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红颜（意外得夫）》11.三•旧雨新知（2）

    赵明山长叹不语。他想到自己青年进士，才华满腹，本欲为国之栋梁，谁想宦海风波，不是说想避就能避得开的。算起来为官二十余年，什么事也没办成，最后竟在这小小的巴陵淹滞了时光。他遥望天边的彩云，声音里透出无限痛苦：“九玉兄的好意，我明白，可是、可是老夫怎能甘心，怎能甘心。。。”
    夏珍沉吟半晌，仍是坚定地道：“侄女说句不知进退的话，还望世伯莫怪。天下之事，和久必分，分久必合，太平的久了，难免饱暖思□□，而倘若时局动荡过久，人心自然也会思定，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改变。即使贤如范公李相，愚如贾似道杨国忠等，也只是提前或延后了时局的变化而已，并不能够扭转天意。正如阴阳乾坤，必互补而成，缺一不可。
    以世伯之才，在太平盛世，出将入相亦不为过。可是，如今的朝中，却断断不能以这四个字来称之。良禽择木而栖，人也当审时度势而为。果然有机会可以凭籍一己之力，劝上治下，肃清海内时，莫说世伯，便是侄女也甘愿易钗而牟，为我大魏河山鞠躬尽瘁。但是眼下，朝纲紊乱，吏治不清，世伯即使能够回去，只怕也无能为力，何况现在世伯还回不去。倒不如退步抽身，小隐于野，平心静气等待机会。
    其实朝中的事情，侄女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先严略略提过一些罢了。倒是此次远行一年，很有了些看法。侄女私以为，我大魏现在有如一艘大船，看上去平稳华丽，但是底子里却已凋敝不堪了，偏偏又立在风口浪尖上。至于那个掌舵的人，却并不关心。只怕，不出十年，便会有大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应当以有用之身，行有用之事。时机不对时，就该避开一步，莫当其锋。
    退一万步来讲，倘或世伯辞官还家，却始终没等到那样的机会，以致终老乡野，至少，保全了生前身后名。古今多少名臣良相，只为不能够急流勇退，以至于身后背负骂名，乃至牵连亲人，断绝子嗣。世伯你又怎能忍心？”
    赵明山默然。一只色泽鲜丽的玉蝴蝶飞进亭来，轻巧地停在青石桌上，复又展翅而起，绕桌盘旋，最后落在他的茶杯盖上。他抬手，正欲去赶，那蝴蝶却先一步离开，袅袅飞出亭外。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垂手道：“老爷，那位梁公子又来了，正在前厅候见。”
    赵明山挥手道：“知道了，让他等着罢，”转头对夏珍道，“侄女的话，老夫会好好想想。你现在住在哪里？一切可还方便么？要不然，搬到衙里来住罢。”
    夏珍忙站起身：“世伯既然有客，侄女就不打搅了。我就住在西广仁码头，自己船上，一切都方便，不敢来麻烦世伯。过两日再来陪世伯叙话。”赵明山点头，默默地独坐在亭里出神。
    跟着小厮依原路出去，中庭里几株桃花开得正艳，她不禁立住脚看了一会儿，待要转身时，忽见月洞门里慢慢踱进一个人来。
    那人没想到在中庭看见女眷，也是吃了一惊，退了几步，拱手道：“小生莽撞了，请小姐恕罪。”
    夏珍微微屈身：“不敢当。是小女子失礼了。”说着便要离去。那人却又赶上一步道：“可否请小姐转告令尊，梁愈并无恶意，此番南下只为游山玩水，并与二三知己切磋文章，还望令尊不吝赐教。”
    这下子倒换夏珍吃了一惊。她微抬头，打量着那人。
    他的脸庞瘦削，眉眼柔和安详，说话的语气温和而诚恳，神态自然。他穿着一件宝蓝色长衫，全身上下别无装饰，就连束发的朝天冠上，也没有一颗玉石点缀。可就是这样一个朴素到了极点的人，竟有一种蕴于内的夺目光华，使人如沐春风。
    夏珍心道，原来是他，脸色却如常：“梁公子误会了，赵太守并不是家严。”
    梁愈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红：“对不起，小生以为。。。既然如此，就不耽搁小姐了。”说着又是一揖。
    夏珍迟疑了一下，不知应不应当回去劝赵明山见见这个人。她心知赵明山是因为和兵部侍郎梁秉从来不是一路，所以也不愿见他的儿子，还有一部分原因只怕是因为自己。毕竟背信弃义，断然悔婚，实在不是人所当为。虽然这惊鸿一瞥间，她已明白退婚之事多半是梁秉的主意，和眼前这个温雅如玉的男子无关。
    转念她却又想到，此人毕竟已与自己再无关系，赵明山要给他软钉子碰，必有其道理，自己又何必多事。于是轻轻一福，宛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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