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气人
沈祥不说话。
云道朱不说话。
沈聪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就在刚才, 阻挡她视线的如墨的红海退开了，她看见了云道朱。
红海状态下的云道朱跟沈祥比起来就像是一道浅流。
这道浅流十分安静, 看起来似乎心平气和, 不过沈聪熟悉她更加平和的时候, 因此很容易就察觉了浅流的波动。
云道朱在生气。
云道朱当然是有理由生气的，毕竟沈祥不分青红皂白地踩碎了她的面具。
她看起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沈祥也不算完全无理取闹, 他有理由相信云道朱想要伤害沈长歌。
云道朱自己也确实很可疑。
在沈祥问云道朱要对沈长歌做什么之后，云道朱不客气地说要拿去用用……诸如此类, 在沈聪跟云道朱相处的时候, 云道朱身上也有许多疑点。
云道朱这样不给人解释不许人反抗的态度实在叫人难以接纳。
沈聪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云道朱说要带她去一气宗的时候，她就觉得抵触反感。
相信云道朱是第一反应, 那是种——如同云道朱说的, 由云道朱特地引导的好感所带来的冲动。
要是仔细想想，云道朱其实也并不可靠。
而真相又不仅仅只有一面，谁对谁错总是难以判断。
沈聪愿意相信两个人都有道理。
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争斗, 因为争斗总是没有意义。
沉默不语的两人身上的气势显然在提升。噼噼啪啪, 沈聪几乎错觉他们的身上冒出火花。
这使得沈聪的视野又开始模糊起来。
道、理, 是指说清楚弄明白, 不是谁打赢就算谁有。
沈聪想弄明白，不想浪费时间。
“祥阿叔。云道朱。不如坐下来谈谈？”
沈祥不太高兴, 可也不想扫了自己侄儿的面子。他是为这个孩子才到这里来的。
“你听见此人说的话，还想要谈谈？”
沈聪的意愿十分坚定。
“孩儿, 你涉世未深, 容易被人花言巧语地诓骗。”
这倒是真的。起码从桐萼开始, 她就不知道被诓骗了多少回。桐萼连一直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她认真考虑：“如果她说谎，您能判断吗？”至少她可以相信专属NPC不会欺骗自己。是这样吧？
被侄儿这样依赖，沈祥高兴些了：“也好，就叫你安心。”
沈祥没有了战意，云道朱也收敛起来，但她显然很不满意。
“你叫沈长歌。”
“嗯。”从‘认识’到现在，沈聪确实还没有介绍自己。
“哦，沈长歌。”
沈祥听得皱眉。
沈聪：“是，沈长歌。”
云道朱盯着沈聪看：“你是不是怕我胜不过他？”
沈聪确实也有这种顾虑，不过只占了一点点。
“什么？”
云道朱说：“他不过是一道化身，从天上来，有许多手段不能施展。我若同他一战，有七成胜他的把握。要不要救你？”
“救我？”
沈聪不明白她的逻辑，沈祥也一脸莫名。
云道朱勾唇：“救你。你涉世未深，容易被人花言巧语地诓骗。此人你真的认得？”
“你这小儿！”沈祥火冒三丈。
云道朱不为所动：“他是你族中人？你曾见过？我看你同他相认也不过片刻之前吧。”
云道朱一定会读心术，还能从别人心里挖掘真相。
“云道朱，”但沈聪仍旧觉得云道朱主要是跃跃欲试想要跟沈祥打一场，“你其实并不是在生气？”
云道朱否认：“很生气。”她掏出用帕子包裹的银面：“我心上人送我的，你不用就还我，为什么要叫人弄坏？”
“对不起，能够修好吗？”
“你看，这样子像是能修好吗。”
“我会帮你跟他解释，这不是你的错。”
“你跟他解释，我把他的东西借给旁人了？”
“对不起。”
“他是我宗门师兄。”
“我跟你去一气宗。”
沈祥忍无可忍：“孩儿！你不知她诳哄你的吗？哪里有心上人！那物件灵息同她一脉相承，显然是她自己打的。”
“云道朱？”
“嗯我骗你的。”
“……”沈聪明白了，云道朱非打不可。就像先前遭遇九华府的时候一样，她根本不考虑自己是不是受伤，打了有什么后果——她就是千方百计要逼别人跟她打一场。
云道朱将手上大剑挽个剑花：“我总骗他，这小儿涉世未深，最好诳哄。你要放过我？”
她这句话是对沈祥说的了。
这绝对是挑衅。
她这样挑衅，沈祥怎么可能放过她？
一触即发。
沈祥不再顾虑侄儿的意愿给那小辈试探放水，他伸手一挥，手上便擒了一根金锏。
云道朱手上大剑也早就出鞘。
沈聪根本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短兵相接。
你来我往，眼花缭乱。
沈聪可以判断沈祥要比云道朱更厉害些，但也像云道朱说的那样有多顾虑。
云道朱则比沈祥更加肆无忌惮，可确实存在差距也没有办法忽视。
沈祥看起来游刃有余，不过并没有完全占上风；云道朱虽然吃力，但在能够越级挑战的流云剑法加持下也没有一败涂地。
他们打得难舍难分。
沈聪根本不指望自己能够分开他们。
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她也不再担心。
沈聪知道云道朱虽然冲动，但也一直保有理智。在跟九华府的大公子比斗时，最初云道朱出手很有分寸，直到九华府府主用了炽情香自掘坟墓才让她彻底疯狂起来。
沈祥则十分在乎“沈长歌”的想法，也不会轻易失控。
沈聪觉得干脆让他们彼此消耗完体力，说不定坐下来谈一谈会更容易。
她索性观察起战况来。
在“红海”的状态中，一切都是那么地不一样。
这视野不像正常情况下那么清晰，它总是模糊的，伴随着大片大片的浓雾。而云道朱的动作就像晕染开的浅红中忽然出现的墨点。墨点迅速拉长蔓延，然后轨迹又淡化得看不见。
它们不完全是流动的线，有时候又会断断续续，会在沈祥的红色深渊中时隐时现。
相对云道朱，沈祥要轮廓鲜明得多。他身上的灵机层层累叠，像元素凝聚出的完美结晶。他的墨迹永远清晰鲜明，不会有一点消隐。而且他身上最浓墨重彩的地方与云道朱不同，并不是手上的武器，而是怀中的沈聪。
他是在保护沈聪。
云道朱一定把这个也计算在里面了。
她曾经为了保护沈聪而在黄钟和大吕的攻势中显露出片刻狼狈，现在她自己也用这一招来逼迫沈祥。
这个人真是毫不在意手段。
不过沈聪也并不在乎她的手段。
沈聪有点为这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和流畅游走的墨迹着迷了。它们缤纷瑰丽又变化多端。
像是一幅画。
沈聪向来缺少艺术细胞。
她对艺术品的美的定义通常是和谐。
此时此刻，她觉得眼前的画十分和谐。
并不是说它形状规则色彩统一，而是它的每一次变化和延伸都在该在的地方。
就像沈聪已经见过了它的完成状态，并且熟谙于心，现在正看着它向着最终的状态演化。
就像在观想状态中沈聪看见了“线”一样，在红海中，沈聪预测到了未来。
从一笔、两笔，到两件兵器二三十招的变化，不仅仅是简单的动作，那些红海所代表的灵机变动在她眼中也越来越清晰。
沈聪觉得自己就要融入进去。
她好像就要跟那些红雾融为一体。
她呼吸的时候雾气也张合鼓动……
忽然间，唰！
像玻璃碎裂。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是云道朱先切断了这些轨迹，她停下来了。
云道朱的大剑在沈祥的重锏相撞，这个兴致勃勃挑起争斗的剑客却不再接招，反倒问：“前辈不停手？”
她怎么又这么礼貌了！
沈祥只觉得对方是打不过，所以想要服软求饶。
如果在平常，沈祥是不会理会这种求饶的。可现在不一样。那名叫素素的杂姓童子破了一道封契，使天门开了一线。这一线并不够力量强大的天人们到下界来。因此现在的沈祥只是一具化身。他身上的力量是越用越少的。原本这身体只够维持一天，谁知道面前小辈这么难缠……明明总要败落了，又突然扭转局势。这人显是天上地下也难得一见的大才，竟然越战越悍屡次突破。
不过这样的突破也要付出代价。
总要坚持不住的。
刚才这小辈就吐了一口血。
之后果然喊停求饶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在往常沈祥才不管人是不是求饶，既然交手自然就要交到底——可现在不比平常……
沈祥重哼一声，停下动作。
“就饶了你罢。”
谁知对面的小辈根本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态度轻慢：“那就多谢前辈了。”
沈祥不想饶她了！
他为人爽朗……直白些说其实就是容易冲动。他重新举起手上的金锏：“你这黄口小儿！”
云道朱这次连剑都没有出，似乎笃定沈祥不敢伤害她。
“前辈不如先问问沈长歌。”
“你还指望长歌孩儿护着你！”
“那倒不必。前辈伤不了我。”云道朱专挑气人的话说：“我是觉得前辈该问问沈长歌，他现下有没有什么不妥。我看他就快死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