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寻王启事》12.第十一章

    珑花赤着脚站在路面上。
    天很亮，飘着雪。
    雪花不断落下来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孩呆呆地伫立在那里，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怎么会下雪呢？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啊，还有明明，刚刚还在被窝里的……
    可它不是梦，也不是幻象。
    “——晴明？”光裸的脚站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就冻得生疼，她试探性的对着天空大喊。
    于是四下里不断的回荡着她的声音。
    “晴明？晴明！……”
    没有人应。
    脚疼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风一吹，脸上像被冻住一样生疼。
    越来越冷，小孩子忍不住啜泣着低头对着手哈了口气，她盯着自己哈出的白气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脚，一步，两步，脚已经没知觉了，只能依靠冻的发麻的膝盖，一抬一落，随着双腿的移动而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奇怪声音。
    “不哭不哭……珑花不哭。”她眼泪汪汪的捏着拳头，像是想把谁揍一顿。
    珑花不喜欢这种感觉。
    甚至可以说恐惧。
    就像是那时候她被迫离开了善珠离开了塙麒，于是又一次的，她无法抗拒的离开了‘熟悉’，再一次的降临了全然的‘陌生’。
    就像是突然把她按进冰水中，全然剥离了所有原本触手可及的温暖。
    *
    冬天清晨的时候，文小月总要更早的起来准备，冬天太冷，她要准备好火石和柴火，以防她去做工的时候冻着饿着她的孩子们。
    文小月今年不过双十出头，却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大金二银三才四宝，文小月没读过书，但名字起的都很吉利。
    这些孩子都是她从路上捡回来的，大的那两个已经可以去衙门做工养家了，最小的四宝只有四岁，正是要吃好喝好的年纪。
    三才很会照顾弟弟，四宝又那么乖，从来不哭不闹的。
    快过年了，今日桃香楼大概会做些蜜糖点心，那她就可以带回来给孩子们。
    想到这里，文小月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她的手浸在寒冬冰冷的水里，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
    文小月天生就看不见，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扔到街上，后来有个婆子看她可怜，把她拉回家喂了点米糊，也就这么长大了。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模样生的清丽秀美，那婆子就把她卖到了桃香楼。那是本地最大的一个妓院，人来人往的，文小月在那里学了唱歌，也学了琴技。
    活着多好啊，哪怕是她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瞎子，也能在桃香楼里活下去。文小月没什么可怨的，她给那婆子养了老送了终。文小月不是不识好歹，那就是她的亲人。
    大抵老天夺了她的一双眼睛，怕她活不下去，就给了她这样的心境。
    文小月看不见，可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活法。
    哪怕再苦再累，她也从来没有过绝望。
    她要是在街上遇到没人要的可怜孩子，就会带回家。有了家，人就能活，活着总是好的。
    日子啊，总是越过越好的。
    “阿娘，”三才揉着眼睛凑过来，十来岁的孩子已经会做很多事了，他撸起袖子，露出瘦弱的手臂：“我来帮你。”
    文小月觉得心里熨烫妥帖，但她舍不得小孩子被冷水冰着，便朝着那孩子出声的方向笑笑：“你去哄弟弟起床，该吃饭了。”
    这弱不经风的盲眼女人，笑起来却如明珠溢彩，光华璀璨。
    衙门管饭，大金二银已经去了，三才四宝和文小月一起吃了饭，他们把阿娘送出门。
    “咦？”先出声的是最小的四宝，一手扯了扯三才的袖子，满脸稚气的惊讶，一手指着门外的某一处：“哥哥你看那边。”
    文小月看不见，她只能认真的听着。
    听着三才四宝叽叽呱呱的对她说，那边的大槐树下，坐着个漂亮的雪娃娃。
    这种事情，文小月大抵是轻车熟路的，她捡到那四个孩子，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她看不见，又怕吓着那孩子，便叫三才先去问问，四宝则拉着她往那边走。
    “你怎么在这里啊？”三才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忐忑，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爱逞强的小大人。
    大概有那么一会儿，文小月听见另一个声音细弱的回应，比她预想的还要稚嫩。
    “我走丢了，”软糯而带着泣音，那之中的隐忍听着叫人心疼。
    “我又走丢了。”小孩用一种很叫人难受的语气说。
    不得了了。
    是不是因为走丢的太远，所以连晴明都找不过来了？他会不会很着急？
    小孩把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暖和一点，不那么难受。但还是很想哭。
    “要帮忙么？”头顶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这么说。
    像是突破寒风的一抹春阳，虽然只有一抹，却珍贵得不可思议。
    珑花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便看到一张春花皎月般温柔清丽的脸，脸微微侧着，唇微微弯着，那微笑的感觉真的好像善珠。
    小孩子静静的望着她，没敢说话。
    总感觉一说话就会没了，就像她以前做梦梦到善珠她们的时候，一说话就会碎了。
    “你还在那里么？”女人站定等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她的方向微笑，“对不住，我看不见。”
    看不见？
    珑花看着她的眼睛，抿起嘴，“我在这…”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为自己看不见而向别人道歉。
    看不见，那得是多糟糕的事啊。小孩不敢想。
    听见小孩子软嫩嫩的声音，女人又笑了，她长得很好看，这笑容也让人感觉非常温暖、莫名安心的觉得似乎什么都用不着担心，什么都用不着害怕。
    “别怕，”女人微微俯下身，像是能准确找到她的位置似的对着她笑，“我能帮到你什么么？”
    “没有怕。”珑花很主动的把手放进她的掌心里，对方非常暖和。
    孩子的小手冰凉，女人握住了她的手，随即担忧的蹙起眉，“呀，怎么这么凉。”然后她略微试探的伸出手，珑花没有躲，所以她的手落在小孩的身上，“怎么穿的这么少？”
    女人脸上的忧色更深，语气却更温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迷路了么？”
    珑花讷讷的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萤火虫带过来的。”
    “我总是捉它们玩，有的时候放它们晚了，它们还会跟晴明抱怨。”小孩子毫无逻辑的推测：“说不定是生气了，所以乘我睡着了就把我扔到这里。”
    珑花突然觉得自己有可能遗漏了什么，不过她吸吸鼻子，没有细想。
    可能因为太冷了，等暖和一点就能想起来了。小孩子这么认认真真的安慰自己。
    听着这样天马行空的话，女人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只是微微低头凑得更近了些，用她那双朦胧的宛若泛着雾色的眼睛对着女孩的方向，笑的好温柔。
    “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就先到我家里避避风雪吧。”
    于是这年冬，文小月家住进了第五个孩子，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但是这孩子显然是特别的，文小月第一次摸触她的时候就知道。
    这孩子身上穿的比她摸触过的最上乘的衣料还要柔软；这孩子的肌肤娇嫩的叫她不忍心触碰；这孩子身上无意中透出的礼节，要比她见过的所谓大户人家要矜贵得太多。
    这是个被娇宠的孩子。
    这孩子并不是被丢弃的，她是真的走丢了，与疼爱她的家人失散了。那么只需要让大金在衙门里问一问，兴许很快就能找到了。
    文小月替她感到高兴，一个被家人视若珍宝的女孩，自然会比一个被丢弃不要的孩子幸福太多。
    这本就是最令人高兴的好事。
    院子很小，屋子也很小，但是收拾的很干净。
    家里就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眼巴巴的看着新来的小姑娘。
    三才已经到了会分辨美丑的年纪，觉得这个小妹妹好看的不得了，刚刚在雪地里的模样看着叫人心疼，现在又生怕呵出口气都会将她揉碎了，偏又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几眼。
    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望过来，脖子和脸都白嫩嫩的，目光软和的像小兔子。
    三才有点害羞，他挠了挠头，听了阿娘的话就立刻奔到厨房给这个妹妹弄姜汤。
    把女孩小心抱在怀里暖了一会儿，文小月轻轻的问：“你叫什么呀？”
    姜汤很难喝，但是这孩子连哼哼都没哼哼一句。
    乖的叫人心软。
    “我叫珑花。”孩子说，鼻尖触到文小月的领口，声音细弱软糯。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好香。而且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样。珑花盯着女人的脸想，我不冷了，也不害怕了。
    好像听着对方说话的声音，再看着对方的笑，那些冰冷的令人的不喜欢的感觉就会暂时退却。
    真神奇。
    “你叫什么？”
    女人再次露出温柔暖和的笑来：“我叫文小月，你可以叫我文姨。”
    珑花，应该是这孩子的乳名。
    文小月先给珑花找了一件旧衣裹到她身上，然后对着那两个睁大眼好奇打量珑花的小孩子说：“这孩子可能迷了路，阿娘要去上工，你们先照顾着她等阿娘回来。”
    “成！阿娘你快去吧！”三才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说起话来却有板有眼的，“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等你和哥哥们回来的！”
    四宝也特别乖，“嗯嗯，阿娘别担心，我一定乖乖的不会哭！”
    于是女人温柔的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对着珑花的方向笑：“你别怕，我会路上帮你问问，说不定晚上你家里人就找过来了。”
    “真的会来接我么？”
    女人笑，“当然会，别怕。”
    珑花于是信服的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嗯，我不会怕的。”
    我没有怕。
    她甚至努力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哪怕明知道对方看不见。
    “谢谢你。”
    珑花不害怕。
    晴明说的，这是很厉害的咒，只要这么说了，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要不害怕，就不会被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