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黑屋》30.暗妒

    走在最前面的三个女孩子，各个彩衣鲜艳迎风招展, 溜光水滑的大袄下, 百褶裙欢快活泼地摇曳着，步步生姿。
    个头最高挑的小女孩朝他们小跑了几步, 停在云之照跟前, 惊喜道：“二哥哥，你也在这里！还有四哥哥也在！”
    云昭听着这声音, 下意识皱起了眉——真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她虽然喊得亲切，云聿植只是点了点头, 云之照也只是笑道：“宋家表妹好。”
    接着就同她身后的人说话去了：“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在？也对, 这个时辰，按理族学正下了学。”
    后上桥的云芷绘和云芷瑶也高高兴兴地上来见礼，却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了云聿植。
    云芷绘眼尖, 发现云之照身后露出一小片莲纹月华裙的裙摆，在风里轻漾, 像依着云之照开出的一朵花儿一样。
    云之照也正好侧过身把云昭让在大家面前，气氛却一下微妙了起来。
    云昭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云芷绘、云芷瑶和笑容灿烂的红衣少女宋真真, 行了一礼。
    云芷绘微张了嘴, 像个吐泡泡的小鱼, 神情惊讶不已, 她呆愣愣地看着云昭, 心里想着, 这个小贱人, 哦不，这个······她怎么还给我行礼？
    她莫不是疯了？上次我那样误会她，她都不见我和母亲，如今怎么没有扑上来撒泼——
    想到这儿，云芷绘突然感觉云昭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赶忙把目光转向别处，有种被人看透想法的感觉，倏而又一笑，觉得是自己心虚。
    云芷瑶纤细的黛眉眉尖微蹙，双手绞着帕子捂住胸口，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歉疚，郑重地向云昭行礼道：“五妹妹，上次是我不对，都因为我，害得四妹妹误会你。五妹妹愿打愿罚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再生四妹妹和大姐的气，她们都是被我无意误导的······”
    云之照略微皱了皱眉，他一向遵从孔孟古礼，对兄弟姐妹一视同仁，友爱尊重，所以对云芷瑶这么楚楚可怜的忏悔，放在往日，可能会很快心生原谅。
    但这次的事情，他全程知道了经过，现在再对着云芷瑶，倒没有那么多好感了。
    错误毕竟是错误，与犯错误的人看起来是否可怜，绝不应该有任何关联。
    云昭还未说话，旁边的宋真真就笑道：“这事儿我都听说了，那样的场面，三姐姐胆子又小，一时间做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举动，也是正常。五妹妹也知道的，她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怎么会生四妹妹的气呢？是不是呀五妹妹？”
    ·······看着宋真真狭长柔美的丹凤眼正灵活地朝他们笑睨着，云昭有些哑口无言。
    这厮真的是把若若推进雪里的那个宋真真吗？她是觉得若若有多好糊弄，才这样肆无忌惮地问她啊。
    “诶，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急脾气的云芷绘本来就在等着云昭回答到底生不生气，结果等了一圈，谁都说话了，就她云昭还没有做声。
    等的着急，云芷绘又要上前去拽云昭的衣服，“你是不是还生气？我和母亲还有姐姐那天都去看你了，是想给你道歉的——”
    云昭眼皮微抬，小心地又登了一级台阶，扶着栏杆站稳了，才开口道：“我自然不会生四姐姐的气了，不过宋家表姐果然是外人，还不够了解我，我人小，心眼儿自然也是小的呀。”
    她声音软糯，但声调却透着淡淡的认真，尤其是“外人”两个字，咬得字正腔圆，让人想听错都不可能，想要模糊过去也不可能。
    宋真真听到这儿，脸上活泼娇媚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但只是一瞬，就又笑的更加明媚，转身朝云芷瑶道：“你看，我就说吧，五妹妹虽然调皮，但是心思很好的，倒是我又多此一举惹人嫌了哈哈哈。”
    云之照倒觉得她十分好玩儿，伸手拍了拍云昭头上圆圆的丫髻，解释道：“你宋家表姐说的“心眼儿”是指心胸气度，你说的那是什么。”
    说罢又朝宋真真道：“五妹妹还小，说话词不达意，宋家表妹别多心。”
    宋真真勉强应了，笑容未变，看着云昭的眼里却隐隐有几丝探究。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出声的云聿植，却发现对方目光落在悠远的湖面上，并没有关注他们半分。
    桥上吹了一会儿风，云昭就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她最后和云之照说了声，索性过两天回伴竹轩上课时，再去他的书房选字帖。
    云芷绘一听云昭要回去，竟然破天荒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去。
    她为了打消云之照目光里的不信任，上前就一把抱住了云昭的胳膊。
    云昭在她手里动弹不得，也没什么力气，只好任她去了。
    云芷绘被母亲说了一顿之后，现在几乎对云昭没什么恶感，一路上都跟她絮叨：“你还生什么气？你不知道吧——”
    说到一半她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大姐因为你，被母亲罚了两个月的禁足，每天都只能待在最冷的东梢间里，而且母亲还说，以后你去了学里，我得照顾点你······”
    见云昭半天不说话，云芷绘不乐意了，推了推她道：“你怎么又发呆？真奇怪，我母亲昨日和我说你变了很多，叫我不要和你打架，谁想和你打！不过，我也发现了，你虽然脾气是好了点，人却也呆了不少——阿嚏——”
    嗯哼，陈氏才发觉？老太太和洛氏可是都试过她很多次了。
    云昭一边听，一边想着赤樱什么时候来接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身上这件外袄早就寒浸浸的，冻的她受不了。
    结果云芷绘话还没说完，就朝她身后的小丫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云昭想了想，对云芷绘说道：“你的丫鬟呢？怎么也没跟着来？”
    说着又去吩咐身后的小丫头送云芷绘回去，谁想到云芷绘竟然一把摔了丫鬟的手，死死地抱住云昭，满脸倔强。
    “今天下学早，丫鬟们在路上错过了。我要去你的棠堂，天太晚，我不想回去。”
    ······云昭疑惑地朝云芷绘看去，只见她飞快地举起袖子擦了一下眼角，小脸被一圈风毛围在中间，显得有些凄然，眼睛却不看她。
    冬季的天色黑沉极快，不一会儿，就从暮色四合变成了一片暗黄。
    远处已经有仆妇提着亮莹莹的灯笼、带着火折子去各处引灯，好像是有些晚了。
    她这一迟疑，就见不远处海桐球后面转出来一个人，手里也提着一只灯笼，还有一件大红狐狸毛披风，脚步极快地朝她们来了。
    “小姐，奴婢来晚了——”盈翠认出云昭来，连忙上前，却在看见云芷绘死死抱着云昭胳膊的一瞬间，神色变了变。
    “四小姐，您这是干什么？赶紧放开五小姐，姐妹之间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五小姐这几个月来伤寒都没有全好，您现在这是想让五小姐好不了吗？”
    说到后来，盈翠的声音有些凌厉，她瞪了一眼跟在云昭身后缩着不敢出头的小丫头，喝道：“你还杵着干嘛？还不快来扶着四小姐站好？”
    云芷绘本来还不想放开，结果被盈翠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瑟缩了一下，放开了手，被小丫头拉着站到了一旁。
    盈翠把灯笼递给了小丫头，自己摸了摸云昭的手，冰凉刺骨。
    她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赶紧给云昭披上披风，系好风扣。
    云昭回头看了一眼云芷绘，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放开了她，她却还站在那儿，看着云昭巴望着。
    “四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云昭问。
    云芷绘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盈翠，似乎是希望她能避开，但盈翠只当没看见，牢牢护在云昭身边。
    云昭叹了口气，说道：“四姐姐，你的鞋子有点湿，去棠堂换一双吧。”
    听到云昭答应，云芷绘面露喜色，又一次跑到云昭身边，拉住了她的胳膊，还挑衅地看了一眼盈翠，走在前面。
    盈翠平静地唤了一个小丫头，往陈氏那边报信去了。
    那边云芷绘和云昭一走，云聿植也同云之照说了一声，便往自己的广烬院去了。
    宋真真看了一眼少年没入竹林深处的身影，笑眯眯地又同云之照说了一会儿话，状似不经意道：“二哥哥，五妹妹病了那么久也不见全好，现今看起来瘦了不少呢，真可怜。”
    云之照眼前突然浮现出上上次在老太太那里，目睹云昭的小胖手从云聿植脸上滑过的样子，不免笑道：“这可不见得。”
    这不知道是在说她不见得可怜，还是说她不见得瘦了。
    宋真真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云芷瑶问：“方才听二哥说，是要寻几本字帖给五妹妹练字么？”
    云之照点点头，“正是。”
    看到自家的哥哥正色点头，云芷瑶欲言又止，眼底蕴出一抹雾气，看起来楚楚可怜。
    云之照注意到了，还只当桥上风太大，小姑娘体弱，关心道：“天色不早了，这里风也渐渐大了，二妹妹还是带着宋家表妹回去吧。”
    云芷瑶连忙摇摇头，吞吞吐吐道：“二哥，芷瑶有一事——不知道二哥能不能······也为妹妹寻一本字帖······”
    云之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因为想着风太大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应道：“也好，晚上我从书房带回去，命人送你就是。”
    不过一本字帖，妹妹既然有心向上，自然都是好事。
    云芷瑶犹犹豫豫的小脸上一下露出娇柔的笑意，宛如一朵野地里的小白花。
    她刚想向云之照道谢，就见云之照同宋真真说了声，快走几步下了桥。
    那些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尽数吞了回去。原本喜不自胜的脸上，也只剩下一抹黯然。
    宋真真瞧着旁边倚在栏杆上的娇弱少女，心里冷笑一声，脚下却欢快地踢了一下栏杆。
    力道不大，只是动作正好在云芷瑶眼皮下，惊得她支起了身子，回过神来。
    宋真真朝正在想着什么的云芷瑶笑道：“二哥都走远啦，你还不舍得？不过也是呢，我要是有这么优秀又对我好的哥哥，可不是也舍不得？”
    云芷瑶秀气的脸蛋上一下浮现出浅浅的红晕，低下头去，语气里透着一股羞意：“宋家表妹怎么也爱打趣人了。”
    听到“宋家表妹”这几个字的时候，宋真真的脸色明显冷凝了一瞬，不过她掩饰的很好，云芷瑶并没有看出来。
    只不过她才一出口，就想起来这样喊太过见外，若不是听云之照说的自然，她是一直喊宋真真表妹的。
    “不过呢，我特别好奇，芷瑶姐，你说二哥为什么要带着五妹妹去他的书房挑字帖啊？五妹妹的字真的写的很不好吗？”
    宋真真一面说着，一面觑着云芷瑶的表情，见她手里骤然抓紧了帕子，又勾起嘴角，缓缓道：“你好歹是二哥哥亲妹妹，肯定知道些什么，不是说平日里二哥的书房谁都不准进去吗？”
    “······啊？”云芷瑶猛地抬起了头，抓着帕子的手缩进了袖中，不经意间握成了拳。
    但是面对宋真真投来的好奇眼神，她只是笑着道：“哪里话，二哥一向对我们姊妹一视同仁，你若想进去，只怕也是可以的，况且，那只是母亲定的规矩，二哥可从没和我说过呢。”
    “哦，那改日你可要带我进去看看呐，我都好奇极了。”
    看着宋真真一脸原来是这样的信服神情，云芷瑶羞涩地笑着。只是，她能说服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
    二哥今天，若不是遇见她们，是不是真的打算带云昭进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