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57.第五十七章

    夜幕越来越沉, 灯笼的烛火在风中似明似灭地闪烁,平添一股茕茕孑立的萧瑟。
    徐慧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立在廊下的蔡何轩,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倏地放下。脸上轻浮的调笑,敛在嘴角。
    “哦?”她的声音似这寒风般冷漠, “不知皇夫深夜寻朕, 所为何事?”
    “陛下若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蔡何轩如今四十又五,保养得宜, 看着像才过而立之年。样貌偏端正儒雅,文质彬彬。若非亲身经历过太清楚他的为人, 单从这一副相貌, 很难相信这京城近来的风雨出自他的狠辣手段。
    徐慧茹推了一把少年, 少年嘟了嘟嘴, 识趣地退了下去。她抬脚,跟蔡何轩一起进了隔壁的暖厅。
    屋里烧了地龙,进门一股热风袭到脸上。蔡何轩转过身, 脸颊泛起点点病态的晕红, 瞧着很有几分病弱贵人的俊美。
    徐慧茹移开视线, 只觉得厌恶。
    心知如今懊悔已经晚了,但人所思所想并非自己能控制。尤其在这孤独的晚年, 她越发思忆年少鲜衣怒马, 惦念年少求之不得的人与物。记忆将过去的糟粕剔除, 只剩下最动人的念想。
    当初易西楼的天人之姿, 眼前这人,连易西楼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深深吐出一口气,“说罢,到底有何要事。”
    “臣深夜至此,只为问陛下一件事。”
    蔡何轩将手中灯笼递给身旁伺候之人,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踏入室内,缓缓走到徐慧茹对面坐下。
    徐慧茹头也没抬,低头慢慢吹着杯中茶沫。
    蔡何轩视线在这玉衡宫扫了一圈,眸色加深,胸中鼓噪着愤懑的戾气。不过一个下人送来的一个玩意儿,竟也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他接过宫人递上的热茶,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慢慢将戾气压下去。
    须臾,蔡何轩开了口,“三殿下的死,陛下心中可有了明目?”
    提起徐安然,徐慧茹心猛然一揪。
    “怎么?陛下莫不是忘了?三殿下至今尸骨未寒。”蔡何轩说,“大逆不道的凶手逍遥法外,臣日思夜想,夜不能寐。陛下一日不将那人绳之以法,三殿下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便一日难得安息……”
    “闭嘴!安然之事朕自然不会忘,尚还在查!”
    若说对于长女徐皎然,徐慧茹曾是疼爱中夹杂着嫉恨与对长女才能的隐隐戒备。如今多年未见,转化成愧疚与因一张相像的脸的爱屋及乌。虽然疼爱,却从未纯粹出于母女天性。
    而活泼天真的幺女徐安然,她却是实打实的慈母之心。
    “那陛下如今在做什么?夜夜与美笙歌,任由谢家骑在皇室的头上。”蔡何轩责问道,“谢家那个小子成日流连酒肆,好不自在。大理寺忙于琐碎之事,根本无人在意三殿下之死。”
    这句话戳了女皇痛楚,谢家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想撼动就能撼动的。
    女皇恼羞成怒:“你放肆!朕自有朕的打算!”
    “打算?”蔡何轩嗤笑与她的懦弱,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自欺欺人!以为放任世家横行就能保住徐家的权势?笑话!
    “半年了陛下。”
    蔡何轩倏地站起身,呵道:“臣等了半年了,陛下不曾给三殿下一个交代。若是陛下不愿诚心提三殿下讨回公道,臣大可亲自去查!”
    暖厅,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没人!
    徐慧茹啪地一声放下杯盏,怒了。
    近几年,蔡家势力成长起来,蔡何轩越发的有恃无恐。竟敢指着她的鼻子指责与她?谁给他的胆子!她袖中的手微微颤动,手狠狠一挥,案几上的杯盏应声而碎。“谁允许你在朕面前放肆?跪下!”
    这话一出,殿中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本来便僵硬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殿中伺候的宫人看着徐慧茹的脸色,一个个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里,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蔡何轩却半点不受威胁,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蔡何轩!”蔡家放肆!蔡何轩放肆!
    徐慧茹看着他,整个人像只被侵犯了威严的母狮。手指着他鼻子怒斥,“你大胆!信不信朕将你拖出去砍了!”
    蔡何轩扶着衣袖冷眼看着,面色讥讽。
    似乎根本没将女皇的滔天怒火看在眼里,他呵地一声冷笑,道:“陛下先别急着发怒,关于凶手,臣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不如您听一听?”
    而后不等徐慧茹开口,突然道:“比如,八年前下落不明,如今改头换面重新归来的皇长女殿下。”
    一言激起千层浪,徐慧茹骤然变色。
    “你如何知道?”徐皎然还活着之事,她当日便下了封口令。蔡何轩竟然还是知道了。徐慧茹怒极,盯着蔡何轩眼中都射出了利剑:“竟敢窥视朕!”
    “怎么能说窥视?”蔡何轩恶意满满道,“大殿下人尚在世这事儿,难不成臣做父亲的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既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这京城,自要做好了暴露人前的准备……”
    “……陛下先别急着发怒,且听臣慢慢道来。”
    蔡何轩好整以暇,“谢家三子作为大殿下辅臣,自幼长于东宫。与大殿下同食同睡多年,若大殿下做了什么,谢家小子自然毫不犹豫与她共同进退。当初三殿下微服凤城的踪迹,除了暗卫所说某个女子,并无他人知晓。三殿下年幼,长于深宫,不曾与人结过怨。对她恨之入骨的,恨不能要她的命,普天之下,不过那几个人而已。谢颐之在两位皇女之间,看中谁,不言而喻。只可怜我三殿下对他一片诚挚之心……陛下,您觉得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何轩毫不掩饰对徐皎然的厌恶与憎恨,“陛下心中明白。三殿下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足够的成长与历练,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闭嘴!一派胡言!”
    虽说最疼幺女,可徐慧茹却不会昧着良心。平心而论,无论是天资还是才干,安然根本抵不上皎然一根手指头。当初她初登宝座势单力孤才顺了蔡何轩的意,如今稳坐龙椅多年,徐慧茹是怎么也不可能再任由他们摆布。
    “明君?朕还没死呢!”
    蔡家的野心已经不屑掩饰了,徐慧茹一面心中恐慌一边又怒不可遏,“单凭臆想便妄断皇长女罪名,皇夫是活腻了!”
    以为她看不出来?只要皎然还活着,有朝一日就可能重回东宫。受到威胁了,蔡家便急吼吼的跳出来犬吠。当着她的面儿,司马昭之心藏都不藏,简直嚣张至极!
    “来人!”徐慧茹哗地一声推翻了案几,杯盏落地尽碎。
    “把人给我朕拉出去!”
    宫人还未靠近蔡何轩身边,便被人强行恫吓住。
    一队手持重兵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涌入暖厅。禁卫军副统领陈锋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站在了蔡何轩身边,敌我阵营一眼分明。徐慧茹脸色大变,刚要厉声呵斥,只听蹭蹭的拔刀之声,所有刀剑直指上首的她。
    徐慧茹见状,迅速退后。
    寒风穿过窗户吹进殿中,烛火随着风明明灭灭,气氛剑拔弩张。
    皇夫慢慢走到禁卫军身后,信步闲庭。
    顿了顿,偏头,嚣张的态度暴露无遗:“陛下为何不提审谢颐之?若严刑拷打,再硬的嘴也能撬开。陛下糊弄了事,至今抓不到凶手,莫不是故意在袒护谁?哼,凤城的那个女子,怕是大殿下吧?”
    “蔡何轩,你这是作甚?造反?”
    “造反?太粗俗了陛下!”他低头冷笑,“若非寻一个贴切的词形容此时局面,臣私心里觉得‘逼宫’要更贴切文雅。”
    此话一出,犹如刮起一阵刺骨的刀风。宫人瞬间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你推我我推你乱成一团。
    “陈锋你这狗奴才!朕才是你的主子!”
    陈锋哼地一声冷笑,满面讥讽。
    蔡何轩懒得多说一个字,大手一挥,禁卫军迅速上前。眨眼间,禁卫军将徐慧茹等人团团围住。他受够了这个自以为是的淫.□□人。
    二十多年,他受够了。
    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就该当以夫为天,老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这龙椅,这天下,属于男人。徐家的女人大逆不道,篡位夺权,对这天下指手画脚还妄图传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哈,就凭这几个人能拿朕如何?”
    “就凭这几人能如何,陛下心中怕是有定论。”蔡何轩说,“臣观陛下近来忧思过重,龙体欠安,应当好好歇息才是。臣不才,辅佐陛下多年,仍旧有所不足。不过为了陛下,臣愿在此时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说罢,他一声令下,陈锋带头砍向女皇。
    陈锋的武艺不在关山月之下,身法快又刁钻。以身护驾的宫人很快被斩杀干净,只剩一个梁公公颤颤巍巍护在她身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徐慧茹便被逼至角落。进不得退不得,狼狈不堪。
    蔡何轩见状仰头大笑,畅快不已。
    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蔡何轩死死盯着徐慧茹,恨不得将这些年的怨恨全撒出来。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到头来跟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渣滓斗来斗去。他的抱负、野心,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浩然已贵为太子,将来便是大周的天子,”徐慧茹,“你身为他的生父,到底还有何不满?”
    “不满?当然不满!”
    蔡何轩嗤之以鼻,“那种蠢货何德何能坐上储君之位?学识?才干?还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他的身上有哪点能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还妄想主宰大周?这种蠢材,他凭什么!”
    如果蔡家注定了取代徐家,那坐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他。
    “陛下且猜猜,那蠢材现在在做什么?”
    徐慧茹一愣,刷地抬起头。
    “是呢,正如您所想。”
    想到易西楼的种在蠢材手中苦苦挣扎,蔡何轩激动得手脚在抖,“人蠢了些,却意外的好用。心狠手辣这点,他倒是像极了蔡家人。”窗外的风雪狂躁,他叹道,“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
    徐慧茹心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抬头,看向屋顶:“红蝎!给朕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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