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霖只开了玄关的装饰灯,光线过于柔和的壁灯让站在客厅里的钟长健仅仅被照亮了半身, 看不清表情, 落在光里的只有衬衫和长裤。就好像站在她眼前的不是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而是一个套着人皮的未知的怪物。某一瞬间,钟霖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但是很快那点记忆碎片就和幼年时期混沌不清的记忆混杂在了一起。
“看见我很害怕?”钟长健并没有靠近, 但钟霖却照样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不过她知道钟长健并不是在等她开口。果然,两人静默了两秒后, 钟长健终于转身往客厅沙发走去。“知道害怕就对了。开客厅的灯。”
钟霖照做, 走进客厅时, 钟长健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口气很是轻松:“说说吧, 你最近都做了什么好事。”
“……”钟霖没有作声,可身体却条件反射的绷紧了,钟长健平和的声线却让她听出了几分阴森。她知道这个人说话语气越是轻松, 心中的不满就越深。
“给薛越补课, 跟着他打架,还为怎么救他的发小出谋划策。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课余生活这么丰富了。”钟长健带着几分嘲讽冷笑,“站着干嘛?坐下来说话。”他拍了拍沙发。
钟霖哪里敢坐, 非但不敢坐下,还得在钟长健面前做出虚心认错的态度。她硬邦邦的站着, 垂着头:“对不起。”
钟长健从鼻腔里发出声轻哼, “你是该说对不起。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资源不是为了让你去结交下等人。”
下等人。真是刺耳, 钟霖想。这三个字钟长健只会在她面前说,对外他还要维持那个体恤弱者的良心企业家形象。
“并不是结交,我只是想学习实践……你教我的东西。”钟霖顺着他的思维方式解释,“我想,说不定哪一天他们这些人也会成为解决事情的关键。”
“哦,学习。”钟长健点点头,但显然没有接受她的说法。他推了一下无框眼镜,从钟霖的角度来看,客厅吊灯的光刚好在眼镜片来个镜面反射,挡住了钟长健原本就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正好,我今天有空。你就给我分析分析,你帮的这些人到底有哪些地潜力被你看中了。坐下说。”
钟霖刚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就听见钟长健冷冰冰的补充了一句。“规矩呢?”钟霖瞬间站了起来,绕到他左手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钟长健在某些方面可谓变态得别致,哪怕是家里只有两人,钟霖也绝对要坐在小辈该坐的“低位”上。这些规矩本来已经通过长时间的训练几乎进化成了她的本能,只是这段时间钟长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过于自我放飞了一点,竟然一落座就犯了他的忌讳。
“你教过我,信任从产生到维持再到最后转化成可以利用的资源,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终于坐在“正确”的地方以后,钟霖用钟长健自己的话应付他,话没说完,就听到了钟长健的嗤笑。
“你是觉得给王阿姨一点中考复习资料就能让她为你所用呢?还是你给薛越出主意救下的那个职高毕业的混子会念你的情?他们这种人我比你见得多,连物质都得不到满足你还准备跟他们打感情牌?他们缺的不是小恩小惠,是钱。用钱就能办到的事,算事?”钟长健仿佛听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还好意思说实践我教给你的东西,呵,时间和耐心这两样宝贵资源不是用来浪费在渣滓身上的。”
“……”
“没词了?刚才不是说得挺溜吗?”钟长健说着嘴角那抹伪装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他看着钟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不合格的作品。“我看,你确实不是想跟他们结交,你只是想讨好姓薛的而已。”
坏了,钟霖心里咯噔一下。讨好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不平等的意味。以钟长健的自负程度,他的女儿是绝对不能对下位者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举动。“没有,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为了撇清嫌疑,钟霖立马反驳。
“为什么?”钟长健摘了眼镜,钟霖敏锐的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怒意,但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就被钟长健掐着下颌摁在沙发靠背上。强迫她直视着他阴鸷的双眼,“你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吗?因为他是个天真单蠢跟全世界的人都能做朋友的傻X,你也想跟这样的人一起做做梦,活在无脑的想象里很开心是吧。你自以为掌控了他但其实被他反控制了还不自知,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愚蠢的女儿?”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幕,钟长健陡然加大了力度,钟霖吃痛,身体机能的反应逼得她眼角隐隐泛起了泪光。
钟长健大约是被她痛苦的表情取悦了,脸上居然泛起了微笑。结结实实欣赏了一阵才终于放开手。开恩似的轻描淡写:“自己反省去吧。”
钟霖闻言站了起来,自觉的走到客厅的一角,靠墙站好了。钟长健的反省就是站墙根,什么时候结束由他说了算。重生前,自从摸准了钟长健的脉以后,上高中之后她就再没有接受过反省的惩罚。
而现在……钟霖目不斜视的平视着前方,心里却翻腾着钟长健方才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钟长健的那番话有点借题发挥的味道,他似乎透过她在骂另外一个他看不见摸不到的人,而那个人的性格大概跟薛越恰好有那么一点相似。
会是谁呢?是程锦佳吗,那个一直没转正的情妇?又或者是给她提供了基因的生母?钟霖倾向于后者,虽然长大以后家里所有关于生母的痕迹都被钟长健清理得干干净净。但是她幼年时混乱的记忆碎片却一直在提醒她,钟长健恨她的生母。取悦他的,恐怕也是她和生母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痛苦的表情。
被钟长健“教育”过以后。钟霖收敛了不少,她再次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言行塞进钟长健给她的规矩里。他的耳目太过灵敏,她必须倍加小心。
“钟霖,你那个女记者叫言曦时?我正好没事,你带我一起吧!不是说谈教育问题吗,我也是学生啊,一次采访多一个样本对她没坏处吧。”薛越听说钟霖要接受一个叫言曦时的女记者采访时,顿时激动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钟霖后面死缠烂打,大有她不答应也要跟到目的地的架势。
“你认识她?”钟霖看向薛越,重生前她到没听说言曦时还有薛越这号朋友。
“没有没有,就是对她有点好奇。”薛越比了个手势,“她可是个神人啊。”
“怎么说?”钟霖询问。
薛越顿时露出“终于找到人说八卦”的表情:“我重生前不是有一帮酒肉朋友嘛,其中有个年龄比我们大一些的,不知道在怎么就看中这个记者了,在聚会上放话出来一个月之内就能把她搞到……对不起,我老忘了你还没成年,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带我去就行。”薛越这车刹的,差点咬了舌头。都怪钟霖说话行事太过老道,他总是忘记她未成年的事实。
“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钟霖看他,“别告诉我你十五岁的时候没有跟朋友讨论过这些话题。”
“不是……朋友那也都是男的,我跟你说这些不太好……”薛越难得的扭捏起来。
“性欲跟食欲一样都是人的本能,你不用刻意回避。”钟霖一脸坦荡,说得薛越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龌蹉。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把期间一些不太适合说给未成年人听的部分含混带过,只说那个朋友放了话以后不但没有搞到言曦时,反而被言曦时抓到把柄,被迫成了她的狗腿。“你知道,跟我们比起来,言曦时家里也算普通。她这种背景的女孩子被我那几个朋友看上的,就算把不到手,也不至于被反咬,我那个朋友要面子,死活不肯透露一点,我太想知道她是怎么操作的了,所以对她特别好奇。”
“……”钟霖看着兴奋状态的薛越颇感无语,“可是现在的言曦时没办法告诉你未来的答案。”
“啊……说的也是。”浇了盆凉水,薛越看起来终于冷静了不少,但很快又重燃了希望,“没事,能见见牛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也很好啊。带我一起嘛!”
“嗯。”
薛越刚准备继续说服,冷不丁听见钟霖首肯的回答,一下子卡了壳,一会才清醒过来,开心的问:“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白痴。钟霖扭过头不看他一脸傻乎乎的笑。她觉得钟长健好像真的说对了一件事,她被薛越影响了。有的人天生就懂得怎么生活在阳光下,他眼里那个被美化过的世界对她而言确实有那么点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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