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聂家几十个小辈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将整个大厅站的满满当当，聂父正在招呼几个刚到家的叔伯, 见聂仲景来了，有人频频看向这边。
“二伯。”
聂仑点点头, 脸上的笑容收了些,
“来了就坐下吧。”聂父不动声色道。
聂仲景颔首：“是。”
整个大厅中也就他一个小辈有资格坐下，他是家主的独子，又极有天赋, 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如此出彩的一个人, 在聂家一百多口人的家族中, 难免惹人嫉妒,
“五弟是不是没休息好, 怎么这么晚才来，让二伯几位长辈好等。”一个跟聂仲景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开口道，他两只偏向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 看起来毫无恶意。
聂仲景淡淡道：“昨夜是有点不适, 多谢四哥挂念。”
“应该的。”
聂仑冷哼一声, 面上显出几分不悦来，气氛一时显得有几分僵硬, 聂父咳嗽一声：“二哥此番行程可还顺利？”
聂仑点点头：“东边的祸患解决了。”
“那孽畜可有再伤人？”聂父关切道。
聂仑面上浮现陈霍几丝傲意：“有我在那畜生岂敢造次。”
聂父摸着自己的胡子：“那便好。”
“十五将近, 各处邪祟作孽, 风波乍起, 这东城的安危还要在座的各位多费神几番。”聂父神情严肃地对着几个年长的聂家长辈说道。
“这是应该的。”聂仑点点头。
“说起来聂家是不是有生物进来？我感觉府中各处的禁制似乎有些松动。”另一位元老级人物问道。
聂仲景端起桌上的茶，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
聂父皱眉，瞬间想到了昨日聂仲景带来的那只狐狸，他的余光扫过聂仲景，
“可是有人恶意闯入？”
那位元老皱眉思索：“也不至于，大概是无意间经过，禁制并未遭到破坏。”
“那边好，”聂父眉头松了松。
“是我昨日带回来的一只小东西，乃闵王爱宠，我见她甚是可爱，便向闵王殿下求回来抱几日，约莫是晚上逃出去玩儿了。”
稍抿一口，顿时口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苦涩中带着回甘，聂仲景垂着眼，面容隐在水汽后面，让人看不分明。
聂仑下意识地有些不悦：“怎么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聂家。”
聂仲景手上动作一顿，聂父脸色一沉：“二哥，那是闵王爱宠，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何况过几日就要还回去的，不是什么大事。”
聂仑冷哼一声：“闵王又如何，我看他说不定也是妖孽，整日游手好闲游戏人间，哪里像一个皇子的模样！”
“二哥！”
站着的小辈窃窃私语，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聂父额头青筋直跳：“二哥，休得妄言！”
当着这么多人就敢编排天家，这么多年依旧是这么顽固不化，聂仲景小指微动，他看着气得面色通红的聂父：“父亲，若是没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聂父感受到周围小辈投过来的异样眼光：“你下去吧。”
聂仲景点点头便要起身离开，只是有人偏不让人安生，聂坤高声道：“五弟，我看你那只狐狸不简单啊！”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聂仲景停住，聂坤不怀好意地勾起唇道：“我昨晚心生烦躁久难入睡，便出了院子四处闲逛，没想到在廊上看到一个白影一闪而过，我心生疑虑便跟了上去，谁知那白影竟窜进了你的房子，这才反应过来是那只白狐。”
“虽说狐狸本就聪明，但是昨天在闵王府的宴席上你也看到了，那狐狸极通人性，竟连人话都听得懂，而且我观她行为举止总有几分怪异，该不是成精了吧？”
聂坤虽是猜测的语气，但却故意将众人的注意力往一个方向引。
“她只是较一般的狐狸聪明几分而已，阮阮调皮可爱，而且身上并无妖气，昨日三哥不也看过了吗？还是说三哥说的这番话凭借的只是自己的猜测？”聂仲景不紧不慢道。
“话也不是这样说，五弟啊，你心思单纯，狐狸本就狡猾，若是那狐妖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欺骗与你和三哥，我们肯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聂准义正言辞地帮腔道。
聂仲景又坐了回去，他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袍，抬头问道，
“聂家乃捉妖世家，一只护腰为何要混入聂家？更何况闵王殿下蓄养这只狐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没有听说闵王府发生什么离奇之事？”
聂坤摇摇头：“正是因为聂家世代捉妖，府中奇宝无数，招来不怀好意之徒的觊觎也是常理，既然连闵王殿下都未发现这狐狸的异样，那更能说明此物狡猾。”
“五弟，三哥这是在帮你啊。”
聂仲景看着冠冕堂皇的聂坤，突然摇着头笑了笑，聂坤心中有些不舒服：“你笑什么？”
“我笑三哥一番好意，笑四哥一片好心。”
聂仲景抬眼：“那按照三哥四哥的说法，这狐狸必定是图谋不轨伪装潜进聂家的阴险之辈了？”
“四哥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这狐狸有些可疑，五弟只需将那只狐狸拿出来，众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在这儿，是与不是一见便知了。”
聂准虽然不确定那只狐狸是不是有问题，只不过要是能给聂仲景添堵，他就乐意为之。
聂仑心中疑窦丛生，他可不希望本家中闯进什么山精野怪，更何况聂仲景的一番行为的确是让他心中不喜，便出声道，
“不过是看一看，又不是非要处置了她，你到底经验不够，可莫被那只狐狸蒙骗了去。”
聂父看着众人逼迫聂仲景的场景，抿了抿唇角。
在聂家几十口人的目光下，聂仲景看着聂坤，目光不躲不避：“当然可以，不过这狐狸可是闵王的，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三哥四哥你们担待得起吗？”
聂坤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没底，但想着不过是看一眼，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便点头应下，语气里带了些警惕：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狐狸若不是妖，我们自是不会伤她的。”
聂仲景点点头，聂准插话道：“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让五弟的侍女将她抱过来吧。”
坐着的人笑道：“四哥这是将我也怀疑在内了。”
“只可惜那只小东西十分认人，除了我谁靠近都会露出爪子，四哥若是不想她伤人还是有什么闪失，最好还是我去将她抱过来，若是不放心，也可与我一同前去。”
他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是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为难人了，聂准想了想便点点头，经过聂父的准许后，聂仲景便带着聂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聂准便显得沉默许多，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出于忌惮，他跟在聂仲景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聂仲景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静的场景，显得十分自在。
进了院子，聂仲景眉头一皱，藏在袖子下的手暗暗结了个印，只是距离屋子越近，那股波动就越发明显，就连身边的聂准都感觉到了异样。
“这——”聂准眼里发亮，带着藏不住的兴奋，他不过是看热闹而已，居然还真的碰到了聂仲景私藏狐妖。
他大步跨入院中，直奔聂仲景的卧房，聂仲景并未急于阻拦，他看着聂准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聂准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波动，只是与以往遇见的妖物不同，这股气息十分纯净浓郁，更像是灵气，只是揭发聂仲景的欣喜已经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谨慎，他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那扇门。
眼前闪过一缕紫光，聂准心中警钟瞬间敲响，只是再想避开就迟了，他最后的视线停留在一双泛着淡淡紫色的瞳孔中，在清亮的瞳仁里，聂准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脸。
“轰”的一声，地上被激起的尘土四散开来，在空气的流动中慢慢落在少女轻巧的裙摆上，阮枝双手叠在胸前，靠着门框心情极好地对着站在不远处的聂仲景道，
“早上好呀，我的新饲主~”
——————
聂家众人在大厅中等候，就在此时，有人进来在聂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聂仑面上浮现出喜色，余光瞥见神色探究的聂父，很快压了下去。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聂父看聂仑面上的表情，不像是遇到难题。
“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圣上临时想要见我们几个人而已。”他咬重了“我们”二字，聂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询问除妖事宜，那二哥便快些赶过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嗯。”聂仑有些喜不自禁，聂家家主是聂父，聂仑心中一直有些不服气，如今圣上亲自召见，就连聂父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二爷，宫里来的公公还在客厅等着呢。”仆从轻声催促道。
“我相信你，还有在场的聂家子孙，圣上那边耽搁不得，我等便先离开了。”
聂仑的语气里带了些得意，他已经顾不得那只疑似妖物的狐狸了，反正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聂仲景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聂仑不以为意地想道。
聂父点点头，聂仑便不再留恋，挥袖带着刚坐下的众人又赶往了去宫中的路，耳边响起窃窃私语的说话声，聂父咳嗽一声。
有人朝外头看过去，聂仲景怀中抱着一个东西，身后跟着聂准，他面容平静，不见半丝慌乱之色。
“来了来了。”
聂父站起身，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怀里的那只狐狸身上，白白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聂仲景走到大厅中央，视线在聂家众人脸上梭巡了一圈，
“要如何验？”
“怎么验都可以吗？”有人出声道。
聂仲景点点头：“只要不伤害小狐狸都可以。”
有人走了出来，聂仲景认出他是聂家的一个旁支，
“你要如何验？”
“我上次得一机遇，正想练练手，妖物必有妖气，只要有妖气必定逃不开我这‘盘卦’。”他从怀中拿出一方八卦，虽然样式古朴，但十分有分量，而且上面的轮刻十分清晰。
“是个不凡的宝物。”聂仲景点点头。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来，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方八卦在狐狸娇小的身子上略过：“只要是妖物，这八卦必会露出金光来，照到妖物便会显出原型。”
他信心满满，众人皆屏息凝神，只是几息过去，八卦并未显出异样来，耳边响起的交头接耳声使得男子有些着急，
“怎么会，这盘卦我用了数十次，从未出错。”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失误，聂仲景怀中的小狐狸动了动，众人的心也跟着跳了跳，男子皱眉，再次扫过小狐狸，却见小狐狸似是好奇，伸了个懒腰居然探出爪子去勾那方八卦，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眼看着八卦接触到狐狸的身体都没有反应，男子有些慌张：“这，这——”
聂仲景解了他的难处：“小狐狸本就不是妖物，你这盘卦自是不管用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本以为小狐狸是妖物无疑，竟忘记了这一切不过是聂坤等人的猜测而已，男子怔了一下：“是了，必然不是我这宝物失灵，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狐狸罢了。”
还有人不信，便一一出来验证，结果解释无 功而返，最后没有人敢站出来的时候，聂父才站出来，他双手负在身后，面容微沉一锤定音道，
“现在事实已经很明了，闵王的狐狸不过是一只普通狐狸，总归不是你们所有人的法器和本事都失灵了。”
没有人敢说话，聂父继续道，
“我们聂家本就身负众人，捉妖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其中的凶险无法预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希望还有人妄加揣测离间人心！”
聂坤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聂准站在角落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罢聂父又缓了语气：“我们该做的就是勤加练习，你们的一番表现我都看到了，其中可圈可点之辈不在少数，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废了些心思的，我感到很是欣慰。”
虽说聂家一族都住在一起，但根据支系分了好几个院子，聂家的家主也不是那么好见的，聂父被选为聂家家主自是有其过人一面。
他曾在一处妖物聚集的山丘中只身收服了道行最高的蛇妖，其他妖物见状全员归顺。
山丘中的百姓不堪其忧，聂父这样一来替他们除了祸患，全村人都跪在聂家门口送上谢礼，一时间轰动整座东城，连天子都特地命宫中品阶最高的公公下发赏赐。
那时他不刚过弱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即便现在他已经很少出去收妖，行事十分低调，但是当年数百个村民跪在聂家门口的场景太过震撼，在聂家人眼中，聂父不仅是家主，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捉妖师。
如今不仅见到了聂家家主，更是得到了他的赞赏，一时间心神激荡满面红光，倒是顾不得两个“始作俑者”了。
聂准看着聂父，缓缓地勾起嘴角。
这件事就这么告了一段落，聂坤见众人散去，看见一旁的聂准，勉强笑了笑，聂准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别丧气，迟早会习惯的。”
聂坤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聂准却丢下他跟上了聂仲景，他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聂仲景安慰着怀里有些受惊的小狐狸，聂准在旁边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小狐狸抱了过去，聂仲景并未阻止。
聂准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在他的动作下，小狐狸额上那抹赤红的印记居然消失不见了，小狐狸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感觉到了安全，在聂准怀里钻了钻，随即合上了眼。
“这两日便留着它吧，说不定还有人想拿我做文章。”
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聂仲景听闻此言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走在前头打开了门，聂准面前似飘过了一阵迷雾，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房中的摆设又恢复了正常，聂准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
“这法术真是厉害。”
“他”再开口时已变成了女子的声音，尾音微微拖长，吐词时舌尖微卷，带出一股微微慵懒的倦意来，却显得十分抓耳。
前后声音区别太大，聂仲景转过头去，阮枝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一头银发倾泻下来，如同夜空中的银河一般，光线落在上面，像是点缀在夜幕上星星点点的光点，聂仲景难得有些失神。
阮枝抱着小狐狸，见他没出声：“怎么了？”
聂仲景摇摇头：“没什么。”
阮枝以为他在担心聂准，坐到一旁的软塌上毫不在意道：“放心吧，他没死。”
“我知道，你刚才太冒险了，如果不是我在，你很有可能会暴露在聂家人眼前。”
聂仲景看着容颜陌生的女子，心中下意识地对比起她与小狐狸的异同来。
发色一样，额上的那抹印记也一样，聂仲景的眼神对上了阮枝投过来的视线。
“你这不是来了吗。”
...是了，那双晶亮的眼睛也一样，泛着微微的紫色，狭长又勾人。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