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镜姬姑洗
到了这个地方, 路也已经走到穷途。
再往前是断壁孤崖，往后就要退回原路。
沈聪把桐蕊放下, 攀爬上松树疤结嶙峋的枝干。
树顶上果然绑着一枚铜镜, 左右晃动, 反射着日光，像明灭不定的一团火。
而在远处, 一片黛瓦隐藏在林海中，以天人超乎寻常的视力看去, 瓦片上也停着一团火。两团火光闪闪烁烁, 遥相呼应。
沈聪摘下镜子，过了一小会儿, 对面那团光也熄灭了。
对方已经接受信号。
接下来就只剩等待了。
沈聪下树, 把桐蕊半搂在怀里，让她侧靠在自己身上。
李萼的朋友住在对面吗？从那里过来就要半夜了。
不过对方大概也不是个普通人，就像李萼, 跑起来快得像风, 树木还会主动避让。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超出她想象的。
也许这面玲珑可爱的镜子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镜面直径大概十厘米, 正面光可鉴人, 背面分出阴阳。左右两边分别刻着日月，外圈又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的形象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环绕。
更外圈是环形的一圈小小符文。
是不认识的文字。
在镜鼻四旁还有几个字, 看字形有点眼熟，沈聪只勉强认识一个, 镜。
剩下的一个是钴？另外一个会是上吗？
镜鼻上串着一条银链子。
这个时候夕照西沉。
山林中余暑早消。
阳光一旦隐没, 空气就变得阴冷寒凉起来。
沈聪将银链套上脖颈, 链子滑过沈聪颈项，水一样冰凉。
秋风这时摇动老松，发出飒飒声响。
有枯败的松针落下来，掉了沈聪一头。
沈聪不管自己，拿手挡住桐蕊的头脸。
太阳落山了。
林中烟岚升腾、无比寂寥。
有个声音说道：“小公子。”
是谁？！
沈聪抱起李蕊。
暮色余晕、光影交叠。
老松下走出一个娉婷女子。
着青衣披湖纱，腰上缠着一条银链，婷婷嫋嫋、温婉秀丽。
“小公子，请留步。”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好听，像三月的春风化雨、杨柳枝拂面。
她的神情也格外亲切随和，像玉兰花暗香浮动、一轮圆月与云雾相合。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
可沈聪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样子，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最容易迷惑别人。
她对出格的事情格外戒备，害怕自己又中了什么完全不了解的咒术。
可是她后退三步，这女子就前来三步，她后退十步，这女子就前来十步。
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女子俏面含笑，步步紧逼？
就算是熟悉的人之间相处也会不由自主留下安全距离，可这个女人却好像非要跟沈聪站在一起。
她的步伐轻盈，行动间悄无声息。
衣带轻缓浮动时似乎能带动空气，荡出某种奇怪的韵律。
万壑松声突然消弭无踪，湿凉的林风也不见踪迹，她耳朵里全是这这声音的回响。虽然单调，却别有韵味。
沈聪觉得四肢躯干包括头脑都被这个声音包裹起来。
一种温柔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既舒适又安全。
可是在这暮色四合的荒山野林，面对着一个古怪的女子，怎么会感到舒适与安全呢？
是某样咒术？就像桐萼吹的古怪的笛曲，巫姑驾驭的鬼怪哭号。
该怎么办。
沈聪如临大敌的样子让那女子笑起来。
她的声音温柔动人。
“小公子，且听妾一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贴着沈聪了。
“小公子，您错了方向了，且先将妾放下，让妾为您指路。”
什么放下？
“小公子。”女子身形轻动，又一次贴在沈聪身边，她笑意盈盈，用手指着她脖子上挂的小巧镜子。“公子带着妾是要往哪里去呢。”
沈聪停下脚步，看看这温柔女子又低头看看镜子。
“你是镜子？”
女子矮身一福：“妾正是这镜中之精。”
可沈聪并没有放松戒备。
她拿到这枚镜子许久，为什么镜子里的精灵现在才出来？
女子又微微一笑：“妾名为姑洗，小公子可看，上面有妾的名字。”
“……姑洗？”
原来那个钴一样的字是姑。
“妾正是姑洗。”
“抱歉。”
她把镜子摘下来，却没有马上归还。
“我是受李萼之托，送他的妹妹来找一位故人。”
姑洗柔婉笑道：“正想问小公子的误取还是经人点拨，却原来小公子是送蕊姑娘到了。”
她说出了阿蕊的名字，这是李萼的故人。
沈聪这才把镜子递给她：“您好。”
“公子客气了。”她把镜子拿在手里，又福道：“妾不过是松上迎客使。”说完又凑过去，轻轻托起李蕊头颅：“蕊姑娘只怕是受了伤？”
“是。”
“如此，请快些随妾来吧。”这镜姬说完想要将沈聪背上的李蕊接过去：“请将蕊姑娘交给妾便是。”
虽然姑洗就是那枚铜镜，可是沈聪也并不能完全放心。她摇头：“我来就好。”
姑洗看出面前“小公子”的想法，也不点破，又笑了笑：“那就请小公子跟好。”说完毫不耽搁，带着沈聪往悬崖绝壁上去了。
那边原来有一条细线一样的小道蜿蜒向山顶。
巉崖嶙峋，莽林晦涩。
沈聪就跟随镜中姬姑洗沿着这条细瘦小道向山顶攀爬。
这小道显然不是人工开凿，而是由山风雨水琢磨成的。
一路上造化鬼斧，曲折难行。
姑洗在前面带路，灵巧得像是一头鹿。
沈聪在后面背着桐蕊，也并没有落下多少。
在现代，这样的道路即使带着安全索也有不少人要战战兢兢、两股战战。但沈聪在这晦暗难行的道路上却没有丝毫游移。
她已经对天人的视力体力等等各项身体机能了如指掌，分析后觉得这样的道路不应该难得到自己。
理性分析得出结论后，感性上就无法再影响她。
虽然她从来没有攀过岩，也从来没有走山路的经验。在平常，她虽然不至于四体不勤但也确实没有多么了不起的运动天赋。但就像她自己预料的那样，她果然平稳地走下来了。
镜姬姑洗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确实举重若轻，就慢慢加快了速度。
沈聪渐渐地也有所察觉。
她一言不发地跟着姑洗。
如果是青天白日下，有人抬头来看，只会觉得这三个人是乘风直上的鹰隼吧。
直到凌冽的山风开始在耳边呼啸，沈聪才放慢了速度，问：“快到了吗？”
她感觉到李蕊的身体来，微微发抖，傍晚的山风实在冰凉。
镜姬姑洗慢了下来：“转过这道岩壁就到了。”
果然就像姑洗说的，转过这道山壁，景色豁然开朗。不远处是一块仿佛凌空驾在山顶的巨岩。巨岩上稀疏长着一颗孤高老松。松下有一座白鸟一样纤细秀丽的观景亭阁，亭上六柱都挂了楹联，联上却没有字。迎着沈聪的亭眉上写着接天连云。
镜姬姑洗几步走到亭中，对沈聪说：“还请小公子随妾移步上楼来。”
说完她又转身领路转上了二楼去。
这个里并不是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李萼的故人会在这里？
沈聪有点犹豫。
【镜姬姑洗邀请您进入接天连云阁。】
【接受镜姬姑洗的邀请。】
【体力精力回复速度上升100%。】
但她确实需要休息了，所以还是跟了上去。
二楼放着一张美人榻。
姑洗帮着沈聪将桐蕊扶到榻上，又细心从长屉里取出薄被递给沈聪。
薄被上有松树的味道。
沈聪为桐蕊盖上被子，姑洗就去把周围的风帘放下。
做完她又是一福：“请小公子与蕊姑娘在此稍事歇息。”
沈聪点头。
就见她春风摇柳般地走到角上，抬手摇了摇挂着的铃铛儿，说：“童子，有贵客人来了，还不上热茶水来。”
沈聪侧头。她听见亭子旁那孤高入云的老松树下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这脚步很快蹬蹬蹬上了楼来。
原来是个圆圆脸十分喜庆的碧衫小童子。
童子手里提着一个食挎，对沈聪躬身作揖，然后从食挎里一样样取出茶水热点，时兴水果。
“小公子请用茶。”
又说：“小公子请用点心。”
“小公子请用水果。”
说完三句话就笑嘻嘻地站在旁边。
姑洗说：“松童子开智不久，笨嘴拙舌不会待客。”
沈聪根本不在意这些。
“请问，我们要在这里等什么人来吗？”
姑洗柔声道：“这是观中待客亭，观主命我等备了吃食茶水，好使取了姑洗镜的贵客稍作歇息。小公子稍安勿躁，梧桐观并不远了，妾稍后便送蕊姑娘前往。”
什么观？什么观主？那个人就是李萼说的故人吗？
她产生了许多疑惑，一时间没有察觉这镜姬话里的意思“妾稍后便送蕊姑娘前往”，似乎将她排除在外了。
但沈聪现在只想快些见到李萼的那位故人，然后请那位故人帮忙取出凤火，救李蕊的命。
姑洗显然明白她为什么看自己，大大方方地一笑：“公子慢用，妾便先退下了。”
说完嫣然一福，婷婷嫋嫋地下了楼。
她没有给沈聪开口询问的机会。
沈聪觉得不安。
这里真的是李萼说的地方吗？
对方虽然看起来周到好客，但实际上并不怎么热情。
李萼跟他的故人之间的关系莫非十分冷淡？
那个笑嘻嘻的松童子倒还是笑嘻嘻无所察觉地站在原地。
沈聪试着问他问题，可无论说什么，童子都只会说请小公子用茶，请小公子用点心，请小公子用水果。
这位故人究竟可不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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