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通灵境
沈聪原本就不准备答应, 而且她认为南吕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但南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阻止她一次呢?
沈聪实在看不出来南吕的面孔在哪里,只能仰着头, 好让南吕看出自己的疑惑。
南吕也正在看她。
天人原本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蒙着一层膜翳, 茫然又可怜。
南吕拢紧抱着沈聪的手臂。
这些事都不是天人的错。
明明是九华府仗势欺人, 到了现今还处处以言语逼迫。
天真纯善,因此根本没有发现九华府大公子韩蔚话语里的陷阱。
南吕紧抿着嘴唇。在他看来九华府主是救不活的。
那柄钉着九华府主的应钟剑显然已经被血气激起狂气。
他们不能碰不敢碰, 难道这个九华府的大公子就能够碰了吗?
恐怕就算是云道朱醒来,也压制不了剑上狂气。
大公子韩蔚难道不知道吗?
传闻九华府老府主在世时一直是将这位大公子韩蔚当做下一任府主在培养。谁知老府主一去, 新任的府主却是九华府名不见经传的二公子。
大公子现在是要救人还是要趁势杀人?
九华府主一死, 韩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报仇。等报了仇,他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当府主了。
这种争权夺势的事情沾上都是一身腥。
他现在要是放开这大公子, 只怕是要让天人陷入险情。
南吕说道:“适才九华府府主欲要对我梧桐观上宗来使不利, 因此才受了这样的伤。说句不敬的话,这全是咎由自取。至于能不能让大公子救人,也需得要上使定夺。”
“你不过是小小镜灵, 何苦要将这件事揽到身上。”大公子韩蔚无可奈何:“那么, 请问天人, 能否帮忙将云道友唤醒问问。”
“恩人救下上使与大公子, 受了波及,恐怕此刻力有不逮。”
大公子韩蔚对天人十分客气, 对南吕就完全不同了。他终于被南吕激出火气:“你这小小镜灵!我九华府自然会给一气宗一个说法。你此时万般阻挠又是为何!”
“韩蔚。”沈聪打断了他与南吕的交锋。
她终于明白了南吕的用意。
南吕是要把她从这个事件中推离。
可沈聪不需要这种保护。
她说:“是我用剑伤的人,你不要迁怒。”
与此同时, 另外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
“韩大公子。”
是云道朱。
沈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云道朱醒了。
听见她的声音, 沈聪就好像能够看见她脸上挂着的嘲讽冷笑。
然而她的语言里有这么招人恨的强烈情绪, 她身上的光却毫无动静。
原来她的语气神情都是伪装出来的。
云道朱说道:“既然是我的剑闯了祸,我当然该将功补过。只是我刚才被算计耗费太多力气,现下实在力有不逮。不如就请韩蔚大公子将府主叫起来,让府主等一等。万一府主等不及,确实是我的剑伤了人,虽然是你九华府咎由自取,但我一气宗向来以德抱怨,自会给你九华府一个说法。”
这个人。
沈聪不自知地弯了嘴角。
这个人真懂得怎么让人生气。
大公子韩蔚再也把持不住风度:“云道友可想清楚了!”
“不用想。”
“云道朱你——”
在沈聪眼里,韩蔚身上的光变得暗沉。这阴郁的光危险地翻腾迸溅着,昭示了韩蔚的愤怒。
抱着她的南吕身上的光不住循环流淌。快乐活泼地往来跳跃——南吕很高兴云道朱表明态度,也很高兴韩蔚在云道朱面前吃瘪。
至于云道朱——她身上的光与色彩似乎早已定格,仍旧厚重沉稳毫无变化。
大概是注意到沈聪的视线,云道朱动了动。
她应该是转过脸来了。
她的神情有点无辜茫然。
沈聪当然看不见云道朱的脸。
她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云道朱头部的光线显得十分朦胧。
别人光线朦胧的时候多是因为心有疑虑。云道朱在疑虑什么?
云道朱盯了她一会儿,又扭开了头。她的光又重新变得平稳安静了。等她再转过头来看沈聪的时候,表情又变得疑虑重重。
“云道朱。”沈聪忍不住叫她。
云道朱转过头来。
沈聪问:“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云道朱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倒是有。”
“是什么为难的事吗?”
“不为难。”
“哦。”
“不过我想问你。”
“嗯。”
“你生气吗?”
“什么?”
沈聪不明白云道朱的意思。
南吕等人也不明白云道朱的意思。
在沈聪的视野里,大大小小的圆圆的镜子一刹那都朦胧了起来,像许多带着水汽的小月亮。
镜灵们心存疑虑的时候——像是南吕,整个镜子都在朦胧,但云道朱只有脸朦胧。是因为物种不同的缘故吗。沈聪不合时宜地觉得有趣。
云道朱又看了她一会儿,大约看见她在笑,于是点头:“好,你不生气,那我就拔剑了。”
沈聪总觉得她似乎有点遗憾似得。
“云道朱?”
“不瞒你说,”云道朱突然咧嘴一笑,“我是想杀了他们的。可是你拦住我。你再仔细想想,不生气吗?九华府挑起事情来,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救了人还帮忙邂逅,却被他言语挑拨。你想想,真的不生气吗?你要是改了主意,我杀了他们也无妨。”
这一次,云道朱笑容里的“不怀好意”明确被沈聪从跳动的光中捕捉到了。
而别人对这笑容的感觉更加鲜明。
大公子韩蔚被那笑容中的杀气激得头皮一麻:“云道朱!你该知道,臻儿适才也是受炽情香影响,才做出那种事。他是想帮我,现在也咎由自取吞下苦果!”
他是真的急了,竟然直接叫出九华府府主的小名。
云道朱问:“怎么?府主受炽情香影响想要偷袭杀我,我受炽情香影响恼恨地以牙还牙,不正是因果循环吗?”
韩蔚明白云道朱是要动真格的了。
确实这件事云道朱占理,她要说自己是受了炽情香的影响也有理有据。
韩蔚还被困着不能动,他忧惧地瞪着云道朱。
“你想清楚……你真做了这样的事,即使占理,一气宗也要受你拖累。你的凶名给一气宗惹去多少麻烦,你还不肯消停吗?”
他简直是病急乱投医,完全不考虑这样说话会不会更加激怒云道朱。
这时沈聪反应过来了。
拦她?
原来云道朱身上平静的光都是假象,是她极力忍耐的结果。她很想杀人,不知道为什么,沈聪的话似乎对她有点作用。
沈聪不想云道朱动手。这不是杀一两个的问题,也不是她心软,而是她想起南吕说起云道朱入魔的事,害怕云道朱会忍耐不了大开杀戒。
云道朱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沈聪对云道朱喊:“我不生气。”
云道朱顿了顿。她转过脸来看沈聪的时候仍旧是那种朦胧的疑虑神情。
“云道朱。”沈聪感到南吕的手臂收紧,身体也有点僵硬。
不过最终云道朱说:“好。”
她行事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看又气又吓脸色煞白的韩蔚,抬手把九华府主身上的剑拔了出来。
毕竟还是耽搁了太久,九华府主早已出气多进气少。
况且云道朱拔剑的时候也并没有小心留手。剑一拔出,九华府主抽搐立即得仿佛立刻要死去。
传闻本该继承府主之位的大公子韩蔚,看起来竟然真的是心疼着急这个横插一杠的弟弟。
他目眦尽裂:“臻儿!云道朱!你是诚心要与我九华府撕破脸?!”
云道朱脸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冷笑:“我的脸没破。九华府的脸破了吗?”
云道朱真是……沈聪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她拉拉南吕的袖子:“请你放人,好吗?”
南吕的光柔和地流淌着,看起来无奈又温柔:“但凭小恩人吩咐。”
他身上平和的光让沈聪觉得舒适。
沈聪也愉快了起来:“谢谢你。”
云道朱却有些不耐烦。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南吕身旁,伸手一捞,把沈聪从南吕怀中抱走:“你们去理会这些事,我同他逛一逛。”
这一片狼藉,有什么好逛的?
南吕因为云道朱动作整个人都僵了,他吓得不敢动,但是又怕这个行事古怪的云道朱对天人不利。
其实云道朱才是他们的恩人,但云道朱令他们惧怕。
她的行事表明她根本不将镜灵们放在眼里。
气氛好像太僵硬了。沈聪主动拉住云道朱的衣服,对南吕说:“没关系,我们去逛逛。”
云道朱嗤了一声,直接把人带走了。到了一片稍微还算平整的地方,云道朱停下问沈聪:“你看得见那边的事吗?”
那边南吕正解除术法放开韩蔚。
韩蔚挣扎着用堵住弟弟胸口的伤口,红着眼睛为他疗伤。
沈聪看不见更加细致的东西,不过视野里,韩蔚身上光突然都涌动着流向了韩臻。
这些光究竟是什么?
是生命力吗?
没有道理。
难道生命力会因为愤怒变得厚重,又因为高兴而稀薄起来。
况且,在人体之外,这些光如同潮水一样将人包裹。
如果光是生命力,那么“光海”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老实把看见的东西告诉了云道朱。
“好。”云道朱说完,低下头身世她。
沈聪看着云道朱的脸。云道朱脸上的光还是十分模糊朦胧。云道朱还在犹豫疑虑什么吗?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云道朱没有回答她,捏住她的手腕似乎在探测她的脉搏,随后又抓着她的下巴研究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你把小截丹全吃了是不是?”
“嗯……”
“你看不见也不能动了。本该五感皆失,不过……天人肉身果真强悍。有趣。”云道朱的光变化了,有些活泼地闪烁着。沈聪几乎要以为云道朱是故意把小截丹给她,只是为了看她服过量的后果。
不过光很快平静下来。云道朱说:“莽撞。”她又将什么东西扔进沈聪的嘴里:“吃一丸试试。”
沈聪记得这个味道。
博物术说这是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清虚艳象云道朱在修习丹术时摸鱼制作的玉蜂蜜糖丸,口感甜脆特别好吃,可以强身健体、补充能量。
不过现在尝起来味道要浅淡得多——这是过量服药的削弱作用。不止味觉,她的嗅觉和听力也大大缩减。看来身体机能削弱百分之八十将这些也包括在里面了。
像上一次一样,一股暖流在身体中淌过。
云道朱又看了她一会儿,把她从提了起来:“你自己走走看。”
沈聪并不奇怪云道朱知道她能站起来的事。
她回忆刚才在光之海中漂浮起来的感觉。
像是潜水。潜水时习惯了海水浮力与重力对身体的双重影响后,动作虽然不能像陆地那么流畅,但也能够行走。
沈聪先是有些笨拙,随后便越来越平稳地在光之海中行走起来。
云道朱牢牢地盯着她,又过了许久,说道:“你倒是福缘深厚,不过不知是福是祸。”
沈聪不明白。
云道朱有些嫌烦地哼了一声:“天人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你做功课时不用功。”
“我……”
云道朱打断她的解释:“算了,你已入通灵境中。入通灵境者可见灵机,得通灵体者乃是人间活药。余下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机会再说吧。”她又把沈聪提回怀里:“你无力自保,最好不要让人知晓这件事。”说完她从自己脸上摘下面具,戴到沈聪脸上:“此物先借你。”
什么借我……
沈聪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统领境……活药?
她“看见”云道朱脸上模糊的光瞬间变得稳定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说面具。
原来是面具。
原来云道朱不是心存疑虑,而是面具遮挡住她脸上的光。
接着这张面具就被带到沈聪的脸上。
面具是暖的,带着云道朱的温度。
戴上面具的一刹那,沈聪眼中的光完全消失了。
看不见光,看不见光之海,身体也顿时失去了被托浮的感觉。
沈聪这才尝到了用药过度的恶果。
看不见,动不了。
耳朵里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微弱模糊起来。
云道朱的声音显得很遥远:“过几日等你药毒解了再说。”
“嗯。”沈聪乖乖顺着云道朱的力道倚靠在云道朱怀里。
看不见的感觉很糟。
她不知道,摘去面具后,云道朱的眼前也现出一片红光来。
这光芒勾勒的世界比沈聪看见的更加清晰。
甚至说纤毫毕现也不为过。
每个人的容貌神情,甚至连发丝上细小的光也全部被云道朱的眼睛捕捉。
在沈聪眼里看见的那些红蛇,在云道朱眼中是一条一条树木的根须。
这些根须像一张大网一样将山峦包裹住。
它们不仅固定了动摇的土石,还安抚了暴动的灵机。
接着它们朝云道朱和沈聪游走过来。
云道朱突然朗声道:“灵机不稳,不敢御剑,有劳观主了。”
编织着山川的根须于是就分出一部分来,结成座台,将云道朱和沈聪承托起来。
随后,它载着两人往那个土坯茅草顶,被巨大松树包裹的院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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