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
钟瑾瑜艰难地转过头去, 房间里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皱眉,大量的失血让他头重脚轻,他受了太重的伤, 昨天本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还被人算计, 如果不是阮枝及时赶到, 他只怕真的要死在十五这一天了。
“醒了?”阮枝一身白衣干净如洗,她弯腰给钟瑾瑜垫了一个软枕,让他能够靠得舒服些。
她看起来十分平静, 仿佛昨晚的厮杀不过是幻觉而已,阮枝揭开被子查看了一下钟瑾瑜的伤腿,
“你的腿伤有点严重, 约莫要在榻上躺几个月。”
钟瑾瑜按住她的手:“我的母亲她没事吧, 还有聂坤呢?”
阮枝拍拍他的手背:“余姨没什么大碍, 只要将身体里的符水排出来即可,外伤多养几日就好了。”
“至于聂坤,他待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你就不要管了。”
钟瑾瑜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之感:“你杀了他?”
阮枝点点头, 钟瑾瑜皱眉:“将他打伤即可, 杀人会毁坏你的修行。”
“那个不重要。”阮枝轻描淡写地说道,“昨夜柳云倩拖延时间, 聂坤趁机潜入王府, 恰好碰到余姨, 若不是我即使赶到, 只怕你们两个都有危险。”
钟瑾瑜迟疑道:“可你那八百年的修为——”
阮枝摇摇头:“身外之物而已。”
为了瞒过府中众人,钟瑾瑜谎称回府时醉了酒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他的生母赤狐则是以娘家亲戚的身份留在王府内养伤,阮枝也索性化为了人形,对外宣称是余姨的女儿。
只是那之后阮枝便总是行踪不定,身上总隐隐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连钟瑾瑜平日里也鲜少见到她。
聂坤失踪不是小事,聂家甚至特地派人来打听,在钟瑾瑜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没有人察觉出异样,事实上连钟瑾瑜本人都不知道聂坤的尸体放在哪里,那天晚上聂坤的行动估计被聂家人察觉到了,所以才会抓住闵王府不放。
那晚的事情终究还是惊动了天子,即便先进屋的人看到情况不对及时遮掩,但柳云倩衣不蔽体的香艳模样仍是被许多夫人贵女看在眼中,即便当初被刻意引过来的那群人中没有男子,柳云倩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有心之人打听,柳家嫡女不惜下药勾引闵王的流言不胫而走,为东城茶余饭后的消遣增添了两分暧昧之色。
就连天子也被惊动了,以“霍乱宫闱”一名罚了柳尚书几年俸禄,这下柳尚书是真的没脸面再在外头抛头露面了,圣旨一下,柳尚书直接抱病在府中躺了半个月。
天子的怒火可不是说着玩的,在这种情况下,聂家人不敢再冒犯钟瑾瑜,只私底下调查,虽有些线索,但似乎还不敢对闵王府下手。
“瑾瑜?”
走廊对面走过来一个貌美的妇人,身姿婀娜动人,面上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她担忧地上前替钟瑾瑜拢了拢衣领,
“怎么不进去,你的腿伤要安心静养,不可大意。”
“无碍的,”钟瑾瑜顿了一下,“娘亲不必太过担心,我本就异于常人,身体也恢复得快些,近些日子都能下床走路了。”
钟瑾瑜还不太习惯跟自己的母亲相处,本来她已经消失了十几年,陡然出现在他面前,钟瑾瑜几乎有些无措,只是昨晚她拼死相互的模样仍印在脑海中,钟瑾瑜根本狠不下心来冷脸相对。
余姨对他心中有愧,不敢逼他,只是看他眉头紧锁似有郁结,试探性地问道:“可是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听听。”
钟瑾瑜抿了抿唇,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余姨,心中一叹:“是阮阮。”
“自那日之后她便有些奇怪,身上总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因我毁了修行,我心中本就过意不去,现在她这样捉摸不定的更让人担心。”
余姨皱了皱眉,当初她托白狐一族的姐妹照顾钟瑾瑜,没成想竟将别人拖下了水,她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
“王爷,王爷——”
“何事?”钟瑾瑜问道。
“听说聂家那人的尸体找到了,在闻细湖边上捞到的。”仆从大汗淋漓,有了钟瑾瑜的吩咐,他一收到消息就赶紧赶回府了。
“尸体找到了?”
一道女声横插进来,正是阮枝。
钟瑾瑜愣了一下,见她面上并无异样,点了点头:“据说是在闻细湖里找到的,现在已经捞起来了,估计有衙门的人在。”
“要去看看吗?”钟瑾瑜突然出声道,他总觉得心中的疑问在看过聂坤的尸体之后便会被解开。
阮枝扫了一眼他的腿:“尸体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钟瑾瑜执着道:“我可以的。”
阮枝看向余姨,余姨见钟瑾瑜一脸坚定,必是有自己的道理,便也点了点头,阮枝不再组织:“你要去也行,只不过聂家人必定都在,记得带些府卫,恐怕有疯狗咬人。”
一旁的奴仆听得心惊肉跳,心想这位远方来的小姐对王爷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神态语气上也不见半分尊敬,面前的王爷也像是习惯了一般。
这母女二人样貌都是个顶个儿的好,只是两人相处时总觉得有些生分,他心中暗自揣测,抬眼却对上了那个貌美小姐的眼睛,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蕴着冰凌,仆从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闻细湖旁早就聚集了一大圈人,衙役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开,见到钟瑾瑜来,忙上前行礼,钟瑾瑜挥挥手,伸着脖子看那湖边蒙着白布的尸体。
“聂家人也来了?”
衙役弯着腰:“正是,在那边站着呢。”
他指了个方向,阮枝看过去时便看到了聂仲景,两人目光相对,阮枝神态自然地移开了眼,除了聂仲景之外,聂父和聂仑都在,面色严肃。
“这尸体怎么回事?本王听说诈尸了?”钟瑾瑜坐在软轿上,偏着身子询问道。
“不是诈尸,百姓没见过这阵仗,传出去就说成了诈尸,不过这事情也的确有几分离奇,县太爷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呢。”
那衙役低眉顺眼地回道,钟瑾瑜示意将他抬到尸体旁边,命人掀开了白布,尸体狰狞的面容映入眼帘,钟瑾瑜皱眉移开了视线。
“怎么是这副模样?”
尸体浑身赤裸,胸腔上有几条奇怪的印记,由于泡在水中时间过长,已经膨胀发白,衙役一副十分忌讳的模样:“据仵作所言,那尸体被人剖开了肚皮,将体内脏器都取了个干净,腹腔中塞满了防腐的香料,连脑子都被掏空了。”
钟瑾瑜一听到香料二字,发射性地看向阮枝,阮枝直直地看着尸体,察觉到钟瑾瑜的目光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钟瑾瑜心尖儿一颤:“没什么。”
有些话不是现在该问的。
“微臣参见王爷。”聂父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阮枝,随后躬身行礼道。
聂仑面容冷凝,他看着三人,面上闪过一丝嫌恶之色,钟瑾瑜倒是不见生气:“这位是——”
聂仑不屑地冷哼一声,聂父出声道:“这是微臣的兄长。”
“哦。”钟瑾瑜点点头,表情冷淡。
聂仑站在此处只觉妖气冲天,尤其是那个白衣女子,身上浓郁的血气几乎要令人窒息了一般,他知这三人是狐妖化形而成,却不知钟瑾瑜这个皇亲国戚如何成了狐妖,聂仑心中对于天子也怀疑了起来。
“臣看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不知之前可见过?”聂父试探性地出声道。
“聂大人想必是记错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与我的母亲几天前才到闵王府。”阮枝面不改色地解释道,随即她就对上了聂仲景的视线。
聂坤的死相还映在眼前,而阮枝身上气息的变化也十分明显地说明了一件事,他看着坐在软轿上的钟瑾瑜,
“王爷这腿上的伤是如何得来的?”
钟瑾瑜面色一僵,阮枝就已经开口道:“前两日醉酒摔下来伤了腿。”
说罢眼睛一转,像是有些感慨:“说起来也是巧,那天晚上若不是我与娘亲刚好赶到,只怕王爷还要多受些罪。”
她话中有话,聂仲景拿不定她是什么意思,便不再贸然开口,他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聂坤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可惜了小狐狸那一身纯净的修为。
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聂仲景想起聂坤尸体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将面前巧笑倩兮眉目如画的女子与心狠手辣地凶手联在一起。
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在处理聂坤时,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物品,带着一种冷漠的审视。
微风将白布轻轻吹了起来,盖住了聂坤的尸体,将那骇人的面目遮掩住,阮枝移开目光,在心中轻轻“啧”了一声。
果然,不够完美的艺术品就应该被销毁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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