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奇回到卡玛泰姬的时候，就如同他所预料到的那样, 露西被带走了。
带走他的并非闯入伦敦圣殿的那伙人, 而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的一个——约翰法师。
据现场目睹整件事发生的同伴所说：在莫度和斯特兰奇被圣殿的事吸引注意力带着一部分法师过去后，向来为人亲和的约翰法师乘人不备一把将露西拽进了传送门后, 瞬间就消失在原地。这一前一后的时间实在过于巧合了, 他们没法说服自己约翰法师和那伙闯入者没有一点儿关系——从什么时候起, 卡玛泰姬内部也混入了内鬼，而他们却一无所知？
在征得古一同意后，莫度和其他人一同前去继续追踪入侵者，而斯特兰奇则单独寻找露西——他现在十分庆幸当时那份高瞻远见——可以在整个宇宙范围内定位露西踪迹的项链版GPS。而根据上面显示的方位, 她现在隐藏在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地方：一所早已破落的孤儿院。
斯特兰奇立刻赶到了那儿, 他站在孤儿院生锈的铁门前，小心翼翼地布下一个魔法阵来抵挡一些可能的突袭。他偶尔会从露西那里听说一些她过去的经历，而这所荒废已久的孤儿院, 则是她所有记忆的起点。就是在这里, 她开启了自己另一种人生。
斯特兰奇踏着一地半人高的野草，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污水横流, 折断的木头上长满霉苔和蘑菇，墙壁全部剥落露出后面的砖块来，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地毯一踩就烂软成一团。没有任何灯光，屋子里昏暗极了，他只能借助魔法的光来照亮前路, 在走过一段漆黑而死寂的长廊后, 就如同被命运所指引一般, 他莫名就走到了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在确保门上没有任何杀伤性魔法后，斯特兰奇终于缓缓推开了门——
吱——
老旧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眼前的景象令见多识广的博士都为之一愣。
和外面的荒凉破落相比，这里就像是走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涂着砖红色油漆的明亮墙壁，窗几明净，玻璃在阳光下的洒落下闪闪发光。色调温暖的檀木色地板，铺着厚厚被褥薄荷绿的温馨单人床，床脚还放着一双毛绒绒的拖鞋，绣着小老虎的图案。桌子上摊开着一本画册，布满大片明亮的涂鸦和略显稚嫩的笔迹，就像是孩子的画作。天花板垂落一顶瀑布状的水晶吊灯，上面还挂着风铃，玩具鸽子和泥塑独角马，整个房间看上去无比温馨充满了童趣。
只除了面对着他，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双目灰暗无神的露西。
她看上去并无伤痕，仍然有呼吸。确认过生命体征后，斯特兰奇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注意到她空洞的双眼，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了，朝她后面握住椅背的男人望去，低低开口。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人——卡西利亚斯。他曾是绝望来到卡玛泰姬的落难者之一，并和他一样在此学习了多年的魔探寻多元宇宙的奥秘。但和别人不同的是，卡西利亚斯一直怀疑古一对自己的学徒隐瞒了某些秘密，背叛了法师们一直遵循的守则。最终他因此而堕落了，开始窥探黑魔法的强大力量，并由此得到了一些追随者的支持。上次闯入伦敦圣殿调虎离山带走露西的人，就是他。
斯特兰奇打量这个卡玛泰姬的前法师，如今的黑暗信徒，心里完全无法苟同对方的审美：这是什么反派装扮？传说中的梦幻星空卡姿兰大眼妆？
不过他至今不明白卡西利亚斯为什么要绑架露西——据他所知，他来到卡玛泰姬那会儿露西还没出生呢，而且就依照露西的脸来看，这家伙也不会和她有任何血缘关系。
卡西利亚斯对博士的打量审视视若无物，他脸上甚至隐隐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男人思索了片刻，“你是指露西？——啊是的，这是个魔法世界，所以我们应该称之为……灵魂漫游？”
这种类似于灵魂出窍，只不过并非是自愿行为，多半是被控制或者受其他强大力量所吸引，意识飘离了肉-体，去了其他维度，甚至更神秘的虚空。
斯特兰奇觉得这家伙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心里着急想要救出露西，面上却不露出一点痕迹，悬浮斗篷和他心灵相通，原本飒飒扬起的衣角也渐渐安静下去。他看上去镇定自若，强大的气场缓缓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是你干的？”他目光扫视一圈，想要转移话题借此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当然，斯特兰奇博士。”对方显然很了解他，他甚至缓缓低下头，垂眼看着露西的侧脸，就像是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姿态看上去无比亲密，“我为她做的，所有孩子梦想中的儿童卧室……她会喜欢的，对吗？”
变-态。斯特兰奇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他正想继续开口，没想到对方却好像识破了他的意图，慢慢直起腰来，握住露西无力的双肩，叹了口气，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辛酸。
“这个世界都快灭亡了，而你们仍然有心思谈恋爱。”卡西利亚斯摇了摇头，一副很不赞同的模样，“……真令人失望。”
斯特兰奇暗中蓄力，嘴上却说道，“怎么，嫉妒？”
卡西利亚斯笑了，“有趣的幼稚。斯特兰奇，我几乎要开始羡慕你们的愚蠢无知了，你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怪物，依旧站在这里沾沾自喜，为学习了一点力量的皮毛而欢呼嚎叫，为虚假的所谓爱情和友情绞尽脑汁，却对即将面临的命运一无所知——可怜的乐天派，你们总能不自知地愉悦到我……”
斯特兰奇趁机低头看了一眼项链，光芒越来越微弱，这证明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几乎要到达这个宇宙的极端。这个认知让他一惊，心里的焦灼如火焰般燃烧着胃，可他依然得忍耐下去，而且得保持十足的镇定，这样才不会落于下风——
“开始嘴炮了？”博士反唇相讥，“正好，这事我一向很擅长。不如你放了她，我完全可以对着你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争论到天荒地里——”
“哦？”卡西利亚斯微笑，“我看上去，像一个蠢货吗，斯特兰奇？”
他偏了偏头，握紧了露西的肩膀，几乎掐进肉里，“对我来说，她……可比你，有价值得多。”
他到底什么意思？斯特兰奇越来越着急，偏偏对方依旧不慌不乱，就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眼里风雨欲来的神色一般，缓缓开口——
“你似乎总有一种奇特的能力，擅长在细微之处发掘宝藏。”卡西利亚斯说了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你应该感到庆幸，斯特兰奇博士，在这个珍贵无比的时刻……你遇见了现在的她。”
斯特兰奇冷哼一声，“我也这么觉得。”
博士的反套路让他一哽，立马就被对面抓住先机，抢先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卡西利亚斯啧了一声，“你难道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会如此的‘与众不同’吗？你就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一定是你吗？”
博士完全不为所动，“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更何况，哪对情侣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关键在于信任，信任懂吗？——哦对，你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没人给予过你信任的滋味儿，不是吗？”
卡西利亚斯似乎是被刺到了痛处，他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变冷，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忽然露出一个更不怀好意的微笑来。
“希望在你看过那一切之后……仍然能这么想，博士。”
斯特兰奇，“你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卡西利亚斯总是低沉平缓的声音充满了引诱，“你想知道她有哪些秘密，而你也许可以在这些秘密中找到答案……”
“你，想试试吗？”
斯特兰奇倏然收紧下颔。
……
他知道自己进入了露西的思维虚空里。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把自己的半条命送到卡西利亚斯手上——是的，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不得不这么做。精神链接是极其危险而且不可取的举动，一旦其中一人的思维受到刺激，意识世界轰然崩塌，他的意识也会随之埋葬于此，成为一个脑部严重受损的植物人。但既然已经这么做了，他就一定得把露西带回来——至少，得带一部分回来。
当史蒂芬·斯特兰奇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漆黑失重的虚空中。这很不寻常，据他所知大多数人的精神世界具象化之后，通常显现的都是他印象最深的最有归属感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的精神世界会一片漆黑，那往往代表着堕入了无比的黑暗之中。
但斯特兰奇坚信这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露西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他按捺着心里的焦灼默然等待着，终于，在一片死寂中，有零零碎碎的画面如黑白影像般缓缓展开——
钉在墙上的照片，倒映出穿着白大褂金发女人的脸，颇有年代感的照片下有一个署名：帕尔默。然后传来了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尖叫，爆炸，哭泣，求救……但最后都一个絮絮叨叨从不间断的声音所覆盖，时不时会爆出各种各样的限制级词汇，充满了黄色废料的吐槽和令人崩溃的混乱逻辑，就好像耳边挂着一把冲击钻那样不停嗡嗡嗡轰轰轰——真是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忍过来还没有疯掉的，有这样一个话唠时时刻刻在身边刷存在感，他一定会忍不住让对方来个五十年套餐的异时空维度漫游的！
不知道多久过后，终于还是声音渐渐消散了。紧接着一闪而过一头大狼狗，一个光头，一个奇怪头盔的画面。再往前看去，就像是1080p突然因为网速原因被切换成流畅模式，整个屏幕都变得模糊下去，甚至隐约能瞧见马赛克方块。而所有那些画面中的人脸都是僵硬，苍白，刻板的，像是被打上了一百倍强度的环形灯。
这是什么回忆？她到底认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每一个人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在她的心中他们都是毫无区别的吗？
斯特兰奇怔愣地看着露西的回忆一片片闪过。终于，高斯画质的回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场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惨白的房间。四面墙壁都是白的，就连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毫无杂质的白，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所谓干净圣洁的气质，反而充满了惊悚感。而露西就站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空中漂浮着一面完美圆形的镜子。而她正注视着镜子自己的模样，一动不动。
她看上去就像是长大了几岁，但面目没有丝毫改变，仍然是那个精致到毫无缺陷的露西。
斯特兰奇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忽然，在那一瞬间，他发觉她目光的中心有了细微的改变，他凝神望去，却发现她似乎透过遥远的虚空发觉了他的存在，她正对着镜子的倒影，看向了他！
博士一惊。
还未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这次似乎是在一条市中心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的路人穿行不息，广场的大屏幕上放着Halsey的《Gasoline》，他认出了那个MV，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从人群中穿过，最终定格在十字路口的中点上。
她跪在那里，无力地垂着头，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头顶，嘴角，耳朵，脖子，甚至指尖渗了出来，就像是彻底崩坏的芭比娃娃。行人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一个又一个走过，却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目睹她的惨状，无人在意她是否痛苦，是否受伤。斯特兰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然而这就像是启动了某种隐藏开关，天空忽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原本的晴天顿时被乌云覆盖，色调冷得泛灰，寒意几乎浸湿到骨子里去。而他的露西，似乎是被这场雨所惊醒，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血丝被冲散干净，而她睁开眼，幽蓝色的眼睛直直望着阴云不散的天空，雨水一滴一滴落入她的眼里。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低声喃喃着说了一句话——
斯特兰奇倏然握紧手。
就在他紧紧盯着露西眨也不眨的刹那，她忽然转过头，看向了他的方向，穿透了时间和距离，和他的目光直直对上。而他也终于听清了那句模糊而低哑的话——
“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长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然后眼前的一切陡然变黑。他等了很长时间都不再有任何动静，于是他明白了，一切都结束了。关于露西的回忆，结束了。
可是斯特兰奇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他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作为一个天才博士，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而在看完那些零碎的，灰暗的片段后，他只花了很短时间整理了一番内存，然后就明白了这个画面如此似曾相识的原因——
在他仍然还是受人追捧的外科医生时，他会经常与放射科的伙计们打照面，期中一位年轻人是个科幻迷，总是会在闲暇时间偷偷看电影，被他逮到过无数次。他还记得那天夜晚他做完长达9个小时的手术后经过那里，正巧瞥见小伙子又在拿着手机看视频，出于好奇他走近看了一眼，机械颓废的冷色调画面令人印象深刻。电影正播放到了结尾的一幕，雨水沿着白发男人坚毅的面容蜿蜒而下，宛如泪水流淌，而他隐约面带微笑，说出了那句从此影史留名的经典台词——
“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始祖级科幻片《银翼杀手》中复制人罗伊所说的话。作为整部电影的“反派”，他在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杀死男主角反而救了他，说出这句充满了诗意挑衅的答案。当时斯特兰奇没看懂，如今他依旧不明白这个画面为什么会出现在露西的回忆里，而主角却变成了她自己。
他有片刻的迷茫，脑海中闪过相处的种种瞬间，忽然又想起另一个不同寻常的场景——那个寂静暧昧的黄昏，灯火黯然落幕，只有隐约光影描画出她的侧脸，她对他说“我在这儿，博士，我一直在这儿”，而陈旧的随身听里循环播放着那首歌，《I'm in here》。
——我在这里，有谁看见我了吗？
——有人能帮帮我吗？
还有她被歌声淹没的一句话，他当时没听清，但之后回想起来根据她的嘴型来看，得出的答案却更令人惊心动魄——
她说的是，“s a v e me.”
——救我。
我在这里。
救救我。
哗啦。
所有的画面忽然如玻璃般悉数破裂，斯特兰奇瞬间从回忆里脱身而出，重归现实。他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因为震惊而身体僵硬，他忍不住咬紧牙齿，握住战栗不休的手指，盯着卡西利亚斯不说话。
而他却一直面带神秘莫测的微笑，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博士，语气平静，“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你与她的不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所以为什么要这样执着呢？人类的情感如此多变，可以爱得深切也可以瞬间遗忘，即使失去了也仍然能够很好地活下去——从各方面来看，史蒂芬·斯特兰奇都是一个称得上优秀的人类，他一定很能明白这一点才对。
“我知道了。”果然，博士这样回答，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卡西利亚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很痛苦，”斯特兰奇声音低沉，“而我一定会救她。”
卡西利亚斯眯了眯眼，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当然，也很欢迎你去找她。”他微微一笑，“——如果你能找到的话。”
什么意思？斯特兰奇陡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在下一秒即刻成真——
“期待你的拜访，史蒂芬·斯特兰奇博士。”这个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怪异气息的家伙朝他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用任何魔法或传送阵，只是眨眼之间就凭空消失在他面前，连带着露西一起瞬间不见。
斯特兰奇愣在原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分离的怅然若失，这里就重归死寂。
博士过了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卡西利亚斯说过的话，然后缓缓低下头，托起手中的水滴项链——隐约的蓝色光芒已然变得黯淡，她的气息消失了，不是消失在这个孤儿院，也不是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而是这一整个宇宙——彻彻底底，不见了。
这可能吗？博士不断在心里反问自己。可他越是逼迫自己找到答案，回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他就越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并非没有征兆。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思索露西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语气里隐藏的含义——
——是你。你在这里。【她认识自己，确切无疑】
——你是真的。【难不成他的存在还会是假的？】
——你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所以之前她真的见过自己】
——我去过纽约，曼哈顿，费城。【这些地方他的确都去过，费城甚至是他的家乡】
——贝尔维尤凯悦酒店。你觉得有人跟踪你，你说了一些话。【等等，十年前？他的确嘲讽过一个年轻女人，也是金发蓝眼】
——如果我说我只是长得比较年轻你会信吗？【难道说真的……】
——这不是我第一次流浪了。【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流浪不一定迷路。【她在寻找什么，而他敢确定他是环节之一】
——疼痛让你成为人类。【这是唯一他完全听不明白的话】
——如果以后你发迹了，可别忘记今天是谁救了你。【然后他真的做到了】
——我怕疼。【而她一直处于痛苦之中】
——生长永无止境。【她的确不断刷新着别人对她的认知】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儿。【她反复说着这句话，像是某种暗示】
——对我而言，你是魔法，是不可思议之奇迹。【魔法……奇迹？她真的只是在说他吗？】
——你能听见我的呼唤吗？你能来救救我吗？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会来找我吗？不惜一切？甚至与世界为敌？【这会只是一个巧合吗？】
——这是我第一次照相……作为相片里的主角。【这种事会发生在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孩儿身上吗？】
——你总会有无法打败的敌人。【而现在他就遇见了一个】
——相信我，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发脾气的模样。
——See me ， Smell me ，Keep me inside.【勿忘我的脸庞，记住我的味道，将我融入骨血之中】
——有时候你得做些坏事来以防更坏的事情发生。【更坏的事？】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而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可她在一开始就选择了他】
——只是有一种感觉，我知道你在这儿。【‘看’到了灵魂状态下的他】
以及那一句无声的，s a v e me。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留有征兆。从开始到结局，都不是命运的巧合。
你在哪儿呢，露西？斯特兰奇在心里默然念道：我又该去哪里救你？
……
斯特兰奇找到了古一法师，他想要借助更高级，更强大的力量，来完成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使命。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简明地提及两句，古一就洞察了整件事的始末——
“她来自更遥远的地方，”至尊法师垂眼斟茶，声音淡然无波，“我无法看清她的未来，但无非只有两种。”
“——死在这里。或者回家。”
博士沉默了片刻，他选择回避这个一想起来就令人发疯的话题，而是执拗倔强地重复了一遍来这里的初衷，“她在哪一个世界？我该怎么去那儿？”
古一一顿，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直视他的眼睛。
“你所不能听见的，”她说，“你所不能看见的，不能触碰的，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博士手倏然握紧。他低下头去，这一次沉默了更长时间。终于，他出声了，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眼睛亮得惊人。
“总有一天，我能听见她，我能看见她，我能触碰到她，我也能找到她。”史蒂芬·斯特兰奇声音低沉清晰，坚定如石，“魔法本身就是逆命运而行，只要属于她的命运尚未到来，我们总有扭转的余地。”
古一轻声叹息，“这有何意义，斯特兰奇，你们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一生只会有一次相遇，然后往各自的终点滑去。她有属于她的未来，而你需承担你既定的使命，不必苛责，不必强求。”
“可我一向都是一个自私，固执，眼高于顶的混蛋不是吗？”斯特兰奇微微一笑，“她曾经说过，如果以后我发迹了，我得记得还有她的功劳——更何况我对她许下过承诺：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不见了，即使不惜一切，也要尽我所能，带她回家。”
他顿了顿，注视着古一，笑容里充满了逆流而上的自信，锐不可当的骄傲，以及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温柔——
“我将尽一切力量，争取至尊法师之位。”
“我将走遍所有维度，所有宇宙，在有生之年的每一刻谨记我曾许下的承诺——”
“——拯救世界。”
“拯救她。”
……
……
在史蒂芬·斯特兰奇正在接受成为至尊法师必备的历练时，一场极其可怕的灾难在摧毁无数建筑物，波及无数普通人的性命之后，终于降临了——
多玛姆，曾经的人类巫师，后来走入歧途学习力量强大而危险的黑魔法，在不断的探寻中发现并进入了黑暗维度。他为了成为其主宰，不惜舍弃了原本的肉身被可怕的火焰所取而代之，最终得到了无比强大的邪恶力量。此后他开始不断入侵其他维度，吞噬生命，散播黑暗力量。他是黑暗次元空间的统治者，卡西利亚斯则是他力量的崇拜者之一，认为多玛姆黑暗次元空间才是未来人类不朽的唯一希望。他杀害了卡玛泰姬的图书管理员，盗走维山帝之书中最关键的两页，献祭血肉召唤出了多玛姆，企图换取地球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如果在以前也许斯特兰奇还会认为卡西利亚斯的理论有那么点道理，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对方是个智障——难道他就没有思考过，一个强大到视万物如蝼蚁的无上存在，真的会稀罕同为蝼蚁的追随者吗？一个连肉体和信仰都可以弃之脑后换取力量的邪恶本体，会在乎他们所谓的忠诚，奉献和功劳吗？难道这群人画了个星空眼妆所以脑子也被星体热辐射了吗？
斯特兰奇怀着对地球的未来以及对反派智商的双重担忧，在拿走阿戈摩托之眼后，一人扛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来到多玛姆面前。这个存于传说中的邪恶力量本体，黑暗主宰者外貌就是一个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球，只是多出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甚至没有鼻子。他在心里再次吐槽了一下反派的审美能力，刚准备酝酿着和多玛姆进行谈判，不妨对方却先开口了——
“她，正在觉醒，”充满了可怕压迫力的模糊声音，饱含令人几欲发疯的黑暗与邪恶，扑面而来，“——马上，她就会属于我们了。”
斯特兰奇一顿，眉头渐渐皱紧。他心里有所预感，却不敢确定。
“你指的是谁？”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们都知道她是谁……那个既不属于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斯特兰奇心脏一紧，“你到底是谁？！”
“又是这个愚蠢的问题，你们真的对我是谁有这么在意吗？”这团奇怪的黑色火焰沉沉笑了，“瞧，人类，看看你们周围，你们想要生存，唯一的方法就是扩散，殖民，侵占，再其他的不过是一种美化的聪明说法罢了。你们自称万物之灵，那么一定知道这个星球上还有一种生命体的生存方式和你们近乎一模一样——”
“——病毒。”
它用那双邪恶的眼睛盯着斯特兰奇，低沉模糊的声音扩散到了整个地球，每个人都能听见它说的话，就像被赋予了某种奇妙的魔法，世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人类，是一种疾病。”它的声音充满了循循善诱，“是这颗星球的癌症，一场无法治愈的瘟疫——你们是传染病，而我们，是良药。”
史蒂芬·斯特兰奇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他开始察觉了，察觉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的阴谋无声无息降临头顶，宛如阴影彻底覆盖。他知道这场阴谋和这个有着多玛姆面容却不是它的家伙有关，甚至和露西有关——他该继续去寻找她吗？即便找到了，她仍然会是那个露西，他的露西吗？他不知道。可一如既往，他虽然是个傲慢自大又固执的混蛋，即使她变了，他仍然是个想当好人的混蛋，爱她的混蛋。而他的承诺，可以相信。
博士的目光再度变得坚定起来，他直视多玛姆，声音低沉却清晰，透过宇宙的风暴确切无疑地传入它的耳中——
“她到底怎么样了？”他问，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她死了吗？”
多玛姆忽然就笑了，咧开的嘴几乎要撕裂到两边去，宛如一个无底黑洞，深处藏匿着无数可怕的怪物，足够吞下宇宙。
“死？”它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似乎是在嘲笑，“不，她根本就没活过。”
斯特兰奇顿时恍然大悟。
“你不是多玛姆，”他的语气无比笃定，目光犀利卓然，“你到底是谁？”
它微微眯起眼。
“我有很多种面貌，很多个名字，”它说，“不过……我更喜欢你们称呼我为……”
“Atom.”
亚当。
斯特兰奇一愣。
……
在亲身体验了所谓一千种死法的酸爽之后，史蒂芬·斯特兰奇千辛万苦终于利用阿戈摩托之眼的力量，以释放多玛姆不再陷入时间死循环的条件为代价，逼迫这个黑暗次空间的邪恶主宰远离地球，一并带走他所有的信徒和追随者。最终对方愤怒地同意了，在收回力量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史蒂芬·斯特兰奇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补上一句话——
“对了，我们地球人都知道一个道理，我想以后你也需要记住——”
“法师妻，不可欺，明白了吗，亚当？”
他以成功者的姿态训话，不妨对方却仿佛失忆了一样，不屑地冷笑一声，反问道，“亚当？一个人类名字，他又是谁？”
博士再次愣住。
……
……
全人类欢送这个灾星离开了地球，法师们纷纷利用魔法将附近毁坏的建筑一一复原，给受伤的人疗伤顺便消除他们的记忆。而这场战争功臣之一的史蒂芬·斯特兰奇却沉默地回到了卡玛泰姬，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进了一个熟悉的房间，推开门，里面摆设依旧，干净整洁，桌子上放着一面雕花镜。
博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自还能隐约闻见只属于原主人的淡淡气息，混合了草药和松木的清新味道。他深深嗅了一口，将这熟悉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肺部，仿佛她此刻就在身边不曾离开那样，这才终于走了进去，拉开椅子坐下，拿起那面镜子，想着每当露西望进镜子里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哪张脸庞，会不会从里面看见零碎的记忆？——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当她的思维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她的过去，都将成为伟大的秘密。
斯特兰奇再次低下头看了看，蓝色水滴项链安静地挂在脖子上，黯淡无光。世界上最精深的魔法都无法再探寻到她的踪迹，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宇宙里，这的确是可能的——原来古一法师所说的异世界，竟然是比他想象中更远，更难以捉摸的地方。也许穷其一生他都无法到达那里，无法再次触碰她的脸。
而唯一能够指引他，给予他答案的古一法师，已经在与黑暗邪恶力量的争斗中逝世了。导师的去世令人沮丧，悲伤，备受挫折，但无疑未来会有愈来愈多的磨难在等待着他。所有人都知道史蒂芬·斯特兰奇是古一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他肩上的责任比别人更沉重，他将要争取成为新的至尊法师，用魔法的力量守护这个地球——而除了维护世界和平这个使命之外，他仍然有着小小的私心和愿望需要去实现，这需要力量，强大无比的力量，令他可以渡过漫长的时光，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找到她。
斯特兰奇垂下眼，而他的法器悬浮斗篷仿佛体会到了他此刻的心情，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带去安慰。他转头笑了笑，看向窗外的无边黑夜，有些无奈，有些落寞地喃喃低语，声音逐渐融化在飘散的夜风里。
“你也想她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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