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陈素进来扛走沈世荣,沈娆取了大衣搭在肘弯, 拎手杖俯在秦月生耳边问:“秦伯父?”
桌上倒的那人一声不吱。
“我扶您回去。”
放弃手杖, 她从背后架住秦月生两条胳膊, 软成一滩烂泥的人被拖起来,全身重量自然地压在她身上, 沉重的头颅在她颈旁呼着热气, 软而干燥的唇偶尔划过肌肤,好似撩拨。
二人姿势奇怪地走了两步,累得沈娆一身汗。
轻推了推肩膀上那头, 低头望着秦月生扭曲的身体叹口气, 弯腰, 咬牙, 将人打横抱起。
突兀的失重感令秦月生不悦地皱眉,在沈娆怀里扭动几下, 才好像舒坦了点,头一歪, 睡过去。
他老实沈娆也省劲, 抱着轻飘飘的人脸不红气不喘下了二楼,从后头隐蔽地出门,进了来时车里。
灯光摇曳, 音浪未平,小轿车窜了出去, 在嘈杂街道左扭右扭, 一骑绝尘。
待到沈娆将后座的人抱进大厅, 后头三辆保镖车队才姗姗跟来。
将秦月生安置好,沈娆抽手,对后头眼巴巴望着的姑娘道:“一会儿给他喂碗醒酒汤,不然明儿起来怕是要头疼。”
“好哦。”钟玉茶迟疑道:“您要走啦?”
以往但凡秦月生状态稍差,沈娆总会留宿公馆客房。
水晶吊灯的光打在姑娘漆黑稚嫩的眼里,折射出掩饰不住的嫉妒与忐忑。
“嗯。”
钟玉茶一喜,看眼床的方向,眼里是浓浓的爱慕,她欢快而诚恳道:“您放心伐,不会忘!一定照顾好九爷!”
喜欢秦月生,有野心会争取也好看透。
正是可以用的人。
沈娆想了想,直白道:“喜欢伯父?”
姑娘羞红了脸:“啊”
“挺好。”她下了结论,同时也敲打道:“我看你不错。好好做,伯父最喜欢善良的姑娘。”
钟玉茶再羞答答应了声,沈娆满意一点头,下楼回府。
沈娆的肯定令钟玉茶飘了起来,走路像踩在棉花上,熬醒酒汤时,望着炉上青蓝的火苗,想得都是沈娆那句挺好。
原来沈娆不喜欢秦九爷啊。
真好。
没了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这近水楼台,大有可能鲤鱼跃龙门,直接成为秦家正室!
和做妾的姨太太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端醒酒汤回楼上,秦月生还睡着,碗放在床头柜,里头黄汤荡了荡。钟玉茶甜滋滋地用手指头戳了戳秦月生的胳膊,透过薄薄一层绸缎,男人肌肤的温度让她的吴侬软语多了娇羞:“九爷,起来喝醒酒汤伐,不然明早要头疼的哦。”
被叨扰梦境的秦月生皱了皱眉。
她再接再厉唤道:“九爷……”
声如黄鹂,婉转缠绵。
秦月生下意识捉住那手,在丢开与握紧选项中踌躇,轻声道:“沈娆?”
那声音缥缈得很,却让满载情意的姑娘一震!
她竟忘了,沈小姐待九爷如何不要紧。要紧的是九爷心里头只有沈小姐。
钟玉茶登时难受极了。心脏被埋进一大盆柠檬汁儿似的,又酸又涩,喘不过气。
她凝视灯光下,俊美无比的人。
旁人,包括沈娆,都是不懂他的好的。只有她懂!
可他偏偏被那个罗刹女迷惑。
又恨又妒,在秦月生又叫了遍沈娆后,一个阴暗的想法从心底窜起来。
她钟家如今再不济也是南京城有名儿的富贵家!且势头极猛!秦九爷不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么!
呐,一旦他们俩酒后乱性,就算秦九爷有什么猜测,断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钟家留,就算不会娶她为正室,一个姨太太的位置还是可以的!
而她相信,只要给她时间,给她机会,秦九爷这颗心就是冰做的,她也能给他捂化了!
这也算是与她来时的打算不谋而合!
一旦这个想法窜起来,就再压不下去。
她答应了声。
腕间的手顺理成章收紧。
少女的旗袍盘扣一个个解开,露出精致而白嫩的身躯。
她坐上床,爬到秦月生身边,软软地叫:“月生——”
钟玉茶的声色同沈娆的很像。
秦月生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若是再沉一点儿就好了。
大胆的姑娘摸上自己的脸颊,肌肉微微绷紧,秦月生克制住那股厌恶。
早晚会有这一天。
他忍受着,那手顺着下颌摸下去,钻到领口,要解扣子。
钟玉茶兴奋而紧张,解了好几下才解开。
凉气灌入领口时,秦月生终于忍不住了!
大不了独一辈子!
他猛地睁眼,将身上惊慌失措的姑娘掀下去:“滚出去!”
钟玉茶狼狈地摔在地毯上,倒不觉得痛,只是难堪与恐惧。
他什么时候醒的?!他会怎么想自己?!他会不会辞退自己?!
秦月生那种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让她发狂,她膝行过去,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九爷,九爷,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要抱住秦月生的腰,被秦月生厌恶地避过,更加难过:“我只是情难自禁啊!”
姑娘哭得涕泗横流,是真的哀凄。
思至她平时待他无微不至,再说今夜这事实际上也是他有意放任,秦月生就被哭心软了软,疲惫地捏捏鼻根:“先下去吧。”
“谢九爷!”
钟玉茶拿着衣裳,赤着脚就逃了出去,也不顾穿没穿好。
一楼隐蔽的拐角,李嫂盯着这一切,和蔼可亲的三角眼转了转。
次晨,钟玉茶心惊胆战伺候秦月生用膳后,秦月生放箸,淡淡道:“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回钟家吧。”
钟玉茶心肝一颤,噗通跪下,又是一阵好哭。
“九爷,我想陪着您。”
说得是最动人的话。
秦月生望着唇红齿白,伤心欲绝的姑娘有些恍惚。杏仁儿眼微微上调,雨雾朦胧,有一瞬还以为看着的是沈娆。他定了定心神,不容置疑道:“最迟明天,搬离秦公馆。”
公司,新秘书再接到通知,秦公馆要再招身家清白,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保姆。
沈娆对秦公馆的愁云惨淡一概不晓。
帅府,她正坦诚地与沈世荣在书房里讨论秦月生。
“真没被他欺负?”
沈娆扶额:“没!那都是陈素乱猜的!”
沈世荣哼了声。
这是相信了,沈娆松了口气。
“对了,那次伤你的人找到没?”
“没呢。陈素一直盯着江正棠在查,不过就咱们政府这个效率,且等着吧!”沈娆抱怨道。
沈世荣瞪眼睛:“那就一直拖着?”他抓抓头:“你等着,爸爸这就想别的路子给你找!”
“哎!谢谢爸爸!”沈娆眉开眼笑,沈世荣也开心,咧嘴大乐。
沈娆站起来:“爸爸,那我先走啦。”
“又去秦月生那儿?”
“不是。”沈娆边走边道:“江衍找我有事。”
沈世荣越想越觉得江衍这小子除了有个讨厌的爹,其他地方一点儿不差,慈父心一动,冲沈娆背影喊:“买两个果篮。搁医院多陪人家一会儿!怎么说也是替你挡灾!”
“哎!”
江衍如今病情已稳定下来,搬离重症监护室,正在顶楼单间病房休养。
沈娆拎着俩果篮去时,王爱宁正在病床边儿给江衍削苹果。见着沈娆喜上眉梢。她对这个姑娘是相当满意的,只是总怕是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在儿子暗示下,她拿了包,麻利地给二人让出独处空间。
“什么事?”
江衍招手,示意她低头。
知道病房里有例行监控,沈娆顺从地俯下身。
江衍凑近:“你不是说,欠我一件事么。我想了想,既然感情不能勉强,那你送我走吧。”
“嗯?”沈娆侧头,疑惑道:“如果你是因为我要离开南京……”
少年笑了笑:“想到哪里去了。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我要离开南京,只是想为国家做点事。”他郑重道:“如今父亲行事以权压人,以武压人,实在有负孙仲老先生创立民国的基本理念。不只是父亲,这个政!府系统都迅速腐朽了。我想拯救这个政!府。”
“怎么拯救?”
少年的眼神一阵飘忽:“父亲不可能让位,也不会改革,我看清了他的面目。那便唯有产生一股,可以与民国政府抗衡的新生力量,才能震慑到这些腐烂的心脏,要么他们剜去腐烂,要么,这股力量为国家剜去他们!”
“大义灭亲?”
“算是吧。”他苦笑一声。
“我需要怎么做?”
“今夜送我出京。另外,帮我办一个新的身份。我需要自由。”
“这么赶?”
“我过两天就要出院,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沈娆沉思,答应下来:“好。你等着,后半夜一点我来接你。”
江衍笑:“谢谢。”
当夜一点,一辆黄包车从峻良医院后门绕出来,跑过三个缆车站,与等在隐蔽处的灰扑扑轿车接头。
轿车开向火车站。
沈娆开着车,向刚上车江衍道:“你要的东西都在后面了。”
后座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江衍诧异,打开,三套换洗布衣包着七八个荷包,包里是璀璨金叶子,再边上躺着他要的伪造身份证明,最边上是另一个包,里头一个半大水壶和几张干饼。
沈娆嘱咐道:“穷家富路,金叶子你带着,一旦有用呢。不过你要记住,财不外露。一次只拿出一两个来就够了。别人问,也说只有这些。”
他捏紧包袱,微微哽咽:“嗯。”
上火车时,他背着包袱,看着沈娆望过来的目光,特别想冲过去问,若是当时他没有不留情面的拒绝,现在他们是否会在一起。
可他忍住了。
他冲沈娆挥挥手,在深沉的夜色里,和人流一起涌向未知的未来。
这一去生死未卜,有什么资格在这时谈虚无缥缈的爱情。
况且,前两日,沈娆刚利落干脆地拒绝过他。
若能活着回来,他定要追求这个姑娘,用尽浑身解数,用尽一生柔情。他坐在座位上,靠着车窗往外望,抱紧怀里的全部。
沈娆目送火车开走,才拔腿,穿过人群稀疏了的候车室。为了乔装,她上下单穿着从未穿过的宽大牛仔服,戴着墨镜。此时夜风一打,竟也不觉得冷。到底是快入夏了。
开走门口小轿车,慢悠悠驶过高桥,长街。
毕竟深夜,繁华落尽,尤其是僻静街道,南京城也难得有几分幽寂的韵味。
“嗖——”
右侧,一黑车如离弦的箭超过她。
她下意识一望,车牌一排扎眼的零。
秦月生的车!
她油门压到底,撵过去。
事有反常必有妖,半夜两三点钟不睡觉出来飙车,可不是秦月生的习惯。
她这车看着普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却是沈家特地叫人加固加强过的!性能比沈世荣最爱的别克也差不多。更别说秦月生这辆以好看著名的老爷车。
三下两下,这车就被撵上。
沈娆看着前边儿不远的地界眯了眯眼睛。
美租界。
美国在华现只一位高官,要找谁不言而喻。
怎么会又和查瑞丝扯上关系!
天道难逆,她这些日子过于掉以轻心了!
当机立断,她将车放慢速度,掏出手!枪。
“嘭——”
“吱——”
前头那辆的轮胎瘪了。紧急刹车后,车门打开,一个窈窕的姑娘从后座出来。
钟玉茶?
她与驾驶座出来的司机合力,从后座搬腾出另一个人来。
透过浓稠的夜幕,沈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月生!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