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李萼掌勺。
沈聪在院子水井里打水洗了一把脸, 然后跟进灶间。
她觉得李萼好像有话要说。
可李萼切菜下锅，什么都不说。
沈聪于是就坐在灶下, 帮忙看火添柴。
一个小菜炒好, 李萼突然问：“会做饭吗？”
“会一点。”
“你来吧, 我受了伤，虚得很, 站不久。”
沈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直截了当又坦率的李萼：“受伤？”
李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指着深色衣服上一道痕迹给他看：“你看, 这是血, 我急着赶回来，没有清理干净。不过这不是我的血。因为伤也不是今天的事。”
“嗯。”
“你不问我哪里受伤, 现在怎么样了吗？”
这样的李萼十分古怪。
那天对沈聪讲了李蕊不能吃人间的食物、讲了玉米、讲了天人的李萼也一样古怪。
沈聪知道, 这不是自己问不问的事，是李萼自己想不想说的事。就算自己问了，李萼也很可能像那天一样, 话只说一半, 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生了气。
沈聪不高兴那样, 于是摇头：“我今天本来是要告别的。你之前就说过, 路引帮我取来了。”
李萼说：“对。不仅帮你取来了路引，我还请人打听了昊苍山的事。没有人知道天人所说的太极峰与一气宗,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有个常入昊苍山打猎的老猎户，说是受山中修士所托每月都要去山里给修士送些嚼用。我想这些山中修行的人或许对会对一气宗这样宗门有些耳闻, 便托了那老猎户给你做个向导。这猎户过去也受过我的一点恩惠, 也就同意了。至于我这段时间四处打探会不会惹得有心人注意, 或是见到要进山的是个小小孩童这猎户会怎么惊愕，还是去那山中问了却没有好消息……你很厉害，这些事情应该能够自己解决的，对不对？”
“嗯，谢谢你。”
“我就是在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受伤的。”
李萼看着天人，见天人抿紧嘴唇，于是笑说：“好像有人不愿意你走。”
“不愿意我走？”
“怎么，”李萼见他疑惑的神情不是作伪，于是又笑了，“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城中的那些天人做的吗？那天那样大的声势，他们想必知道是你在这里了。或者他们又知道你是要去寻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的云道朱，结果我在打听这件事情，于是他们顺藤摸瓜，就这样找到你了。”
沈聪还抿着嘴唇。
那怎么可能。
那天升级引起了全服公告，玩家们知道了她的存在，清源县的玩家意识到她就在清源县附近，因此提防她突然出现抢BOSS……这当然是一定的。
但要说因此就盯上了去打听云道朱消息的李萼。
不可能。
去找云道朱只是她自己的一点兴趣和执念，玩家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倒是那天她跟游戏工作人员提起过云道朱，她朝工作人员问了云道朱的身份和所在。是工作人员在这件事情上做了什么吗？但为什么阻止她去找云道朱呢？
因为那天她惹工作人员生气了，对方想要报复。
还是因为云道朱是个很重要的NPC，工作人员害怕她去报复云道朱？
这两种猜测都不太切实。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号称“第二次人生，真实穿越”的游戏就太不“专业”了。
下线时可以找游戏客服查查这件事。
在此之前，沈聪想，或许李萼遇到的事情跟云道朱没有关系，只是巧合，是确实有谁“不想让沈长歌离开清源县”。
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呢。
沈聪问：“我想知道你受伤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你不肯问，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沈聪有时候觉得李萼闹脾气闹得毫无道理，不分场合和轻重缓急。
她是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的，因此眉头就皱起来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太任性。你提出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件事可能会给阿蕊带来不好的影响。我跟你一样希望阿蕊一直平安快乐，所以我希望你暂时放下对我的偏见。”
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李萼的神情就有了一点变化。
李萼眼中，沈长歌是个没有什么架子，心地好，又有点懵懵懂懂的小孩子。
她还没见过沈长歌有什么脾气。
她甚至还想，这样的一个小孩子，说是天人，自己到了下界来，过不了多久就要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现在她看见了沈长歌的样子，才知道原来沈长歌认真起来也有这样的气度和头脑，原来一直以来自己也没有把他骗得团团转，很多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不去拆穿。
这样的沈长歌虽然让人觉得有点出乎意料的危险，可又让李萼满意一点了。
不是一味天真无邪，至少就能明白与懂得人世险恶。
这样也就有点能力可以保护阿蕊了。
他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有些事就还是说开得好。
她说：“你被蛇吓坏了之后怎么都醒不来，我就去城中给你找大夫。我想，我在城中寻这些大夫，说了你怪异的症状，要是有人有心打听，总要起疑心的。你说你跟城中的天人不合，要是真话，他们知道了你现在的样子，就一定要来找你，对你做些什么。这时候我就能知道你说的跟城里那些天人不合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原来在用许多事情试探过自己以后，李萼仍旧还是不相信自己。
沈聪觉得自己明白李萼那些上上下下令她心力交瘁的好感度了。
李萼有个大秘密，因此草木皆兵。他竟然能够在这样的状态下曾经对自己产生过好感，这已经实在是“他很喜欢沈长歌”了。
“那他们来了吗？”
“来了。过了一日两日，果然有人跟着我来了，先是暗暗试探，随后夜里趁我不在就潜进屋中去了，我看他对你确实十分戒备，而且应该先前也并不认识你，他仔细看了你一会儿，就走了。”
“是谁？”
“你听说过，在你之前，这水头村曾迎来过一个天人，这天人被巫姑送去县城里，住在县衙中，就是他，上官霸业。”
真是上官霸业啊。
沈聪问：“所以你……”
“我又试探了你一回，这时候我差不多就知道，你先前说他们是来建功立业，你是来找人，你们不合，这些话是真的了。而且他也没有动阿蕊，也没有动我，说明你也并没有将我们的事告诉他。着考验你又说明你的清白了，可是我心里又有了别的疑惑：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他为什么看了看就走了，为什么不杀你？”
沈聪因为李萼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最初没有理解李萼话里的意思——为什么上官霸业该杀我？——随后才慢慢地有了一点头绪。
这个游戏中的世界真危险，原来李萼的观念里一言不合就可以杀人，自己活了这么久，代表李萼确实是“非常非常喜欢沈长歌”。
“我们的不合跟你心里想的大概不太一样，只是有可能有点理念不合。我们可能当不成朋友，但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
“哦，所以他不杀你。那若是他有事叫你帮忙，你也会跟他握手言和，再去帮他？”
“要看情况，我们理念不合，他叫我帮的忙也许我会不太喜欢。”
“要是你不帮他他就要死了，你帮他小蕊就要死，你怎么选呢？”
“不帮他。”
“你竟然……一点疑虑都没有。”李萼又上下打量了沈聪一会儿，“你是这样一个对同族都能下得了狠心的人，还是你在说谎？你对小蕊的感情有这样深厚吗？”
沈聪知道，他又误会了。
沈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是因为李蕊现在是她的朋友，而上官霸业只是不相干的人。
这个地方是游戏。
游戏是供人娱乐的。
李萼、李蕊、龙王、一整个清源县的人都是供玩家娱乐的。
沈聪想要这么玩，上官霸业想要那么玩，两个人虽然都是玩家，但各玩各的，谁也不需要为了对方妥协。
选择李蕊上官霸业就要死……这跟沈聪有什么关系呢？
完全没有关系。不是现实，不需要被道德审判。
上官霸业在游戏里死了，在现实中咒骂几句，还可以继续游戏。
玩家在游戏中死亡——除非像是沈聪这样将体验值调节到最高，否则是不痛不痒的。
即使上官霸业也一样调节到了最高，会痛会痒，那又跟沈聪有什么关系呢？
仍然没有关系，那是上官霸业自己的选择。
但李萼无法理解这个。
甚至作为游戏一部分的李萼更加无法理解：即使在游戏里沈聪跟上官霸业杀个你死我活，到了现实中，稍微有个契机，两个人大概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沈聪不知道要怎么跟李萼解释这个，最终她说：“你知道了，天人是假身入世的，我们在这里生或者死，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这里死了，回去天上重新来一次，只是有点麻烦。”
她的话先是让李萼皱起眉，然后又舒展开。
“原来是这样。你们死了，重来一次也只是有点麻烦，所以你们是这样看凡间事的……那么，”李萼的神情又锋利起来：“你们在这里是游戏人间，要是同人结了姻缘，也只是玩弄她的感情吗？”
沈聪完全不知道李萼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结姻缘的意思是结婚吗？
一个游戏玩家在游戏里要是跟另外一个游戏玩家结婚，那可以说是网恋。
要是跟一个NPC结婚，那……也只能是特殊体验了吧。
当然，人也可以跟海豚结婚，可以跟猫狗结婚，没有说就不能完全爱上游戏里的人物。
况且这个游戏里的人物这样真实。
“……大概是吧，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这种感情。但我个人并不太理解这样不对等的感情。”
李萼又突然笑了：“我明白了。那来搭把手，我得歇歇，你来做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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