。
真的, 不算难以忍耐。相反还有些舒适。
在云道朱问话之前，沈聪觉得暖意融融。
可当云道朱问话之后, 沈聪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融融的暖意就变得越来越鲜明了。
像是篝火逐渐旺盛，烈焰慢慢拔高，暗藏的熔浆从地底喷涌——热意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将沈聪覆盖了。
“孩儿！”沈祥顾不得云道朱的冒犯, 他把怀抱里的小玉人儿放在地上, 他的手臂都要被烫伤了。
小玉人儿可不是什么比喻。
不是形容皮肤白皙或者借用金童玉女的意向——沈长歌, 这孩子, 浑身的肌肤都变得剔透晶莹起来。他的皮肤像是一层薄薄的玉壳，底下的血脉映出红光, 身体里骨头都纤毫毕现——最醒目鲜明的还要数他的眼睛，璀璨夺目、无色招摇。
沈祥完全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或者赞叹。
这个如玉的小童子浑身滚烫沸腾, 就像正在炼炉里熔炼锻造。就连他身下的山石土地都要被他身上的热意焚烧融化。
云道朱抱着自己的大剑站在一旁, 就像是在看一场热闹。光看热闹还不够, 她还要继续说些风凉话：“前辈，你看，他就快死了。”
沈祥连呵斥她一声的余暇都没有。这位天人的化身不断从自己的躯壳中调取力量注入侄儿的身体内。它们像沁凉的雪水在小玉人的身体中流动。可熔炉活力那么强盛，流水的凉意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嗨！”沈祥大喝一声。
沈聪如果还有余力去看，就能看见被称作“灵机”的那种能量正从沈祥身上剥离，然后一层一层卷裹到她自己的身上。
如同深渊一样沈祥开始变得浅薄起来。
他身上那些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被疯狂抽离然后涌进沈聪的躯体里。
在“红海”视野之外，沈祥的身影也慢慢变得飘摇单薄起来。
终于，沈聪身体周围的空气不再发出滋滋声响，她的骨骼皮肤不再发亮，她眼里的光也慢慢黯淡下去。
她从“玉人”变回了凡尘俗世的小童子。
沈祥瘫坐在一旁。他苦笑：“孩儿啊。”
沈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茫然大张着眼睛。
沈祥道：“你这小孩儿！我二人这样拼斗，你光是看着，竟然就修炼起来了。此处灵机暴烈激荡，你小小身骨怎么承受得了？”沈祥又生气又高兴：“你这天资，真是绝无仅有闻所未闻。”
沈聪看着沈祥身上单薄的红光，知道自己一定是闯祸了。
沈祥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在她眼睛周围戳戳点点，沈聪的视野又重归黑暗。
沈祥说：“她封了你的灵脉竟是为了你好，你——哎，身边没有长辈护持，这可怎么是好！”沈祥抱起沈聪，他的身影已经像道青烟一样飘渺了。他朝从头围观到尾的云道朱说：“你这小辈——是我误会了。”
云道朱沉默不答。
沈祥等不来云道朱的回应，也觉得有点尴尬：“我支撑不了几时，有一事……”
云道朱的读心术随时随地都能启动：“前辈是要将沈长歌托付给我？”
“……正是，就请……”
“他虽然有趣，可也麻烦得很。”
“……”这真是太不给人面子！但沈祥又不好真的朝人发火。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天人向来高高在上，即使只是一尊□□化形，也拥有凡世修行者难以匹敌的力量。但沈族的天人们毕竟不是傲慢狂妄的性情，他们分得清对错也懂得了好歹。
因此，虽然有些没面子，沈祥还是服了软：“先前是我有失偏颇。我看你使的大剑不过是一柄普通的陨铁剑，尚有缺憾。你只要对长歌孩儿稍作看护，至我下次来时，我赠一块天金给你。再教你炼剑之术算是谢礼与赔礼。”
云道朱懂得见好就收，她抱着自己的大剑行礼：“前辈客气了。”
沈祥拍拍沈聪的头：“你这朋友……也亏你有这样精明的朋友。”
云道朱得到了好处，就不管对方对自己怎么看待了：“前辈若是不太放心，就结个契吧。”
沈祥看着她点头：“你倒是十分妥帖，那就结个契吧。”他说完拉起侄儿的手，在从小手腕上并指画了几道，拉出一条明亮的细线，云道朱接过细线，先是把玩了一会儿，随后才缚到自己手上。
契已结成，沈祥就要动身离开了。他的身形比刚才更加浅淡，看起来马上就要溃散。
“如此，我就将长歌孩儿托付给你，请你看护照拂。”
“好。”
沈祥没有时间再跟自己侄儿解释，只是摸摸沈聪额发：“我就将你托付给她，我听你叫她云道朱。”
“是，”云道朱在一旁说，“晚辈云道朱。”
沈祥说：“但凡有事，你多请教云道朱，要听话些。”
自己的专属NPC眨眼功夫就给自己找了个监护人。沈聪想到不久前云道朱半是玩笑半是要挟地说要带她去一气宗，现在沈聪确实得跟云道朱回一气宗去了。
云道朱不仅会读心术，难道也会预测未来？
飘渺的沈祥把沈聪举了举：“虽有心再陪我孩儿一些时候，只是……”他拿下巴蹭了蹭侄儿的面颊。胡茬有点扎人。沈祥问：“痒不痒？好不好玩？”又让沈聪骑到自己脖子上：“下次阿叔来再陪孩儿骑大马，好不好？族中孩儿们都喜欢得很。你身上的灵脉阿叔给你封住了，循序渐进，不可贪急私自解开。你乖乖听云道朱的话，下次阿叔还带把小宝剑给你。”
沈聪有些哭笑不得。
她并不想要一个监护人，可沈祥和云道朱都已经谈好条件定好契约了。
她也并不喜欢被人这样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地对待，但又觉得自己既然是沈长歌，就不该让关心沈长歌的沈祥失望。
她只好说：“好，我等祥阿叔再来，祥阿叔放心，我——乖乖听云道朱的话。”
“我孩儿懂事，阿叔就放心了。”
他看起来想要在彻底离去前再跟侄儿说些话，云道朱却突然插进来。
“他在天上时就是这样十岁大小的童子？”
沈祥不知道云道朱为什么问，但既然侄儿托付给了她，沈祥也不吝告诉。
“我辈天人是从天清转灵池中降生。二十四年前，长歌父母在天清转灵池留下一枚胎果，是在不久之前，这枚胎果才成熟蒂落，破胎成灵。长歌刚一出世就被天府征入下界……他看着是个十岁童子，以天上时间来看不过两三日，就算以人间岁月来算，也还不满白日。”
“两三日，”一向面无表情的云道朱都忍不住挑眉：“不满百日。”
“不过我辈天人的寿数是以修为来算，因此他这样子倒不是假的。”
云道朱点头。
“敢问前辈，天人何时娶妻生子？”
这问题比上一个更加古怪了。
沈祥说道：“倒也没有定数……遇见心仪之人自然就可成婚。”
云道朱含义不明地哦了一声。
沈祥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要——！”
“不是我。”
沈祥瞪着眼睛看她，云道朱则坦然给他看。
沈聪没有云道朱的读心术，也没有沈祥的常识，她连视力都没有，因此完全搞不明白两个人是在说什么。可云道朱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绝对跟她有关。
什么意思。
结婚生子。你是要。不是我。
她的手腕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捏住了。
是云道朱。
云道朱说：“前辈没有看见吗？”
看见什么？
沈聪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沈祥却看见了。
他错愕了一瞬间，然后抓着沈聪的小胳膊左右看：“这是！”
云道朱说：“是。”
沈聪仍旧一头雾水。是什么？
“祥阿叔？”
沈祥的语气严厉：“孩儿，你与何人牵了姻缘线？”
姻缘线？
“你自己不晓得？是不是有人诓骗你？”
诓骗？
云道朱冷着脸在一边又挑眉：“我听你说，那女子叫‘阿蕊’。”
阿蕊？姻缘线、诓骗、桐蕊，他们是想说什么？
沈聪神情无辜懵懂，沈祥已经认定自己侄儿是入了套，他问：“这个阿蕊究竟是谁？”
沈聪还不明白阿蕊是怎么纠缠进来的：“祥阿叔，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前辈时间不多，你想问什么我再说给你听就是了。我见你与那女子戴着一对的链子，你说是互赠的。不是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不，只是礼物。”
“我听你说她兄长将她托付给你，不是托付终身的意思？”
怎么会是那个意思？“不是，桐萼只是请我把阿蕊带到梧桐观来。”
“我看你十分放不下她，又与她同卧共眠，不是因为情根深种？”
沈聪忽然明白云道朱和沈祥误会什么了，她仍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姻缘线是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解释自己的性别：“可我是女——”
她的话被沈祥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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