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云栈
松童子一派天真, 大眼睛又圆又亮，无辜懵懂。
看来他是根本没有听懂。
不仅如此, 还又笑嘻嘻地拉住沈聪的手, 给她塞了一枚水果和一块糕点。
“天人请吃点心！天人请吃果子！”
也许这些点心和水果也和那杯茶水一样有特别的意义吧。
沈聪觉得松童子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 而且确实只会说那么几句话，可他本人要比看起来聪明多了。
“好。”
沈聪认真把糕点和水果都吃了下去。丁一抱臂站在一边冷淡地盯着他们, 倒是没有发表意见。
点心水果下肚之后，好感提升的消息也很快到来了。
还有增加体力上限30点, 一个时辰。
增加视野30米, 一个时辰。
抵抗寒冷，一个时辰。
松童子显得非常高兴, 他拉着沈聪的手来到接天连云阁观景台的外缘, 激动万分地叫嚷起来：“天人请喝茶水！天人请吃点心！天人请吃果子！”
一团火焰出现在他手心中。
这火焰只有绿豆大小，却闪烁着赫赫雷光。
“天人请吃果子！”
他用力把火焰一掷，火焰就朝着云空飞去。
云层突然燃烧起来了。
没有烟尘浓雾, 但一整个视野中的青空都被电光雷火笼罩。雷火声威赫赫地燃烧, 随后渐渐收拢, 直至最后又变回了一颗小小的绿豆大小的雷火珠子。珠子在空中滚来滚去。
松童子又摇了摇沈聪的手, 往珠子上指去，沈聪这才看见原来珠子并不是在空中凭空翻滚, 而是正好落在一道十分纤细的游丝上。
珠子是在游丝上不停滚动。
松童子就拉着沈聪，对着这根游丝又笑又跳又叫, 仿佛是在看什么稀奇有趣的东西。
“这就是云栈吗？”他果然听懂了。不仅帮忙打开了云栈, 而且还为沈聪堆了许多状态做告别。
松童子骄傲地仰着小脸看她：“天人请喝茶！”
云栈纤细得仿佛丝线, 也轻巧得仿佛丝线。
这丝线一样的长桥在夜风中左飘右荡，只在偶尔闪动出一点萤火一样的微光。
如果不是这一点微光和那豆大的火焰，即使是拥有天人目力的沈聪也无法准确捕捉到桥的存在。
松童子又是笑闹又是蹦跳地自己兴奋了一会儿，扭头去看天人。
许是觉得天人并不太惊奇也并不太高兴，所以有点不知所措。
沈聪也正在不知所措。
当她知道进入梧桐观除了交一大笔钱等上三天以外还有别的方法时当然是高兴的。越早回到阿蕊身边越好。但现在看见这另外一种方法才明白，原来筹集一大笔钱才是那个更加容易的方法。
天人虽然身骨轻盈，但她对面前的考验也没有太多把握。
轻身的天赋虽然可以让她轻如鸿羽，可这架细丝般的长桥穿入云层，仿佛直达天边。
沈聪还处在伤重未愈的虚弱阶段，觉得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很可能无法供她支撑到最后。
“天人请喝茶？”
“我没事。多谢你的款待。”
松童子指着云栈。
“天人请喝茶！”
沈聪想松童子是叫她不要犹豫，可她有自己的考量。玩家当然不需要怕死，然而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死亡一次凤火会怎么样。冒险之前至少要弄明白这条云栈有多长，做好充足准备才能万无一失。
丁一显然也并不理解她的顾虑。这来自一气宗的女子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你若是不敢，就让开。”
沈聪也不想堵着她的路，更不想解释。跟这样的人交流毫无益处。她朝旁边退开一步：“云栈就在这里了，请您不要忘记自己的话，忙完之后来帮松童子解开那枚锁。就请您先走吧。”
露在面具下的那张薄唇仍旧浮着那种冷冰冰的，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轻蔑：“我当然不会毁约。你只想说这个？”
沈聪犹豫了几秒钟：“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如果您遇见了我的朋友，请帮我跟她说一声，我晚些回去找她。”
丁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拒，倒是松童子焦急又大喊了一声：“天人请喝茶！”说完他并不给沈聪反应，用力推了沈聪一把。
他们本来就站在观景台边沿，沈聪被松童子推得踉跄了一下，在坠落前踏上云栈。这条细细的丝线般的长桥果然并不好对付，沈聪踩上去只觉得脚下空无一物。她下坠了一大截，才被软绵绵地托起来。
随后她发现已经上了桥，再下去就不可能了。
松童子还在喝茶吃点心地大喊。大概是在加油。
也实在没有退路了，沈聪不再犹豫，启用轻身天赋在云栈上奔跑起来。
在她身后，丁一瞥了松童子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放心就是。”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她也跟着上了云栈。她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沈聪身后一步远的距离。同沈聪眉头深蹙亡命奔逃的样子不同，她显得风轻云淡仿佛是在闲庭信步。直到路程过半，才突然开口：“本事倒还有些，只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沈聪这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
精力体力的消耗令她头眼昏花。
丁一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顿时令她失去平衡。
就在她几乎坠落的时候，一个力道在她衣领上一勾——丁一嗤笑一声：“这云栈不过是条炼心锁，心志坚毅之辈一步便可跨过，你竟跑了这样久。”
炼心锁？
什么一步跨过？
沈聪完全不能理解丁一的话。
“不用谢我，那松童子要我帮你过这难关。我带你过去，就算还了先前因果，镇魂钉一事也一笔勾销。你若记得那童子的好，就之后再给他想办法吧。”
说完丁一举重若轻地一提——天|衣十分柔韧，丁一就拎着□□将沈聪像小猫一样提了起来。
一步跨过云栈！
直到脚踏实地，沈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她向后望了一眼。云海翻滚，那条细细丝线一样的桥已经不见踪迹，只看见对面接天连云阁所在的山头在云层中像座孤岛一样漂浮在半空。
阁上有个小人儿大声喊叫：“天人请喝茶！”
沈聪举起手来，想要也学松童子喊一声谢谢——可她性格内敛，记忆中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没法开口。
对面的松童子却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
小手摇了摇，松童子就失去踪迹。
松童子用拔去镇魂钉的机会请丁一帮助她？那个懵懵懂懂的童子究竟知不知道那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
丁一抱剑站在一旁：“你还想说什么？童子之事已经两清。”
跟童稚淳朴的松童子和真挚纯善的李蕊比起来，丁一高傲又冷漠，一言一行都生怕别人占她便宜。沈聪完全不想要跟这样的人继续打交道。
既然丁一说的是两清，沈聪连谢谢也省略了，直接往青石阶上走去。
丁一跟在后面，脸上唯一没有被面具遮挡的薄唇勾了勾。
——这天人不吵不闹，不高兴只会生闷气，性子倒是有趣。
沈聪不知道身后的丁一在想什么。
她憋着一口气。
精力体力消耗过多的后遗症当然还在，但她一点都不想在丁一面前示弱。大概走了半盏茶——再过一会儿沈聪估计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这时视野中出现一座山门。山门上装着一枚镜子，那镜子豪光一闪，从中走下一个锦衣女子。
这女子年少状丽，莺声燕语。
她一双妙目轻扫，把两位来客打量清楚，随后矮身告罪：“不知上宗使者与天人小公子来此，妾夷则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她虽然说的是上宗使者和天人小公子，但眼睛只看向丁一，并没有把视线分给沈聪。
沈聪明白自己实力微弱，在这些人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能够过云栈也多亏丁一提了一把。她没有恼怒，只是静静站在一边，抓紧时间用吐浊纳息技能恢复精力和体力。
丁一不理会沈聪，毫不客气地朝那镜姬夷则说：“速去通禀，就说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监察使丁一前来拜会，不要再误我的事。”
夷则连忙应是，这才分给沈聪一个眼神：“敢问这位小公子所来又是为何？”
沈聪想要回答，却被丁一拦下。
“是我刚认识的小友，我对他喜爱得很，就带在身边。”
夷则显得有些诧异：“原来是上使的小友。那就请上使与天人小公子移步至前方留云阁中稍待。妾这便前去禀报。”说完她躬身一福，闪入镜中不见了踪影。
丁一的话令沈聪也十分诧异。
她根本不明白丁一是什么意思。
喜爱？
从丁一对她的态度可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喜爱。
她本来想向这名叫做夷则的镜姬说明李蕊的事情，好赶快到李蕊身边去，结果计划完全被丁一打乱了。
“你想做什么？”
丁一的薄唇勾出一个讽笑：“看一个稚龄童子死在面前，对我道心有碍，所以救你一救，不必谢我。”
什么救？
丁一却懒得再给她解答，头也不回地朝留云阁去了。
沈聪没有办法，只好跟上。
她不知道前面的丁一在听见她小巧的脚步声后心情很好地又勾了勾嘴角。
——这个小东西鼓着脸生气的样子还蛮有趣。
不过这梧桐观实在古怪，偌大一座山全无气机流动，像是被什么禁阵封锁。
稍后还需将身边这天人看牢，省得这小东西横冲直撞弄出什么变故来。
况且半道同行也算缘分，又恰巧是个天人。
虽然师门告诫遇见天人须得避让，但先前几次交锋，让丁一把这个天人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就是个故作老成的乖巧小儿嘛。
还算有趣，可以看顾一二。
……
梧桐观虽然叫做梧桐观，但是沿着山门一路走来，路两旁不见一株梧桐，全部都是松树。
气候虽然在仲秋时节，这里的松树却仍旧华盖亭亭、新蕊吐翠。在清浅的月色与遥遥的星光之中，这些松树嫩绿色的新叶簇连成了一条碧色的光带。
沈聪跟着丁一一路到了留云阁。
留云阁与接天阁相对。一样的六柱六角。柱上挂着六副空的楹联，亭眉上写着“流云且住”。
留云阁里面也有一个小童子，不过要比接天阁的松童子聪慧伶俐得多。
这小童子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把两人往二楼引。
丁一回绝了他：“不过稍待，就在此处即可，不必麻烦。”说完瞪了沈聪一眼。
沈聪明白，这是要她不要乱说话。
她虽然不知道丁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垂下眼睛表示自己会听话。
这个小童子很懂得看人的眼色。不像是松童子，无论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喝茶、吃点心、吃果子。
童子见两位贵客意兴阑珊，也就没有继续想着为他们介绍此地景致说话逗趣，在桌上摆好茶水吃食，也不相劝，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角落里。
丁一没有喝茶，也没有到桌上去坐，而是随便在外延的栏杆上盘膝坐下。一柄长剑横放在膝上，回头看了沈聪一眼，又吩咐道：“过来，乖乖地不要乱走。”
先前都没有抗争，现在再跟丁一对着干也没有什么意思，沈聪于是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丁一对她乖巧的举动十分满意，微微颔首，之后就在旁闭目吐息起来。
沈聪也一边恢复一边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留云阁位于山脊，一道青石路前后绵延，隐没在波浪状起伏的山巅。隐约能够看见几点灯火隐在林叶中，像大火过去星点闪烁的灰烬。
梧桐观很大，占据了附近的几座山头。
如果没有人指路，沈聪觉得自己是无法独自顺利找到李蕊的。
刚才，丁一一改先前的疏离冷漠，言语中对沈聪处处维护。沈聪明白，恐怕就好像李萼错估了梧桐观对送桐蕊前来的自己的态度一样，丁一也发现了什么她预料之外的东西。
丁一对梧桐观的印象被改变了，桐萼所知道的梧桐观的旧规矩也改变了。
收钱见人的态度很不对劲。
最早说了莫名其妙话的姑洗很不对劲。
这么想来被镇魂钉封住神智的松童子也很不对劲。
梧桐观——就像任务描述中说的，确实很不对劲。
可沈聪一时间没有办法把这些不对劲联系起来。
丁一是从什么地方发现这种不对劲的，有什么想法吗？
可丁一虽然做出一副关照她的样子，却根本什么都不肯跟她说。
沈聪大概明白，丁一并不是真的关心她，只是怕她什么都不懂横冲直撞脚乱局势。
她只能乖乖跟着丁一，乖乖留在丁一身边。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惹麻烦，这恐怕是她现在最佳的，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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