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又会是这样。
如果这是在现实, 李萼绝对是沈聪不愿意打交道的那类人中之最。
神神秘秘,藏藏掖掖。
明明是自己挑起话头, 结果又突然把谈话斩断。
多疑又神经质, 还老是把人家当成傻瓜。
但这里不是现实。
在这个地方, 对于沈聪来说是现实,对于李萼来说却是全部。
这个青年不知道怀抱着什么样的秘密, 每一天都在担心忧虑秘密泄露。他无法相信别人,看任何人都像是敌人。结果在芦苇丛中见到一个显然很可疑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孩时, 还是将他带回了家。
当然说, 这位哥哥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失望,不想让妹妹觉得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但他确实照顾着那个小孩子, 曾经背着他走过很长的路、曾经想方设法给他提供所能提供的最好饮食与住处、曾经——虽然是试探但也确实奔波着为他找医生……一边害怕自己成了东郭先生, 一边又没有办法对这个孩子吓狠手。
这位哥哥,看起来十分冷酷,但又和妹妹一起省吃俭用为别人赎罪。
在认识李萼是个多么难以沟通的人之前, 沈聪先是受了李萼的恩惠, 随后又了解到李萼本质上是个多么好的人——因此其它的一切都变成了情有可原、能够忍耐的东西了。
——好吧, 既然李萼决定要避而不谈, 那就不继续追问了。
沈聪让出灶火的位置,让李萼坐下,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萼哥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好了。”
“那就好。我本来想明天就告辞, 但现在想再留几天。”
“你随意便好。”
李萼现在对她全无好感, 而且还明确表露了态度, 但为了李蕊,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共同维持一个虚假的友好假象。
午夜时,游戏内弹出现实清晨六点的提示,沈聪下线了。
她已经提前跟李萼兄妹打过招呼,说自己有事要回“天上”一段时间。
李蕊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也觉得之前发生了落玉那样的大事,天人确实应该回家看看。
李萼没有表示什么,只叫“沈长歌”一路顺风。
第二天沈长歌果然没有醒。李蕊虽然有点恹恹不乐,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闷闷不乐。她知道沈长歌背井离乡,现在能够常回家看看总是件好事,可两人现在腻在一起这么多天,亲亲密密地,突然沈长歌不在了,她实在觉得有些寂寞。
但好歹沈长歌的身子还在,倒让这个少女没有那么浓郁的离愁。
不过,也是直到这时候,李蕊才回味过来沈长歌说“这不是我真正身体”的实意。沈长歌虽然在屋内躺着,可沈长歌确实又已经不在了。
要是哪一天沈长歌彻底回了天上,扔下这么一副身躯……李蕊想到这些,心底就涌上一种怪异又无法安抚的难过来。
一上午李蕊不是盯着屋内发呆,就是往屋里去拿个针线、拍拍被子。她这六神无主的样子叫李萼不由眉头深蹙。
妹妹对那沈长歌生情了……那一对的络子,贵重无比的玉石,叫本来纯稚懵懂的妹妹也模模糊糊地开了窍。
可沈长歌绝非良配!
两人门户不当,身份不对,她们如今与天人之间的身份有如天渊之别,是高攀不起的。
而且这不是两情相悦便能解的事,得需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姐妹在人间,连天上的样子都只是道听途说,又怎么得来父母媒妁呢?
就是沈长歌自己,也没有那样的意思。
他到人间来,人间对他不过是红尘一场历练。
等他功行圆满离人间而去,那时候人间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特地提起姻缘事时,沈长歌回答得十分坦率。
沈长歌完全没有往那样的事情想过,可见一切不过是妹妹一头独热罢了。
哎,妹妹啊。
自己疼她护她,她虽然懂事,却又太天真不知事了些。她自己晓得自己入了什么样的魔障吗?
只怕妹妹自己也不知晓,她已经同沈长歌牵扯了因缘。
这样一个小小子……一个小小子……为何偏偏就是他!
阿蕊啊……妹妹啊……
她没有办法责怪妹妹,因此心里只能恼恨沈长歌:他与妹妹相处时也太不知收敛!
李蕊一早上魂不守舍,李萼也一样焦躁难安。等到午时,她才终于打点好精神,当做闲聊说起了一件事。
“方府的小姐定了亲了,她现在帮了咱们,你绣些嫁妆样子给她吧。”
“呀!”李蕊脸红红的。这样的年纪谈论起嫁人的事,又是自己接触过的人,李蕊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么快?方家小姐比我还小一些呢。”
“是比你还小一些。”李萼笑着看妹妹。
李蕊更不好意思了,还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总归是太小了。”
李萼说:“大户人家定亲是要早些的。早早定下,还要留几年准备嫁妆,嫁妆也多。而且正好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怕错过。”
“是呢,”李蕊咬着筷子:“是定给了谁呢?小姐那样好的样貌品格,一定是定了十分好的亲事吧。”
李萼又笑了:“正是县令公子,还是天人牵的媒。”
“咦?天人……”李蕊又朝沈长歌躺的屋内看了一眼,“天人们还那样小呢。”
“方府住着天人,衙里也住着天人,正是一样的尊贵荣耀,因此两家才起了结亲的心思——不就是天人做媒吗。且说起天人,”李萼笑着扭头也往屋内看了一眼:“长歌那样的人品身世,你别看他年纪小,在天上一定是定了姻缘来的呢。”
李蕊愣愣地啊了一声:“是啊……长歌那样好……也不知他父母给他定了什么样的亲事。”
李萼于是又下一剂猛药:“可惜天宫遥远,咱们是看不见的。就算想讨杯酒水也是奢望。”
李蕊喃喃道:“是的……天上,太远了。”
李萼看着这样的妹妹,除了叹息,也别无办法。
……
angel是只十分聪明猫。
它懂得看钟表指针的时间。
六点,画着一条小鱼,是给它喂食的时间。
它早晨醒来已经喝过水,处理了个人卫生,巡视过一圈领地——在往常它会在窗台上看一会儿外面的景色,然后六点钟去自动取食机吃早餐。
它毕竟已经算是一只老猫了,沈聪的母亲沈睿十分注重它的养生,要它定时定点吃饭,它也肯完全配合。
不过昨天——今天凌晨,小主人对它说过早上陪它一起吃,它应该是懂了,于是沈聪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面目丑陋的angel趴在自己身边梳理毛发。
“angel。”
“咩。”
丑陋的老猫angel轻盈地跳上沈聪的膝盖,人立起来,把前爪搭在小主人的一边肩膀上。它亲昵地用尾巴缠绕着小主人的手腕,将自己毛绒绒的只有一只眼睛的大脸贴在沈聪的面颊脖颈间蹭蹭。
沈聪捏了捏它完好无损的左耳,又捏了捏它只剩半个的右耳朵:“早上好,做鱼给你吃。”
“咩~咩~咩~”
angel未必真的明白早上好的意思,但它明白鱼是什么。
它先沈聪一步跳下地面,跑进厨房,轻轻跳跃到冰箱顶上,然后咩咩地催促沈聪。
沈聪进厨房抬手伸出指头给angel闻了闻:“我要洗脸。洗脸。”她摸摸自己的脸。
“咩?”angel歪头看她。
“洗脸。”沈聪对angel有无限的耐心,“洗脸啦,别装傻。”
angel也许听不懂人的话,但它知道主人们每天早上首先要做什么,于是跳下冰箱,脚步轻快地带路往洗漱间去了。
沈聪却没有马上跟过去。
落地窗没有帘幕遮挡,从这里看出去,是盛夏明亮的清晨。
阳光给灰蓝的天幕镀上一层浅浅的铂色。
清朗广阔。
沈聪有了一个朋友。
一个游戏中的虚拟的朋友。
因此多了一份游戏中的虚拟的责任。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因此产生什么不同。
李蕊因一次短暂的分别而依依不舍,沈聪自己不大能够理解这回事。
人们为什么依赖来自别人的情感?人与人相遇——时聚时散,有来有往,总是这样。
为什么会产生离愁呢?那多么奇怪。
毕竟没有人的人生要围绕另一个人旋转,即使是沈聪与母亲——沈聪要离开家、要继续学业,母亲也有自己的事业与生活。
她自己从理智认同这种现实以后,感情就从来不会跑来作祟。
所以碰面的时候高高兴兴地碰面,分别的时候高高兴兴分别,这才是正确的。
可正确的事情总是不正常的。
楼下的绿化带透出夏日特有的浓绿。
老人们出门晨练回来。
牵着狗或者拎着早餐晨菜。
大家碰面、寒暄。
正常的人们,似乎只有和陌生人才会见面告别都干脆利落。
相熟的人是不能这样的。
为什么不能呢。
沈聪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
【游戏很有趣,我已经交到了一个朋友。】
久等她不至的丑猫angel从洗漱间出来,蹲在墙角探头看她,见她专注看着手机,于是咩咩叫了一声,又飞快躲起来。
沈聪朝它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
Angel洋洋得意地走出来,绕着沈聪的脚边转圈。
这只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猫也总有一天会离去的。
时间不会太久,它的年龄毕竟已经那样大了。
那个时候沈聪会觉得悲伤吗?
她抱起猫认真地想了想:不会的。
毕竟她已经知道,老猫寿龄将终。
她的理智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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