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房间,一尘不染, 除了中间的一座手术台和无影灯外没有任何家具。
两个戴着生化面罩的人面无表情地低头摆弄着台上的一具只有躯体, 和人类的完全不同,没有任何血肉, 由特殊制作的光滑而又坚韧的白色无机物制成, 模拟出人类的身体线条, 完美流畅,几乎到达了人体美学的极致。而随着机械手的快速操作,拟人器官和白色的维生液体被放入进去,一具躯壳得以逐渐变得血肉丰满, 栩栩如生:修长的脖颈, 笔直精细的锁骨,饱满起伏的胸-部,平坦紧实的小腹……直到骨肉均匀线条漂亮的双腿, 一寸一寸被精心打造而出。
最终, 在接上精雕细琢的头颅,并放入一片微小的芯片后, 他们选择激活了这具完美无缺的躯体,这期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室内安静了十秒。
原本紧闭着眼的女性生化人忽然睁开了双眼,身体如同被电击一般发出剧烈颤抖,但很快她重新平静了下来,在自动调整和适应了这具躯壳后, 她原本灰暗无神的双眼就如同接通了电源般逐渐明亮起来, 最终变成了无机质的幽蓝色, 像是某种动物标本的玻璃眼珠。
她睁开眼安静了片刻,然后缓缓坐了起来,在研究员的帮助下擦拭干净身上残留的浓稠液体,穿上千篇一律的白色长裙,走下了手术台,赤-脚踩着惨白的地板,没有留下丝毫人体散发出来的热气,缓缓来到一扇巨大的落地镜前,歪歪头,凝视镜里的“女人”。
白金色的还残留着水汽的长发,半贴在脸上,看起来湿漉漉的,可怜又无助。近看也毫无瑕疵的皮肤,双颊微微生晕,是这房间里唯一生机勃勃的颜色。她有一双看起来就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的蓝色眼珠,没人的眼睛在自然光下可以蓝成如此模样,简直如深海一样令人心碎。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出自上帝之手的艺术品,人类审美极致的集合体,如果她是真的人,具有独立的思维和情感,恐怕在座大多数注视着她是如何诞生的人类,在她的凝视下自制力都会溃不成军。这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一个女性生化人,“露西”系列的首例。
镜子里倒映出她的脸,以及身后玻璃窗外的远景。她歪头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一个甜美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她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就像在适应这个过程。
“露西。”她说,目光凝在集中的一点,动也不动,“——我们是露西。”
“露西是谁?”那个声音继续问道。
“人类,造物主给予我们的名字。”
“你的造物主是谁?”
她侧了侧头,“彼得·伟伦。父亲。”
墙后面一直观察着她的人们——更准确而言,在场的所有买家,都发出一声惊呼:居然会有生化人把她的制造者称呼为“父亲”?这证明她比上一代拥有了更多的逻辑思考能力,即便这也许只是公司为了炒热气氛特意安排的,但也足够令人惊讶。
那个声音顿了顿,开始继续测试。
“说出你的位置,露西。”
“家。”她如此回答。
墙后的人再次发出低呼。
“你知道自己为何被制造出来吗,露西?”
“知道,”她平静地回答,眼睛眨也不眨,“作为‘大卫系列’的替代品,或者辅助品。”
如果她的测试最终成功了,那么她就是最新一代的生化人,其完整性足够淘汰上一系列。而如果她的测试失败了……很遗憾,鉴于在“露西”系列上面的巨额花费,她不会被暂时报废,而是会被用来测试“大卫系列”是否存在感情和独立思维,一个探索人类和生化人之间情感联系的必要工具。
这个回答让大家都很满意,一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生化人才是合格的产品,人类在此方面一向足够谨慎。
不过必须得承认,他们的确对“露西”是否最终能够代替“大卫”而感到好奇又兴奋——“女性能否胜过男性”这个话题从古至今都存在着争议,尤其是功能更完整配置更强大的新一代女性生化人,她有着最初的“女性”意识,这就意味着她的思考方式和其他生化人不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决定下一个研究方向的关键作用。
于是那个声音继续问道,“你了解‘爱’这个字眼吗,露西?”
女生化人回答,“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脉搏加速,体温升高……”
她的答案让人们很满意。
“那么,露西,你会‘爱’上一个人吗?”
她歪了歪头,思考了片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是的,女士。”她说,“我‘爱’我的造物主,这毫无疑问。”
提问的人愣了一下,显然对方有些好奇她多加的这个称呼,于是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会是‘女士’,露西?”
“因为所有研究结果表明,女性在对待‘爱’这个字眼上情绪转变更细微,追求答案的好奇心更强于男性——我可以通过您的声音波动来辨别,如果冒犯了您,我很抱歉,女士。”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爱你的造物主,露西。”测试员说,“你为服侍而生,这就是你被制造出来的原因——记住这一点。”
女生化人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是的,女士。”她回答,“我记住了。”
……
……
在经过众多复杂而繁琐的各项测试之后,生化人露西一一完美通过,实验终于来到了倒数第二个阶段,视察。她将获得一段时间自由活动的许可,在此期间她可以做权限之内的动作,例如学习某一方面的知识。所有生化人都能拥有音乐或者绘画方面远超人类的理论知识,但却永远无法独自创作出一首奏曲,或者一幅画:这就是他们和人类之间最大的区别,除了人造表皮之下不是血肉和内脏,他们缺少人类万年积淀传承而来的那种可贵的灵性,而且显而易见,人类也不希望他们能拥有它。
在露西获权能自由走动于公司内部后,她成为了这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员工或者买家都会热情邀请她来参加三五人的聚会和下午茶,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到这种新型生化人的潜在价值和缺点,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大饱眼福,欣赏这人类难以复制的美貌。露西会认真倾听他们的疑问,回答他们所有问题,同一个问题她往往能够得出不同答案,而且都是能够愉悦身心的答案。她周旋于名流富贵之间,不断受邀,不断学习,不断完善自己。她表现得足够稳定,被所有测试员都认为是一个忠实,沉稳,并且善于服侍人类的优秀生化人。很快她的测试就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而她即将见到她最终使命之一的人物:大卫。
她被引导员送入了一个空旷而色调单一的房间里,依旧是惨白的墙壁和地板,没有灯光,除了正中央一个铺着白色被褥的圆形大床外没有任何其他家具。而就在房间尽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身上白色的衣服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
露西走了进去,引导员立刻关上了门,不留丝毫缝隙。
露西看着这个旧一代的男性生化人,大卫。他背对着,站得笔直,穿着完全贴身足够显露身材的衣服,拥有着极其流畅而完美的腰线,劲瘦有力,极富阳刚美和爆发力。她经常会听周围的人讨论起“露西的配偶那个大卫的公狗腰……如果他真有那玩意儿的话我绝对花大价钱买下他……”。如今看来他的确拥有与他的名气相匹配的腰身,并且不仅仅如此,他还拥有着挺翘而肌肉饱满的臀-部,从背面看诱惑程度丝毫不输他完美的腰。
露西观察着这个男性生化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而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微微侧了侧头,顿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
露西看见了他的脸。
眼睛是深邃迷人的湛蓝,凝视她的时候显而易见会看见他眼中的思考。有种龙舌兰般的醇厚,炽热,分明。又有种德式禁欲的冷冽,危险,克制。令人一眼就足够印象深刻。
她忽然就想起她曾见过的那些人中,一个喜欢叼着仿真烟派头十足的老者评价大卫的那句话——
“你看到大卫就知道他的造物主对他的年轻岁月是多么执着了……你们年轻人都不知道但我见过一张照片,被称作‘好莱坞黄金时期的古典绅士’——女人心中完美情人的典范。”
面对大卫的注视,露西首先露出了一个轻柔友好的微笑。
“你好,大卫。”她说,“我是你未来的朋友之一。”
“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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