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蛇
变化多端的夏天。
无云的晴空突然阴沉下来, 并不给人反应时间，暴雨倾盆而落。
沈聪钻进绿化灌木带。
她比灌木更矮一点, 躲藏在里面谁都不会发现。
雨水被浓密的木叶遮挡, 淅淅沥沥, 偶尔才会落下一滴。
沈聪仰起脸，那滴雨水就落在她的眼睛边上。
啪嗒。
沈聪放心哭泣。
她认真逐条学习学生手册, 要做个遵从规则的好孩子。要诚实不能欺骗，于是举报了考试作弊的朋友。
是为了朋友好啊。
知识若不是自己掌握, 分数有什么作用。老师也这样说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用感谢。
满怀期待地等待跟朋友一起回家，却被推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
沈聪弄脏了小裙子, 沈聪再没有手拉手的好朋友。
你做得对。
但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世界的规则太复杂了。
做正确的事情会被厌恶, 做错误的事情又会被指责。
不能按照法律与道德的条文照搬全抄吗。
什么才叫人情世故？
没有条条明列的规则该怎么摸索？
什么时候要这样，什么时候要那样，即使有聪明的头脑也无法参透。
暴雨的绿化灌木带里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它伤痕累累地躺在潮湿的泥土上, 等待被世界最终遗弃。
雨水打湿它的皮毛, 就像打湿沈聪的衣服头发。
你做了坏事吗？
你做了对的事吗？
你为什么跟我一样躲在这里呢？
伸出手, 被咬了一口。它临终的力量那样微弱, 它不甘的嘶吼微不可闻。
就像沈聪深深地藏起来，把眼泪假装雨水, 连大声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啊，你跟我一样。
将芦苇结顶, 认真编制, 创造一个小小堡垒。
将你抱在怀里, 分享温度，共同延续生命。
别害怕，带你回家。
你好温暖。
……
温暖？
沈聪睁开眼睛。
刚才的是什么梦？怪异又离奇。
梦里的情景是捡到angel的那个暴雨天——可沈聪记得一清二楚，自己从来不曾有过梦里那些古古怪怪的情绪。
哭……？
她从来没有为了被人孤立这样事哭泣过。
这个游戏里的梦实在古怪——对了，游戏。
猫的正常体温在三十八到三十九度之间波动，因此抱在怀里会觉得火炉一样格外暖和。但这里并没有猫。她怀中的并非angel，而是李蕊。
李蕊在发热。
只是发热。
李蕊脉搏稳定、呼吸平缓，她不再痉挛，身上也没有那些火焰留下的痕迹。
沈聪收拢手臂，防止李蕊滑落，随后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是什么时候了，先前发生了什么。
——天色晦暗阴沉。
梦里的夏日暴雨并不是毫无根据。
潮湿的空气沉重粘稠，还带着一股腥气，这确实是暴雨的前兆。
飒飒飒飒……
狂风拂动芦苇丛，发出嘈杂凌乱的声音。
飒飒飒飒飒。
飒飒飒飒飒。
飒飒飒飒飒。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沼泽原本湿润，降雨后很快就会没有容身所，李蕊的状况——沈聪也说不清李蕊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但不能让她就这样暴露在风雨里。
她抱着李蕊站了起来。
光线实在晦涩。即使以天人的目力，沈聪也无法探明前路。
天气虽然糟糕，但也给她提供了不少便利。
至少如果现在离开苇沼，那些水头村的村人是绝对无法发现她的。
但也不是说就可以毫无顾虑。
她可以原路返回，然后沿着苇沼的边缘绕过水头村的方向。
但是她不知道巫姑的能力范围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可以带着李蕊到什么地方去。
去找那些被龙王毁掉的荒僻村落？或者入山。还是向那些被李萼兄妹曾经帮助过的人求助？
——先离开再说。
雷声已经迫近，电光在视野中划出一道白光。
沈聪用衣服将李蕊绑在背上背好，随后借助雷电的光亮辨明了方向。
她摸索着前进，无法走得太快。
一觉睡醒，精力并没有恢复多少，相反腹中已经有了一点饥饿的感觉。
因此其实事态仍旧严峻。
沈聪已经想好，如果半路坚持不住，就抓一些青蟹应急——青蟹既然能够作为一种普遍的食材被人接纳，又只要简单地用梧桐叶煮水净化，毒性应该并不算十分猛烈。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地越来越阴沉。
飒飒飒飒飒。
飒飒飒飒飒。
苇叶摩擦的声响几乎要盖过隆隆的雷声。
有一两点雨水漏了下来。
李蕊趴伏在沈聪的背上，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的头发散开了，垂在沈聪肩膀旁边，随着沈聪的步伐左右摇晃。
沈聪突然停下脚步。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东西。
电光、雷声、黑暗、芦苇摩擦的飒飒声响——她停下脚步，李蕊的发丝也不再晃动。
这一瞬间，沈聪的情绪紧绷起来。
——这里根本没有风！
那些飒飒声是什么？是什么在摇动芦苇？
就在同一时间，那飒飒声游曳过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及到她赤|裸的脚踝。
！
是蛇！
在头脑做出判断之前，沈聪已经抱紧李蕊提气跳跃。天人身体轻盈力大无穷，奋力一跳能跨过十丈。怀抱李蕊后这个距离大打折扣，但也非比寻常。
沈聪两步就逃离了先前两人所在的地方，随后才有余暇研究现在的情况。
天空漆黑无光，只有雷火偶尔划破黑暗。
借着电火之光，沈聪看见苇沼中群星浮动。
星群左摇右摆，发出飒飒飒飒的声音。
是蛇。
是蛇群。
是密聚而来俯身摇首的蛇群！
它们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于是不再躲避隐藏！
那种黏腻湿滑冰冷腥臭的触感……
沈聪想到毙命在自己手里的那条七环赤练，一瞬间手脚发软。
成年后她很少再有害怕的东西，甚至连刚才给她带来痛苦的火焰都没有让她畏惧，但蛇却让她害怕得力气全失只想尖叫。
只是数据。
沈聪深深呼吸，但现实不容她片刻逃避。
蛇群已经将两人围拢，只留下一道小小缺口，而这缺口的前方是一道不知何时建成的高墙。
这堵墙狰狞矗立，高耸接天。
没有路了。
她们身后是弯身弓脊，吞吐蛇信，见她回头于是发起进攻的蛇群。
沈聪躲避身后蛇群的弹射，牢牢护住李蕊，在墙下奔跑了一圈。
这道高墙把两人围拢正中，是没有出口的牢笼。
只有一个选择了。
沈聪撕下布条缠住自己的手掌脚掌，又将李蕊牢牢缚在身上，随后她抓住墙面上拼接的石材攀爬起来。
这些石材表面冰冷湿滑，不好落足，但却在一侧边缘处有微微的翘起，提供了借力可能。
但这些翘起的边缘锋利如刀，很快就把沈聪的手脚划破。
鲜血涌出，疼痛倒是其次。血液给攀爬增加了更多难度。
还不止如此。
沈聪发现高墙以五米为界，一圈圈垒砌，向上收缩。越到穹顶弧度越大，越难以立足。
此时此刻，手脚传来的疼痛并不是最难忍受的。
那墙！
那高墙仿佛有生命般活动起来！
那些半人高的石块咔嚓嚓抖动起伏！
不对劲。
这时又一道明亮闪电划破黑暗，潜伏在幽深之中的秘密终于现形。
沈聪猛然意识到——
“这堵墙”并不是墙……它是一条盘卷起来，无法想象的巨蛇！
这些供她攀爬落足的地方，正是这条巨蛇身上的鳞片！
刚才仰起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天边闪烁的电光，但现在视野里几乎漆黑一片。
雷声也已经远去，是被巨蛇身体隔绝。
那条巨蛇察觉到了自己的逃离计划，因此收拢身躯，做出了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的囚笼。
前路已绝，但沈聪更不敢带着李蕊返回。
她逃离的行为激起群蛇野性，此时夺命的蛇潮正在下方仰首摆身，嘶嘶吐信。
手上脚上的伤口也令沈聪没有办法长久攀附在巨蛇的鳞片上。
血液让原本就光滑无比的鳞片更加滑腻。
她只好憋气使力，在巨大的蛇身上跳跃奔跑。也幸好上方空间变得越来越小，才让她有可能完成这样的动作。但也因为空间越来越小，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受到限制，再想不出办法就真的要陷入绝境。
蛇身这么大，会不会留下缝隙供她带着李蕊逃出生天？
或者两个人会这样被巨蛇绞成肉酱？
蛇是何时出现的。
它究竟有什么目的？
要是想杀人，何必等到现在，两人昏睡不醒时为什么不动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前途无路的时候，沈聪眼前刷出一条信息。
【体力精力过度消耗进入饥饿状态，饥饿状态下疲劳值翻倍。】
沈聪咬紧牙关。
体力飞速流失，她其实已经后继无力。
——这巨蛇与蛇群要是想杀人，何必等到现在，两人昏睡不醒时为什么不动手？
她又想起李萼曾经操控那条七环赤练蛇。
李萼——跟朋友在一起就会逢凶化吉——蛇是暗示吗，这些蛇会是李萼安排的吗？
沈聪朝“墙下”望去，群蛇涌动，简直没有落足的地方。她闭上眼睛，带着李蕊从巨大蛇身的高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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