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战
月亮偏移了半指距离时, 沈聪看见远远的青石山道上，一行人举着灯笼像浮游在水中的浮萍般飘荡过来。
那真的是人, 而不是什么怪异的幻觉吗？
这个地方有古怪, 她也察觉了。
这些山石月色, 树木星光……它们虽然按照一定的规律在变化，可这变化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
一切都不像是“活”着的。
就连那个奉茶的童子, 虽然乖巧伶俐，也不如只会说三句话的松童子来得真实。
唯一给沈聪“真实”感的是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丁一。
丁一就像一丛火焰。
她的焰光将沈聪笼罩起来, 令沈聪避免被无虚无吞噬。
这时, 那虚假的空间荡出涟漪。
波光一闪，夷则站在了沈聪面前。
这少女身形的美丽镜姬福身道：“让贵客久等了。”
神色虽然恭敬, 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懒得掩饰的志在必得。
沈聪观察她的面色, 觉得她比离开前要苍白憔悴许多。
不过这不是现在应该关注的事。
夷则话音未落，刚才那一串珍珠大小的光点近了一大截，现在看去有拳头那么大了。
丁一这时才嗯了一声, 说了一句有劳。随后她走过来, 若有若无地将沈聪挡在身后。
那些拳头大的光源已经有西瓜那么大, 距离留云阁只有几步之遥了。
这些光不仅照亮了脚下的路, 也照亮了其中的人。
沈聪看过去，原来这是两队共十八位身高相仿、面容清秀的小道童。
这十八个道童簇拥着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 信步而来。
这个年轻道人天生上扬的笑肌令他显得十分亲切，叫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他到了留云阁前, 要十八个小道童在阁外等着。
道童们轻声应是, 整齐划一。
年轻道人微微颔首, 这才自己进入留云阁。
他一进来就笑眯眯地将丁一打量了一番：“一气宗的上师呀，有失远迎。”
他的神态许是因为天生带笑的缘故显得有点轻佻。可这种轻佻也并不叫人讨厌。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十分期待地看着丁一，好像小孩子在等着糖果似的……
可他在等什么糖果呢？
丁一显然也不太明白。
她翻身下了护栏，抱剑行礼，然后又把她的身份来历说了一遍。
再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这个道人眨了眨眼睛：“我乃是这梧桐观观主，道号青云。”
这个笑眯眯的年轻道人就是梧桐观的观主？
他是李萼的朋友？
是带走李蕊去医治的人？
他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可想到梧桐观的那些古怪规矩，沈聪又觉得不好确定。
这个人就像是梧桐观一样，都给她古怪的感觉。
丁一不像沈聪，有种种顾虑，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她问问题直截了当：“没有料到梧桐观主竟这样年轻。”
青云笑：“过奖了。”
原来他要的糖果是这个。他想听人夸奖。
可丁一并不是真的要夸奖他。
丁一又问：“只是我听说梧桐观主道号凝碧，不是凝碧道友去了哪里？”
青云还是笑眯眯的。
他的脸天生带笑嘛。
可沈聪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了，他这时候的笑容有点生气委屈。
就像小孩子得不到糖果的生气委屈。
不过他还是好好回答了丁一的问题：“那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老了呀。他向来修行不够勤勉，如今年岁到了，力不从心，因此就把梧桐观交给了我。上使恐怕不晓得，原本的梧桐观只是寒酸简陋的一座土观，一间破院大小，是自从我接任了观主之职以后……”
他说到这里，忽然察觉到由自己来夸耀这些并不太好，于是扫了夷则一眼。
夷则接口：“是观主继任后，励精图治，再造山门，精修殿堂，发展信众，才将梧桐观建成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大道观。”
励精图治？这古怪的形容。
但青云却没有觉得夷则说得有多么夸张跟不妥当。他的神情又带上了孩子般的骄傲。他洋洋得意地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脸上的神情明明是：太了不起了，快夸奖我。
他是这间梧桐观的观主？
他是李萼的朋友？
沈聪猛然醒悟过来。
李萼要她找的恐怕是丁一说的那位凝碧，根本不是眼前这个肤浅的青云。然而李蕊现在却落到这个人手上了——李蕊怎么样了，这个人想要什么？
沈聪从丁一的身后探出头，结果又被丁一挡了回去。
丁一抱着剑，因为脸上戴着银面，因此看不见表情。
但她的语调十分冷淡。
她说：“原来如此。”
她竟然没有夸青云厉害，也没有礼节性地将青云的丰功伟绩赞扬一番。她这与我无关的态度令青云瞪起眼睛。
丁一可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她说：“我宗门弟子三年未归，师门内十分忧心，于是派我前来查探。我在山下没有见到贵观迎客使，本该改日再来。只是情况紧急，只好做个恶客从云栈上过来。深夜叨扰，还请不要怪罪。不过情况紧急，既然道友是梧桐观主，就请道友将三年前之事细细说与我听吧。”
青云有点不可置信：“何至于要这样着急呢？三年都过去了，再等上一日半日的又何妨？我这梧桐观，不是自夸，也是很有些好景色的。不如就由我带上使逛一逛。上使请看，这楹联上还未题字，不如我们一道留些墨宝下来供人瞻仰吧。”
他说话真是故作风雅实际上颠三倒四——不过丁一也没有嘲笑他。丁一仍旧像刚才一样，说：“时间紧迫，道友见谅。”
青云……仍然是笑眯眯的：“可是今日实在是晚了呀。不如上使先歇上一觉吧。其实我来是为了这位天人。”
“哦。”
“这位天人，上使有所不知，这位天人是我一位旧友之友。我那旧友，哎呀，恐怕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因此将自己的妹妹托给这位天人照顾，又叫他将人带到我这梧桐观来。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以为来的是一名恶客，我手下的，镜姬们嘛，不太聪明，擅自将人赶走了。现在我一问那位朋友的妹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天人真的是个朋友。幸好幸好，上使又将人带回来了。所以我来是想跟这位天人说，不要担心，那位妹妹，蕊姑娘好得很。再来就是带天人去见见她，也叫那闯祸的镜姬跟天人陪个不是。”青云朝丁一身后的沈聪笑：“天人，小友，来吧，不要生气。小蕊想见你呢？”
沈聪无法相信他。
可只有他知道李蕊的状况。
沈聪问：“阿蕊醒来了？”
“醒来了醒来了，想要见你，来吧，跟我去吧。”他对丁一说：“还望上使见谅，只是，瞧，小友年纪这样小，实在惹人怜惜，所以我得安顿好小友。上使问的事，请先等等吧。”他说完就想绕过丁一来拉沈聪。
丁一却按住沈聪的肩膀将她带到身体另一侧，道：“不行。”
“上使未免太不近人情。”
“先解决我的事，你再去处理他的事。”
“哎呀上使，何必跟一个小孩子正先后呢？”
丁一毫不动摇，她觉得跟一个小孩子争先后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带他来，他就要听我的。”
虽然沈聪也并不是那么信任丁一。但显然，丁一要比青云可靠多了。
她主动靠丁一更近了些。
青云说：“上使，这样就太不讲道理了呀。”
丁一按在沈聪肩膀上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甚至她腰上的佩剑也在不住抖动、嗡嗡作响。
她浑身的气势忽然升腾起来，她说：“我的事更紧要，这就是道理。”
“上使未免太胡搅蛮缠，也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吗？”
丁一冷笑一声：“道友今日是不愿说了，那就得罪。”
她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一手揽住沈聪，一手执剑荡开。
只听叮叮叮叮数响，不知将什么东西从身旁挡了开去。
沈聪想要仔细分辨，只听丁一道：“闭眼。捂住耳朵。”
沈聪照做。
然后感觉到丁一抱着自己跳到了外面。
她并看不到。
她以为是丁一一言不合就动了粗，实际上更早一些时候，当青云胡搅蛮缠地来来去去说那些废话时，外面十八名眉清目秀的童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名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恶鬼，恶鬼手中举着冥火，你来我往，布下一个鬼火森森的大阵。
丁一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随后剑光一放一收，就有一头恶鬼化作烟尘散去。
刹那间鬼哭鬼啸，凄厉无比。
丁一不为所动，只在天人背上连拍三下。这是一道清正灵机。稍后会有一场大战，这天人虽然跟她非亲非故，可对方想要这天人，她就偏要留住这天人。那道灵机可暂时保这天人无虞。
随后她挥剑在这阵中左突右荡，却不见狼狈，反倒如信步闲庭。一步必斩一鬼，一剑便除一恶。
短短十八步，鬼阵已破。
青云看她竟然这么快突出重围，天生笑眯眯的脸上扭出个生气的神情：“你竟然……你在禁阵中，你竟然还能……夷则！你是不是也吃里扒外！”
夷则在旁跪下：“妾不敢，禁阵还在，想必这丁一总有力竭之时。”
丁一却还是那句话：“雕虫小技。”
青云听了夷则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上使剑术超群道行高深，不过恐怕上使也威风不了多久了。”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枚古镜来掷到半空：“黄钟、大吕，既然上使有这样好的兴致，你们姐妹就出来陪上使玩玩吧。”
只见铜镜中各钻出一名持双剑的女子来，一起向丁一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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