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师科举日常》38.初会敌手06

    族长家, 管家走进书房, 在陆明威的耳边说道：“族长, 老夫人找你。”
    “哪个老夫人，没看见我正忙着, 不见。”陆明威拿着账本，眉头皱成一团，神色不耐烦的说道。
    这个月的亏空居然比上一月还厉害, 要是在没有好转，他就要经营不下去了。陆明威本唉声叹气的摇摇头，想他陆明威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族长，是陆家老夫人，您还是去见一见吧。”管家犹豫了一会儿，劝说道，他对族长和陆老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也知道一些, 可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更何况以族长的身份，就算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能不见啊。
    “不见不见，今天本族长谁也不见。” 陆明威暴躁的挥手, 账本这么乱，又亏了这么多, 没看见他正烦着吗, 有什么事偏要在这时候见他？
    “族长, 真是好大的架子，难道连我也不见。”
    陆老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掷地有声，两三息的功夫就到了陆明威的面前，右手住着拐杖，左手由芸娘扶着，“族长，你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你来做什么？
    陆明威刚想问，却被陆老夫人最后一句话憋了回去，他心中有气，却不能发出来，只能黑着脸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族长帮个忙。族长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请族长帮过忙，将重楼的名字记在我的名下，现在不过是再改回来，回归原位罢了。这个忙，对于族长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陆老夫人也不客气，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讲明，错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归原位了。
    “什么，你让我修改族谱，你以为族谱是那么好修改的吗？”陆明威一惊，“腾”的一下站起来，想要加上去容易，可是要把名字去掉，可没有那么容易。
    修改族谱上的身份信息，那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种相当于除名的修改，不光需要名字的主人同意，还得是名字的主人犯了错，族中长老半数同意开可以修改。他的权力就是再大，也没有瞒天过海的能力。
    “族长，我并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通知你。”陆老夫人一点不受影响，移动两步，稍稍靠近陆明威，声音平淡却坚定。
    听到陆老夫人似命令的话，陆明威脸色一冷，因为账册而产生的怒火彻底白发出来，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云氏，你太放肆了，我好歹也是一族之长，你凭什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凭什么，你竟然问我凭什么？”听到陆明威的质问，陆老夫人一直平静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双眼锐利的看着陆明威，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就凭我儿用自己的命换了整个陆氏的命，就凭我给你的那么多好处，就凭他原本就是妾生子。”
    陆明威愕然，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满腔怒火瞬间熄灭，在陆老夫人逼人的气势下后退一步，眼神闪烁着，不敢再与陆老夫人对视。
    陆老夫人见此，她冷笑着说道：“这才几年啊，怎么，族长就全都忘了？”陆老夫人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如遭雷击的陆明威，“我真替我儿感到不值，他将你视为知己，不忍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你难做，选择独自走上绝路。可没想到你这么自私自利，当初我儿走的时候千请万求，请你看在他的份上多照顾一下他儿子和女儿，可没想到人才刚走，你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如果不是我实在忍不下去，暗示秋落去叫你来演这一场戏，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
    陆铭威大为震动，这些他怎么会忘记，当年黑影来势汹汹，将居住在郯城的陆家人团团围住，要不是因为顾虑着什么，不敢对他们明目张胆的下手，还有在这时重名的挺身而出，主动承担下一切，让黑影暂时收手，恐怕那时他们陆氏一族就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没错，当年是我儿引来了这场祸事，可是如果不是你太贪心，想要贪图我陆家的财产，和重楼沆瀣一气将他引过来。”陆老夫人顿了一下，眼眶微润，“你明知道我儿心善，不会见死不救。如果我儿救了他，势必会受到幕后之人的记恨，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儿，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黑影又怎么会盯上我陆家，我儿又怎么会死，我的孙儿孙女，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成了受人欺凌的孤儿？”
    没错，当年那场祸事是他引来的，可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想干什么？陆铭威茫然了，他到底干了什么？
    陆老夫人一边说着，微微转身看着失魂落魄的陆铭威，她呵呵一笑，“只怕是族长也没有想到，你这招借刀杀人之计虽然成了，可是却也把你自己，送到了别人的刀下。”
    “我也不想的，我不想的，可是我也有苦衷，我不得不做。”陆铭威脸色发白，他也不想对不起重名，可是他身为族长，本身就该处处为族人着想。这一点他做到了，可是在伤害另一个族人的基础上做到的。
    “你有苦衷，你有什么苦衷？”陆老夫人忽然憎恨的看着陆铭威，“你想说你为了陆氏族人能过得更好，才不得不算计我儿。”
    陆铭威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看着陆老夫人，眼里满是惊疑之色，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怎么，很意外？”陆老夫人轻笑，将目光移向别处，“陆铭威，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承认惦念着我陆家的财产有这么难？”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不是……”听到这话，陆铭威脱口而出想要反驳，可是看着陆老夫人的话，他却开不了口。
    “不是什么，你不是什么，怎么不说下去？”陆老夫人走到桌前，看着桌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账册冷笑，“如果不是，当初为何那么积极的帮助重楼掌握家业。如果不是，当初我孙儿提出要送你财产你会掩饰不住欣喜。如果不是，我给的这几间铺子虽有亏空，可是只要请几个有经验的掌柜回来，用不上多久就能盈利，可是你没有，你宁愿继续亏空也不愿意请人帮忙。”
    当年表面上是她在帮助陆重楼掌握家业，可实际上却是在阻拦，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陆家交到陆重楼的手上过。
    可是她发现，有人在暗中一直帮着陆重楼，那时她还并不知道现在知道的这些，也就没有太在意，毕竟她确实疼爱过重楼，给他一点也不是不行。
    “够了，不要再说了，停下来，不要再说了，我叫你不要再说了。”陆铭威痛苦的捂着头，崩溃的大叫，这些都是他藏在心里最不能见人的，最最不堪的，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说给他听。
    没错，他就是妒忌，他从小就妒忌，凭什么，他身为族长之子，有父亲疼，有母亲爱，凭什么什么都比不上爹不疼娘不爱的陆重名，凭什么他要像一条狗一样跟在陆重名后面，凭什么他就要低人一头？
    “族长，我的话，就说在这了，现在我就先回去，要是成了，你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陆老夫人收回眼神，缓步走向门外，“族长，我希望你能用那笔钱，做出真正对陆氏一族有用的事，而不是中饱私囊，否则你只会发现，铺子会越来越难经营，亏损越来越严重，只能关门大吉。”
    “是你，你是故意的？”陆铭威放下抱着头的手，指着陆老夫人喊道，她故意将这些亏损的铺子给他，故意给下设陷阱下绊子，故意引他上套。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如果你没有私心，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族长，我的事你不要忘了，办完了记得告诉我一声。芸娘，我们走吧。”
    其实她曾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陆铭威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纯良，可是她愿意相信儿子的眼光，因为儿子的眼光一向很好。可是谁能想到，儿子唯一一次看走眼，就要了他的命。
    她并不知道儿子救了什么人，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发现那人的，她只知道黑影在找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就在儿子手里，可是她不知道儿子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让黑影忌惮到不惜灭掉陆氏一族也要找到。
    不过因为儿子自从救了那人就从未回来过，而黑影又似乎在顾虑着什么，只是用孙儿和孙女的命要挟她，逼着她让儿子交出东西闭上嘴，只有这样，他才会放过孙儿和孙女。
    但是她知道，黑影口中的闭嘴哪里是字面上那么简单？儿子和孙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伤了哪一个她都心疼，可是她能怎么样，她斗不过黑影，救不了儿子，也护不了孙子，只能忍住心痛，狠心的从中选一个，而且儿子也似乎知道了什么，对她说的话没有半点迟疑，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路。
    就是就算是这样，黑影还是不满意。即使儿子已经死了，他还是不相信，他怀疑儿子将那样东西留给了孙子，真是滑稽之谈，不说儿子自那天之后再没有回来过。就是有，可儿子那么爱孙子，怎么会把那么危险的东西留给孙子，这不是逼着孙子去死吗？
    黑影甚至还异想天开，觉得儿子将那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只等着孙子长大了，等孙子有本事了，为替他父亲报仇而将那样东西重新找出来，所以不能让孙子成才，不能走出郯城一步。
    对于这个黑影的这个想法，她不知道有多心痛，可是心痛又怎么样，她还是斗不过黑影。无法教养孙子成才，可是转念一想，不能成才总比没命来的好。
    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孙儿过的有多苦，不是不知道被教成什么样子，只要一想到当初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被教成后来那样，她就心痛的厉害，可是她头顶悬着一把刀，她不敢有半点动作。
    幸好，现在孙子有出息了，那份契约书也让孙媳妇拿走了，这笔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也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她已经对不起儿子了，现在又让孙子吃了那么多苦，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将陆家和陆重楼彻底分开，也好在日后能少受一点牵连。孙儿以后为官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她要多存一点才行。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又是一年恩科的时候。
    这一年来参考的学子众多，每间茶楼，每间酒楼甚至是每间饭庄，都随处可见高谈阔论的学子们。
    因为今年特殊，参考的学子人数多，街上早已是人满为患，各间客栈都住满了人，来的晚的学子只能借助在偏远的农户家中。
    不过这次陆决明是幸运的，乡试考场就在郯城内，距离也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倒是不用像众多学子一般为住宿担忧。
    距离考试开始还剩半个时辰，陆决明才到考场。
    “相公，你不用想其他的，专心考试就好，枝儿我会照顾好的。”看着考场门口排着的长龙，青黛想着还有时间，就和陆决明说道。
    陆商枝也跟着说道：“对呀，哥哥，你要好好考，我和嫂嫂在外面等着你。”
    “好，我都知道。”陆决明看了看时间，又见前面的人少了许多，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到他了，“你们先回去吧，考试要考九天，这几天都不用来了。”
    “好，我们就先回去，等你考完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你。”青黛点点头，考试这几天她们就在这里确实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回去收拾收拾，等相公考完了，也好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补一补。
    “诶诶诶，斯年，你快过来，我有看到她了。”徐清远指着陆商枝一闪而过的身影嚷嚷道，等陆决明进了考场，楼毓和徐清远才刚到。
    楼毓很无奈，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看见人就咋咋呼呼的，“文清，该你了，快走吧。别看了，人家已经走了。”
    乡试和童试的入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搜身搜包裹，核对户籍信息，等考官一一清点后，方可进入考场。
    乡试虽然比童试重要，可是考试的地方一点也不比童试好，考试用的桌子也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搭成的，只不过左面被磨得比较平整一些而已。
    陆决明刚找到自己的位置，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左右看了看，陆决明苦笑连连，这次他的运气不怎么好，位置刚好在厕所边，不过好在这里是通风口，不至于无法忍受。
    待所有考生就位，考官开始分发试卷，看到考题，陆决明毫无意意外。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一般前一场和童试一样，考四书五经，后两场才考策论。
    放下试题，研磨，静音，凝神，在脑中仔细思索一番，将自己的答案先过一番，才在題纸上龙飞凤舞的写起来，一气呵成，写完后又仔细的检查一遍，才将答案工整的誊抄一遍。
    第一场看完后，众学子有一晚的休息时间，一晚后众学子又重新进去考场，这一场开始，考的就是策论。
    乡试不像县试，三场考试分几次进行，乡试是一场考完紧接着就要考下一场，而且这一次考试，比以往任何一场考试都要费心神，有的体质差的考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到了第五天，已经有考生承受不住，被抬了出去，陆决明感觉还好，只是觉得有点疲惫，不过也因此感触更深，每次考试都是一次折磨，如果不能一次过，生理心里受到的折磨都是成倍的。
    到了最后一天，被抬出去的考生差不多有十分之一。
    陆决明也觉得难受至极，不仅觉得眼睛干涩，头昏眼晕，更是因为坐的太久，又加上吃的不好，只觉得腹中翻滚，恶心的直想吐。
    不过比起院试时的恍惚，这一次倒是要好的多，之前他清醒的出了考场，清楚的找到了青黛和陆商枝，没有让她们过来找他。
    上了马车，看到铺着的软软的棉被，陆决明的睡意再也忍不住，倒头就睡，还不小心把脑袋磕在马车上，发出“咚”的一声。
    “相公，你怎么了？”这声音将站在车外的青黛吓了一跳，也顾上收拾东西了，赶紧撩开帘布，钻进去查看。
    可是一上去，却只听到陆决明的呼吸声，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被陆决明四仰八叉的睡姿，给弄的笑的停不下来。等笑意消下去，给陆决明整了下被子，才下了马车。
    “嫂嫂，刚才哥哥怎么了？”陆商枝抱着东西跑过来，紧张的问道，刚才的声音她也有听到。
    “没事，相公就是累了，睡的太死。”青黛放下帘布，将剩下的东西搬上马车，才驾着马车不疾不徐的往家走去。
    因为太累，一向跳脱的徐清远也都焉嗒嗒的，就连见到陆商枝都提不起劲儿来，只是大概得看一下，倒在来接他的仆人身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陆决明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可是有一点他很疑惑，“青黛，我怎么在床上的？”他记得自己明明在马车里，什么时候跑到床上去了。
    “相公，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回家了自然要到床上睡，难道你喜欢睡马车？”青黛端着一些温补的东西进来，考试的食物不好，只是些能填饱肚子的，相公这几天这么辛苦，得好好补一补才行，“相公，这是隔壁大婶帮忙做的，你快洗漱一下，过来趁热吃吧。”
    她现在已经会做些普通的饭食，可是像这种精细之物，她还是不太会做，为了不糟蹋食物，就只好请人帮忙。
    “好，我这就来。”对于青黛的打趣，陆决明不置可否，毕竟他也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见陆决明吃着饭，青黛忽然想到隔壁大婶说的话，她问道：“今日隔壁大婶问我，说如果相公考中了举人，就是大喜事一件，不知道能不能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临门？”陆决明喝了一口药粥，随口问道，丝毫不知道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今天大婶问我，说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也没个孩子，这次是不是能双喜临门，她也好沾沾喜气。”青黛双眼晶亮的看着陆决明，好奇的问道：“相公，你说双喜临门好不好？”
    “噗——”
    陆决明静静的喝着粥，听到青黛的问话，实在没忍住，一口粥喷了出来。
    看着自己造成的邋遢场面，陆决明沉默了，默默的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再擦了擦桌子。该死的，他不过是几天没在而已，青黛怎么又被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哎呀，相公，你没事吧？来，快喝点水。”青黛一惊，赶紧到了一杯水递过去，又将陆决明手中的帕子拿过来，把干净的饭菜放到陆决明面前，自己去洗了帕子从新擦擦桌子。
    “我没事。”陆决明将水接过来，一饮而尽。心里默默吐槽，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因为青黛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看着忙忙碌碌的青黛，陆决明迷惑了，现在他都分不清青黛到底是真的单纯，还是在装傻。
    不过不管是真的单纯，还是在装傻，他都不在意，谁叫他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