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12.胭脂情(六)

    雨竹庭又回到了它原来的宁静。
    曲折游廊,漫甬成路的阶下石,大片大片的竹子,以及掩映其间的粉墙。
    雨竹庭是我的家么?如果是家,它为什么带给我那么多的不安定?如果不是家,为什么我会在此落脚?习惯倚在门框沉思。家都是暂时的。它只是一位位羁旅倦客途中留宿的客栈,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里,相聚、失散。沧海桑田后,我不知又在哪漂泊。此时此刻的雨竹庭,却是我心灵的归宿。
    对面,池骏萧声悠扬,偶尔投来几瞥。四目相对,胜千言万语,连他的萧声,都充满了笑意。
    如果家也有根基,就是这份情感,从此改变了漂泊的宿命。
    池骏不知从哪里般来一架古琴,还请了一名乐师,教我弹奏。指间轻轻撩拨,便能发出流水一样的声音。刚开始,池骏每天都陪我苦练。有他在,我专注得像小学生,苦练却不知苦从何来。他会时不时地鼓励我:“如果乐师说你有进步,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心吃。”“再练半个时辰,练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我渐渐爱上了这种古老的乐器。它每天梳理我的心情,弹奏它,我会陶醉,心里无比敞亮。
    池骏说,音乐是大自然最美的声音的集合。借音乐,可以欢笑,可以悲愤,可以抒情,可以控诉。音乐给了我们一双翅膀,让我们自由驰骋,去探寻一个又一个的神秘意境。当音乐来时,便能心如止水。
    我开始领悟。小时侯学琴,只觉得两只手在受五线谱的摆布,很机械,如同一台机器。歌曲虽然动听,却不能传到心里。音乐就只是纯粹的音乐,只能愉悦耳朵。而现在一闭眼,就可以看到澎湃汹涌的海浪,巍峨与天地之间的高山,黛瓦粉墙的江南小镇,炊烟袅袅的田园人家。音乐,用那股神秘而不可预知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撞击心灵的大门,留下巨大的惊叹。
    与古琴结缘,便开始了我与音乐的秘密约会。
    在一个明亮的下午,池骏说,让我们合奏一曲吧。
    太阳并不骄烈,阳光温柔地涂抹在池骏的脸上。他就站在大片竹子中。缟白的衣衫如在竹林中汩汩流动的清泉。好象天边飘来的神仙,神圣而纯净,洗尽铅华,不惹红尘是非。他双手持萧,慢慢放在唇边。
    萧声悠然响起,轻轻抚平了我心灵的褶皱。
    古琴声追随着,一路循着萧的声音,为它衬托,未他点缀,为它起承转合,像是一种命里注定的厮守,又像是一种终生相伴的承诺。眼神交换,好像穿越千年般遥远而凄迷。音乐和爱的重叠,不知道是爱让音乐演绎得更完美,还是音乐把爱推向高潮。古琴声开始密集,萧声也开始高亢,一时气势如排山倒海,如大江翻腾,如骏马踏尘而过。荡气回肠。骤风卷起尘埃落叶,在空中飞旋,惊得群雁展翅腾飞。
    萧的低沉,古琴的嘹亮,糅合得天衣无缝,引得天地黯淡,风声水起。
    一曲终了,余音犹在。
    音符停止,心潮却还未平息。
    “我这老婆子不知哪里修来的福,半辈子不曾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是王妈笑盈盈地来了。池骏急忙让座,令我沏茶。
    王妈说:“二爷可有好些日子不出门了,不知池宫发生了大事。”池骏忙问是什么大事。王妈凑近了些,又放低了音量:“前几日太太独自一人去看小姐们,回来时经过藕香亭,却听见一男一女窃窃私语,举止亲密,太太听得出这男的便是大少爷,当即气得咬牙,把那女的拽了下来,扇了几个嘴巴,口里直骂下流种狐狸精,命人将她押进牢里,严刑伺候。池骏问这女的是谁。王妈说:“这个女的正是大少爷房里的丫头,长得水灵漂亮,对大少爷也照顾得周到。我看这丫头一定是财迷心窍,一心想攀高枝当凤凰,想法设法地博大少爷的欢心,后来就遂了她的心,两人就走到一起了。太太看这女的竟是个丫头,若是小姐还好。她想这池宫竟有这样的孽障,真是败坏了门风。她还命令对池宫的丫头细细的检查,要将那些和少爷们勾搭的不良丫头砍头问罪呢!”我的心被莫名地缩紧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铺天盖地,一种不可预知的东西骤然降临。我赶紧问:“她叫什么?”“好像是叫什么舒颜。”
    舒颜,舒颜……
    眼前的影象都模糊了,池骏王妈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舒颜,怎么会是你呢舒颜。
    我转身,跑出雨竹庭,身边的房子、树、亭子飞了起来,隐约后面有人在叫小涵。
    满脑子都是舒颜,垂在肩膀的两条辫子,微笑时嘴角的漂亮弧线,细心照顾我死死守在床边的舒颜,遇到爱却怯于面队的舒颜,为一枝花的凋谢、为一只鸟的死去而红了眼圈的舒颜,冰清玉洁的舒颜,美丽温柔的舒颜,安于满足的舒颜,容易感伤的舒颜。
    我渐渐感到舒颜对于我有多重要,在我的生命里是那样的不可替代,可是她即将与我诀别,化身纯洁的天使,展开洁白的羽翼,飞翔遥远的世界。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走到老,而这两条人生轨迹却只是如此短暂的交叉。
    舒颜,不要一个人飞翔。
    面前是一幢漆黑的建筑,上上下下都站满了士兵,手里握着长刀,构成壮大的威严,压迫着每一个人。站在这里,仿佛可以看到里面殷血飞溅和每个人绝望的眼神。
    我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恐怖而不可征服的阵地,但是此刻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让我不顾一切。我冲了进去,立即被几个士兵用长刀包围,刀锋直逼胸口,眼泪哗地涌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这令人绝望的宫殿剥夺了生命的颜色。我只是想见她,仅仅是这样的要求。我一个人,孤单地,看者那一双双因见惯了人间最邪恶最悲惨一面而变得无比冷漠的眼睛。灵魂开始游离,完全忘记了自己,时间凝固在这一瞬。虽然我们的距离很近,这道黑色的屏障却让我们相隔遥远。
    舒颜,难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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