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梧桐观
沈聪面向李蕊安静坐着。
面前的茶水蒸腾出温暖的雾气, 还带着清新的茶香。
她其实又渴又饿。
这是无法凭借意志力忍耐的，因为她的饥渴值直接粗暴地跟体力和精力挂钩。
可沈聪不敢动眼前的食物和水。
这样的时候也不好打开李蕊的小包袱, 从里面取硬面饼出来吃。
虽然这地方的主人似乎并不特别热情友好, 但沈聪也明白, 有求于人，最好不好做惹恼对方的事。
笑嘻嘻的松童子一直盯着她, 见她没有动食物的意思，笑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木讷地重复那几句话：“小公子请用点心, 小公子请用茶, 小公子请用水果。”
童子可怜巴巴泫然欲泣，但沈聪完全没有心软。
先前她曾经为自己一进游戏就能够遇见李萼兄妹这样善良的人感到庆幸, 可也正是李萼教会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跟李萼相处的时候好歹还有好感度作为参考, 面前的陌生人——镜姬姑洗和松童子却完全没有激活好感度系统。
这说明在他们心里沈聪什么都不算。
因此不管松童子看起来多么无害，都不能轻易相信。
然而沈聪是真的饿了。就算有接天连云阁的精力体力加成，再打开吐浊纳息技能也无法阻止身体的虚弱。
茶水还在持续不断地蒸腾出雾气, 在这样的山巅寒夜, 捧上一杯热茶啜饮, 实在诱人。
而且茶汤青碧可爱, 有一股十分浅淡的果香。
这大概是某种绿茶……
然后她想到了博物术。
对了，博物术。
这是能够十分直观检测物品属性的东西, 如果面前的食物有问题，它应该也能检查出来。沈聪意识到自己虽然在游戏中待了不短的时间, 又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但思维其实还是没有能够完全跟游戏接轨。
她想的没错。
博物术这样的东西在倾天这样的游戏中绝对是玩家们打破头也想要, 看见什么都要刷一遍的技能，可沈聪大多数时间居然将它束之高阁。
要知道倾天是个绝对不显示装备和物品属性的游戏。而经过无数玩家实验，倾天里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拥有属性。
无论如何，沈聪虽然终于使用了博物术，但心里并没有把它提上多重要的位置。虽然博物术在苇沼中帮了她一个大忙，可她仍旧觉得这只是个功能有趣的“小玩意”。
【博物术（领悟）·中级11/1000）：使用博物术后有60%几率对主观判断得出的信息作出补充，并有60%几率可查看特效属性描述，使用后目标物信息将自动记录在博物簿（待领取）中。消耗精力6点。】
【收集信息完成，博物术（领悟）·中级成功率上升。】
【梧桐观中道童端来待客的茶水，由当季名茶秋水碧经一年罐藏松露水沸开，三次冲泡而成。茶香清浅，入口萦舌。秋水碧（赠送·待客之道）。基本：提升精力值上限10%，精力值回复速度10%，有效时间一个时辰。附加（未激活）：清心静气，抵御山间瘴气。】
茶水没有异样。
水果和点心也没有异样。
博物术显示它们能增加饱腹值、抵挡山林寒气，清肝明目——这么一来沈聪差不多确定，此地的主人虽然对李萼这位故人并不太热情，可是礼仪周到财大气粗，并且也没有耍小手段的意思。
沈聪捧起杯子饮下茶水。
那笑眯眯还没学会说话的松童子高兴极了，不断地在旁边为她续茶。
直到沈聪喝完一整壶，童子喜笑颜开。
【得到松童子的喜爱。】
【好感度升级。】
【当前好感度：性情中人（10/30）。】
松童子挥挥手，茶壶就又蓄满。
天人力气大，食量当然也非常恐怖，沈聪并不至于吃不下，可也觉得不该胡吃海塞。
只是松童子不断期待地给沈聪斟茶，又把点心和水果捧到她面前。
其实这个童子的好感度这样容易得到有点出乎沈聪的意料。如果多吃一点，将好感度刷高一点……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朋友会方便很多。倒不是为她自己着想，而是为了李蕊。
但好感度虽然直观，经历过李萼之后沈聪认为它并不可靠。而且松童子地位并不高，人也不太聪明，最主要的是利用这样的小孩子让沈聪觉得有压力。
即便对方突然从松树里钻出来，有可能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精。
总之她拒绝了松童子的推销。
松童子有点沮丧。他可能只会说三句话：“小公子请用茶水。小公子请用点心。小公子请用水果。”
“谢谢，已经足够了。”
松童子这回委委屈屈退到一边。
这时姑洗那轻盈的脚步声在阶梯上响起。
她矮身一福：“小公子，妾已禀报观中为蕊姑娘准备宿食。观主知蕊姑娘身体微恙，十分忧心，命妾速将蕊姑娘接去观中。”
所以呢？沈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聪盯着姑洗，姑洗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沈聪。
姑洗不说话，沈聪只好开口：“那我们走吧。”
姑洗含笑：“小公子一路躬亲将蕊姑娘送来，观主十分感激。这接天连云亭景致独好，等闲无人相扰。就请小公子在此歇上一夜，明日再下山去吧。观主观中俗务缠身，又要为蕊姑娘炼药，实在无暇分|身至此亲谢，要妾千万与小公子陪个不是。”
沈聪听得眉头深锁。
“你是说你要带阿蕊走，而我不能去？”
姑洗眉目含笑，一言不发。
沈聪也蹙眉瞠目，一言不发。
两人好像是在角力，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乘。
松童子见两人间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心底不安，他看看姑洗又瞧瞧沈聪，最终捧着一杯热茶过来：“小公子喝茶。小公子吃点心。小公子吃水果。”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喝水的心情。
但松童子是出于好意在做这件事，又露出紧张担忧的神情，沈聪于是还是将茶杯接过来道了声谢。
她做了这样的事，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姑洗忍不住笑开。
她觉得这个孩子的性格十分有趣。
姑洗柔声劝道：“小公子，蕊姑娘与梧桐观是数百年的因缘，蕊姑娘去了观里，自然要奉为上宾。小公子就放心将蕊姑娘交给妾吧。”
“李萼把阿蕊托付给我，我不能扔下她不管。”而且李萼说李蕊不能离开凤火太远，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凤火在沈聪身上，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李蕊半步。但这些话她没有说。在真正弄清楚那位观主——应该就是李萼的故人——的态度之前，这种弱点沈聪不会主动透露。
“这怎么是不管呢？”姑洗正要再劝，这时候榻上沉睡的李蕊微微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呻|吟。
沈聪忙移开跟姑洗对视的视线。
她走到榻边，桐蕊已难受得开始翻滚。
沈聪想要将桐蕊揽进怀里护住，可手上拿着一杯热茶，只好又返回来安置。
姑洗扭开头。
这小公子性子果然有趣。
她过去接了杯子，又柔声道：“小公子，蕊姑娘的情况恐怕是不太好呢。”
沈聪抬头道了一声谢，然后紧紧护着桐蕊，不再说话。
姑洗心底越发乐不可支。
想到：原来小公子是谢她接过杯子，可是又不能放心将蕊姑娘交出来，所以不肯说别的话了。
还真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
【得到镜姬姑洗的喜爱。】
【好感度升级。】
【当前好感度：心生喜爱（10/30）。】
沈聪抬起头来。
姑洗又乐了。
这位小公子面嫩身矮，仰起头看人的样子就是孩童朝大人撒娇。
萼姑娘怎么将蕊姑娘托付给这样的小孩子了呢。
姑洗有心再逗这撒娇的小孩子几句，那边李蕊却昏梦里哀哀呼痛，实在受不了了，狠狠咬住自己的手。
“阿蕊！”
沈聪忙去掰阿蕊的嘴，可阿蕊疼得痉挛，一点都不肯松口。
阿蕊的状态确实不好，但也没有理由突然恶化。
姑洗看她脸色阴晴不定，柔声劝解。
“小公子就算信不过妾，也为蕊姑娘想想。蕊这个样子，小公子如何忍心呢。”
不忍心。
但太被动了。
这个世界这么庞大，难道只有梧桐观能够救治李蕊吗？玩家中就有像陈怀风这样消息灵通的信息贩子，大可以去跟陈怀风做笔交易。
沈聪决定做最后的努力，她不能离开李蕊让李蕊陷入危险，这是她答应李萼的事。
梧桐观。
沈聪听过这个名字。
初遇时李萼曾说在青桐县的梧苍山上有座道观叫做梧桐观，梧桐观里面的老道长年轻时曾经云游四方，和不少仙门道宗有过往来。李萼说如果要打听一气宗，不如去梧桐观试试。
他还说梧桐观里的道人讲究清修，每月只奉客十天，老道又经常闭关，普通人并不容易见到。不过只要透露出天人的身份，想必见到人也并不难。
她决定试一试。
“我是天人，也不能一起去吗？”
果然，沈聪说完自己天人的身份后，姑洗那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点郑重的神情。
“妾竟不知天人大驾，实在怠慢。”可她却又口风一转：“只是天人与梧桐观确实缘分未到……”
“那么怎么才算缘分到了。”
姑洗道：“梧桐观清修之地，怎堪红尘纷扰。不过观主怜悯世人苦楚，又修行者不入世怎生出世，便定下每月上旬五日，下旬五日，共十日可开放外院的规矩。天人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三日后正是后旬五日之期，下院纳客。三日后天人可往山下下院去递上拜帖，再为祖师爷奉些香油钱，说不定还能得观主亲自解惑。”
这是在要钱？
装神弄鬼、索取钱财——一开始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对巫姑感官不佳，直接站在了桐蕊兄妹一边。
沈聪心里十分震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姑洗会提出这种要求。
如果这真的是那位观主的意思，李萼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吗，甚至危急的时候愿意托付妹妹。
她宁愿相信，梧桐观里发生了什么李萼意料之外的事情。
沈聪明白任务内容了，要想救阿蕊，就要解决或者参与到梧桐观的事件。
姑洗适时插话：“天人，蕊姑娘实在耽搁不得了。天人考虑得如何了？”
李蕊痛苦得几乎脱力，沈聪知道自己对她的病情毫无办法。
她手上仅剩最后一枚筹码：凤火。
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本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如今沈聪没时间考虑姑洗会不会对凤火起别的心思。
“我身上有凤火，也不能去吗？”
【得到镜姬姑洗的喜爱。】
【好感度升级。】
【当前好感度：心生喜爱（10/30）。】
“凤火？”姑洗按住她的肩膀：“妾并不知晓凤火是什么东西，小公子还是快下山去吧。”
姑洗的态度有点怪异，与此同时，任务提示突然响起。
【任务更新。】
【任务（八）：故旧人悉心相护，飘零女又逢劫难。天人沈长歌带着少女李蕊来到梧桐观。李萼的故人承诺会照顾好友的妹妹，但沈长歌却不能在旁陪伴。这时李蕊病情突然恶化，沈长歌只好将人交给前来的使者。但这座观宇中似乎藏着什么秘密，让沈长歌心生不安。】
李蕊突然受到苦难，又是任务需要。
这个游戏。
不是由因至果顺从事务逻辑推导出结论，而是给出结果中间强塞步骤。
沈聪不想再按照游戏提示行动了，她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
她不愿意将李蕊交出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如果游戏任务不给李蕊安排好结局，难道少女就必须去死吗？
可如果不按照游戏安排行动，李蕊又要遭受什么？
先前在苇沼她没有能够完成那个限时任务，随后对李蕊至关重要的凤火就跑到了她的身上。
沈聪其实还有些诧异——一个附加任务的奖励未免太好。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奖励，其实是种惩罚。
她不按照游戏的安排走，李蕊就要受到惩罚。
如果她带李蕊走，李蕊会怎么样？
可如果她将李蕊留下来，李蕊又真的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最终她只能妥协，因为在死板的任务步骤中，一切努力都没有作用。
“你说的对。很抱歉刚才怀疑你，请你带阿蕊去梧桐观吧。如果她醒来，告诉她我在你说的下院等她。”
“是，妾定为天人传达。”
这名镜姬也不再跟沈聪客套浪费时间。她话音未落，以及抱起桐蕊，又取出自己的铜镜朝外掷去。
巴掌大的铜镜一晃变成圆盘大小，圆盘大小的铜镜又涨了几圈，变得一人环抱大小。
姑洗朝沈聪屈膝作福，随后抱着桐蕊往那面镜子上一站，镜子就载着她和李蕊远去了。
这么厉害的手段。
这又是沈聪无法理解也触碰不到的神奇力量。
就算对方想要硬抢李蕊走，沈聪又能怎么办？
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反而是凤火。凤火在她身上，那位梧桐观主如果也对湖中异宝抱有什么想法，就必须回来请她。
她大可以离开，等梧桐观的人找来再谈些条件。只是凤火跟李蕊的距离又让她束手束脚。
沈聪掀开风帘极目远眺。
山下林暗星显，在这里却还能看见一点点夕阳。
它吞吐着暮色，正沉下云海去。
火焰一样的云层从远处铺展到脚底，变成了沉浓酱紫。
这实在是壮丽的景象。
姑洗与桐蕊就在这壮丽中很快成为小小的一个影子，最后消匿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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