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师科举日常》36.初会敌手04

    听了陆老夫人的话, 陆决明隐晦的看了陆老夫人一眼, 面上变化不显, 心里却觉得万分诡异,老夫人这话, 好像是在极力替他证明他无罪?
    刑知县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陆夫人, 既然嫌疑人本人都已经承认了,依本官看,就不必了吧。来人呐,拿笔来,请陆秀才签字画押。”该死的,究竟是谁告诉他的,陆家老夫人极度厌恶嫡子嫡孙。这叫厌恶吗,怕是极度疼爱吧, 不然谁会大老远的跑来管一个厌恶之人的死活。
    “大人, 且慢。”陆老夫人不疾不徐的说道,将吩咐芸娘去取得那封信拿出来,“大人,您若是觉得这个盒子不足以当证据, 那么请您看看这个。”
    刑知县眉头一紧,心中颇不耐烦, 暗自恼恨陆老夫人听不懂他的暗示, 面上却义正言辞的说道:“陆夫人, 本官已经说了,既然嫌犯已经认罪,本案便不必再审了,你若是再不知趣,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本官判案,休怪本官治你扰乱公堂之罪。”
    “大人,民妇并非是想阻挠大人判案,民妇所来也不是为了这位陆秀才,而是为了民妇的孙儿,民妇的孙儿经常做错事,民妇劝阻不了。现在更是做了一大错事,他不能一错再错了,他犯的错也不能连累别人。”说到最后,陆老夫人竟红了眼眶,一副为孙儿忧心不已的慈祥奶奶样,“所以恳请大,帮民妇好好劝劝孙儿,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刑知县见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又听见陆老夫人是为了他的孙子来的,于是断章取义的忽视了连累别人几个字,他说道:“陆夫人,你是山阳县人士,即使真要帮助,也该找山阳县县令,本官乃是隆安县县令,管不了山阳县的事你来找本官也无济于事。这样吧,等本官办完了这件案子,再修书一封给山阳县楼大人,看在本官的薄面上,楼大人会鼎力相助的,你的事现在就此罢了。来人呐,请纸笔,陆秀才要画押——”
    “刑大人,陆决明乃是我山阳县人,更是我县本届的举子。刑大人这般不通告本官一声就定案,怕是不妥吧。”楼知县边说着便走进公堂,面上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但是刑知县能想得到,要是别的县令像现在的自己这样,不通知一声就处置他所管辖区域里的人,不管是那人有罪还是无罪,即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会有芥蒂的。
    “楼大人说得没错,刑大人,如果本官所想不差,你应该是知道陆决明是山阳县人,而被害人是我山阴县人,本县的人遇害身亡,怎么连本官都不不能管吗?”
    和楼知县一起进来的还有山阴县的裴知县,县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身为一县之长,怎么会不知道?他来这不仅是因为律法有规定,本县发生的一切案子只能在户籍所在地审理,或者在县衙无法审理时移交上一级府衙,更是因为陆决明曾经帮过他,让他免于被迫做下错事,所以这次只要陆决明没罪,他就是拼着乌纱帽不保,也要保住陆决明。
    刑知县现在既觉得头疼,又觉得后悔,早知道就先处理好陆决明的事,再来管其他。没想到楼知县和裴知县会来的这么快,现在想要按着晋王意思处理是不可能灵力。他既不占法理,也不占情理,再怎样了轮到他管,只是他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楼大人,裴大人,你们说的本官岂能不知,可是案子是发生在本官所辖区域,又是本官的手下发现的,难道本官不可以管?更何况在二位到来之前嫌犯已经承认,事实就是他所为,难道二位不信任本官的审理?”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事情在他隆安县发生的,他自然也是可以管的,况且还是他的人先发现的,更明白当时是什么情况。这样一说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说来说去都是歪理,天启律法明晃晃的摆在那,根本就没有这种说法。
    “哦,是吗?陆秀才,真的是因为黄崇和薛礼曾经为难过你,你便记恨在心想要杀人泄愤?”听到刑知县的话,裴知县转身看着陆决明,似乎是不信,又似乎是信。
    陆决明心领神会,立马说道:“回大人,学生从未承认过,学生也从未做过。”
    他刚才还在想要怎脱险,看刑知县的样子,似乎是一心要废掉他的名声,毫不掩饰的态度,摆明了是要他死,所以无论他拿出多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刑知县都不会信,甚至还有可能倒打一耙,如果没有能让刑知县忌惮的人帮助,他很难逃脱厄运。
    却不想他还没有想完,陆老夫人就出现了,还说了一些对他有利的,却又似是而非的话,紧接着楼知县和裴知县就出现,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刑知县的威胁之意。
    从刑知县的自从楼知县和裴知县来后,仍旧妄图定他的罪时,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是活在一场阴谋之中,他以为自己能够主宰人生,其实全都在幕后之人的操纵之下。而且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场阴谋似乎和八年前太子遇刺一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更是觉得当初陆父的死,陆重楼能够那么快掌握陆家,就连这几年来陆氏族长时常因为陆决明兄妹俩来陆家,也和那件事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决明收回心神,这次是他太大意了,也会是他没有想到,以后幕后黑手要是再现这么算计他,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陆决明,休要狡辩,难道你没承认这两样东西是你的?”刑知县指着青莲玉簪和青莲绣纹香囊厉声喝道,他就不信,真个衙门里那么人都听见,陆决明还能狡辩,此时他已经忘记了,陆决明只说过这样东西只是曾经属于他。
    “回大人,学生确实说过,可学生说的是它们曾经是学生的,但是在几个月前,它们就不再是属于学生的。”陆决明站在公堂之上,目光直视着刑知县,不卑不亢的说道。
    陆决明曾经用过这两样东西,用的次数还不少,很多人都看到过,所以他并没有否认,毕竟已经存在过的事实,不是你否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听到陆决明的回答,楼知县看着刑知县的目光带着探究,意味深长的说道:“刑大人,这就是你说的认罪?倒是让本官觉得惊讶,原来还可以这么断案。”
    楼知县的话音落下后,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刑知县,刑裴知县更是露出和楼知县相似的眼神。知县被看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这下他是彻底明白曾经齐明的感受了,众目睽睽之下,就像被人当众扒了衣服一样,真是骑虎难下,难看极了。
    “楼大人,民妇有一言相与楼大人说。”在刑知县难堪之际,陆老夫人在芸娘的搀扶下,魂环走到楼知县身前,将她带来的盒子和信递给楼知县。
    楼知县本就疑惑陆老夫人的出现,裴知县出现的原因很好解释,可是陆老夫人和陆决明之间的关系,当日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陆老夫人对陆决明是真的厌恶,如果是他都看走了眼,那只能说明是陆老夫人掩饰的太好。
    不过也就是想想,楼知县将东西接过来,问道:“陆夫人,你这是?”
    “楼大人,还不是我那不懂事的孙儿,因为一念之差,做下错事,害的陆决明身陷囹圄。孙儿还小,民妇不忍他走上邪路,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举。”陆老夫人面露悲戚,一副为不成器的孙儿操碎了心的模样,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大人,民妇真的没想到,孙儿竟然会胆大妄为到陷害同族,犯下杀人的重罪。”
    陆老夫人悲痛到语不成句,上手死死的抓住芸娘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身体,“大人,青莲玉佩和青莲绣纹香囊是陆决明的,可是就在几个月前,民妇做主给他分家出去,他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走,花放在原来的地方,就装在那个盒子里,那个盒子是特制的,只能放得下玉佩和香囊。”
    陆老夫人说完停下来缓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封信,再接着说道:“至于那封信,就是我那不孝孙儿嫁祸于陆决明的证据。”
    陆老夫人闭上眼睛,不忍再说,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坚定的睁开眼,缓缓说道:“黄崇是民妇老二家的侄子,自小便喜欢和我那不孝孙儿来往。前些日子因为分家,家里多出许多事情,孙儿情绪不好,不想应黄崇的邀约,可是黄崇还是屡屡上门,最终扰的孙儿不厌其烦,才想着要想个法子绊住黄崇,让黄崇没有时间再去打扰他。”
    说到这,陆老夫人看了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的陆决明一眼,“孙儿白英和陆决明自小不和,又听说在县试的时候,黄崇和陆决明有过过节,所以才想出这招栽赃嫁祸之计,既能摆脱黄崇的烦扰,又能政治到陆决明。至于一同被算计的薛礼,则是因为当日他的言语,再加上中间人黄崇,让他被同窗看了笑话,所以才想着将他一同除去。”
    陆老夫人言辞恳切,叙事平直,就好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这件事情叙述出来,丝毫看不出破绽,就好像事实就是如此。
    刑知县听到这里,又看到楼知县和裴知县的态度,再看到有恃无恐的陆决明,以及痛苦悲戚的陆老夫人,顿觉得大势已去。陆老夫人条理清楚,又有陆白英陷害陆决明的亲笔信,而这件事情他自己也知道,原本就是无中生有,漏洞百出,想要顺利达到目的唯有快刀斩立决,现在先机已逝,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陆夫人,难道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要本官信你?”
    “刑大人,亲笔信不可信,难道光凭一个谁都可以拿走使用的玉佩和香囊就可信吗?”陆老夫人直视着刑知县,忍不住老泪纵横,拍打着胸口说道:“大人,你知道现在民妇的心有多痛吗?那是民妇像疼眼珠子一样疼了十几年的孙儿,可现在民妇却亲手将他推向深渊,这种剜心之痛您理解吗?大人,民妇是不喜陆决明,可也不代表民妇是非不分,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您知道民妇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吗?”
    瞬间,全场寂静,只有陆老夫人轻轻地抽泣声,和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地喘息声,也不知不过了多久,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可是陆夫人,就算真的如你所说,那我看到的又作何解释?”
    “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你看清脸了吗?”陆老夫人问道。
    随从摇摇头:“这倒是不曾,可是我亲眼看到,那人穿的衣服和陆相公穿的一模一样。”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听了少爷的话去报官,却没想到差点害死了少爷。想到现在还躺在医馆里的少爷,随从心有余悸,要是他再晚回来一会儿,他就见不到他少了。他一个奴才,身家性命全在主人手上,少爷要是死了,那他不也死定了?
    “刑大人,依本官看,不如差人将陆白英和黄崇带上来吧。”裴知县明白了现在的症结所在,也知道了刑知县是铁了心要整陆决明,如果没有找到无法反驳的证据,刑知县是不会就此放过的。
    楼知县也跟着说道:“是啊,刑大人,本官也认为可行。”
    刑知县沉默了一会儿,见是在事不可为,不得不吩咐捕快们照做。裴知县寒门出身,一无身份,二无背景,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来此,倒是不惧,甚至可无视他。可是楼知县不一样,楼知县出身京城楼家,更是嫡支嫡子,就算来此八年未曾回去过,就算日子清贫到要节衣缩食,可是他还是不敢得罪,否则楼家计较起来,他一个小小县令,晋王是不会为他与楼家对上的。
    陆白英正在书房温习功课,忽然觉得脖子一痛,在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等醒来之后自己什么时候换了新衣服,就见一群陌生人破门而入,陆白英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民宅。”
    “我们是隔壁隆安县的捕头,现在有人指正你和一件命案有关,我们大人请你走一趟了解下情况。陆秀才,请吧。”为首的捕快正是带人去抓陆决明的那个,此时他正伸出右手做出请状。
    原来是这样,陆白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出过门,哪里能和人命案有关,随即说道:“我这几日都没有出过家门半步,府里的下人们都可以作证,哪里能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不去。”
    “陆秀才,你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是有什么话,请跟我们大人说。”
    “你们回去吧,我不去。”陆白英烦躁极了,之前他明明穿的不是这件衣服,而且他也没有这种款式的衣服,他是在是想不通,到底是谁给他换的衣服,又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竟然完全没有记忆。忽然,陆白英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今天他睡着的时候?
    听到陆白英拒绝,为首的人说道:“既然如此,陆秀才,我们就得罪了。”说着不等陆白英反应过来,就招呼道:“带走。”
    “诶,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我自己走。”陆白英见被几个捕快夹着,赶紧挣脱出来,要是被人看到他这样,那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捕快们见陆白英肯乖乖的跟着去,也不在意,“陆秀才,请。”
    陆白英理了下衣服,一脸不快的走着,还扯着衣服满心怨念,这是什么衣服,怎么这么难弄,整也整不好。
    捕快们也不管陆白英的衣服是否整洁,带着陆白英大步流星的往县衙方向走去,大概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县衙。
    此时陆白英已经收起了不快,见到在县衙里的陆决明、楼知县和陆老夫人等人吃惊不已,不明白他们怎么也在这里。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朝着刑知县规矩的行李道:“学生见过刑大人。”说完又转过身来,对着此时已坐在陪审位上的楼知县和裴知县道:“见过楼大人,见过裴大人。”
    刑知县问道:“陆白英,你可知道本官传你来所为何事?”
    陆白英道:“学生不知。”
    “你来看看这,是你的字吧。”楼知县拿出那封信,交由捕快递给陆白英,陆白英不解的接过来,看着信上的内容顿时脸色惨白,拿着信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怎么回事,字是他,上面的每一个字他也认识,每一个字的意思他都理解,可是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却觉得很陌生,就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样。
    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知县,“大人,这、这……”
    字是他的,可是信却不是他写的,他有怀疑是有人将他的字剪下来,在一个一个的用装裱的方法拼凑起来,可是信纸薄如蝉翼,完全看不出装裱的痕迹,若不是他记得自己没写,连他自己都要信了信上写的。
    楼知县问道:“字可是你的?”
    “回大人,字确实是学生的字,可是信不是学生写的。”他万分确信这字是他的,就算是模仿,能骗的了别人,可是骗了他。就是如此他才震惊,这封信是怎么来的,对他如此不利。
    “胡扯,你说字是你的,信却不是你写的,天底下哪有这么蹊跷的事,甚至来连衣服都是穿的这件?”刑知县喝到,为了验证那封信是否是假造的,在陆白英来之前,他们已经用了所有能用到的方法,请专门的装裱大家仔仔细细的查验过,没有造假的痕迹。现在陆白英说字是他的,信却不是他的,难道他们的检验还有假,还有他身上穿的和陆决明一样的衣服又怎说,难道又是巧合?
    “白英,你不要再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认错呢,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下去?”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陆白英,孙儿不成器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陆白英震惊的看着陆老夫人,茫然的问道:“奶奶,你在说什么?”
    陆老夫人站起身来,慢慢走近陆白英,缓缓说道:“白英,你是个好孩子,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子,你只是一不小心犯了错,只要你能改正,你还是奶奶最爱的孙子。”
    “奶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陆白英是真的糊涂了,他做错了什么,奶奶又要他认什么错?
    “来,你把头靠过来,奶奶告诉你。”陆老夫人招手,示意陆白英把头靠过来,陆白英虽然不明所以,卡还是将头靠了过去,也不知道陆老夫人说了什么,陆决明他们只是看着陆老夫人的嘴动了动,就看到陆白英惨白着摔倒在地上,呆愣愣了一会儿,随后干脆利落将自己怎样杀人嫁祸的经过,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倒出来。
    等一切说完后,黄崇才姗姗来迟,等见到陆白英和陆决明穿一样的衣服时又惊又惧又疑,等平复了情绪指着陆白英说道:“大人,是他,虽然他只是在一旁站着,还蒙着脸,可是我记得他眼角的那颗小黑痣。”
    这段风波用时近两天,陆决明走出县衙还有些恍然,对陆老夫人也有些复杂,不管怎么说,陆老夫人终究是帮了他,他对着陆老夫人真诚的说道:“老夫人,多谢。”除了多谢,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陆老夫人冷硬的说道:“你不必道谢,我并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最爱的孙儿。”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