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寻王启事》11.第十章

    人的言语中有着不可轻视的力量，誓言或诅咒皆具有效力。
    她曾和一人立下约定。
    言出，则必行。
    “求求您……救救……”
    女孩睡梦中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仿若有细碎的流光围绕在她的床角，绕在她的枕畔。
    “救救……”
    *
    “昨晚睡得好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晴明每天早上都会这样问她。
    如果珑花回答说很好，阴阳师就会摸摸她的脑袋，再塞给她几块甜蜜的糕点。
    “睡得很好，”今天也是，喜滋滋的咬着从阴阳师那里得来的甜糕，珑花说，“但是晴明啊，以后不要叫式神在我睡觉时念书给我听好不好？我都梦不到山兔了。”
    夏日的风吹上外廊，地板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厚重的木香。
    一段有些长的寂静。
    女孩歪歪头，抹了抹嘴边的点心屑，疑惑的问：“晴明？”
    廊下一半为光，树下一半为影，立于光影之间的阴阳师沉默着用书卷敲了敲孩子的头。
    于是随着书卷轻轻拍打在女孩的头上，无数蝴蝶从书页中纷飞而出。
    那么多细小翅膀振翅拍打在头发上的感觉，成功的让女孩感受到何谓‘头皮发麻’。
    虽然知道那只是幻术，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很惊人的。
    珑花因此下意识跳了起来，于是书卷从头上落下来，看着从文字中诞生的满院飞舞的漂亮蝴蝶，她拍拍脑袋，表情还是懵的。
    “晴明？”
    这反应这表情似乎使阴阳师感到愉悦，他微微勾起唇：“今天会有客人来哦。”
    客人？
    珑花新奇的眨眨眼，蹲下来把书捡起来。
    幼嫩的手指在书页上浅浅划过，于是那些墨笔勾勒的黑蝴蝶像是响应召唤一样飞回到她手心捧着的书卷里，重新变回书页上齐整的文字。
    说起来，晴明好像很喜欢戏弄人和吓唬人，这似乎是他的乐趣之一。
    “做的不错嘛。”阴阳师因此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刺眼，还是说他确实在微笑，总之树影斑驳映在他的半张脸上，细碎而朦胧如井中之月。
    他突然问她，“珑花今年几岁了？”
    小孩子认认真真的回答：“七岁了。”
    “哦呀，”晴明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他最后带上了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轻轻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
    女孩的头发已经长长许多，依旧是柔软而卷曲的，浓密的披散下来。
    冬去春又来，春去秋又来。
    日子过得很快。
    原来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个夏天。
    珑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晴明，抱。”
    阴阳师挑挑眉，然后当真俯下身朝她伸手。
    “哗啦——”书卷被按到他脸上，墨色的蝶再次纷飞而出，小孩子笑得灿烂。
    “哦呀！”珑花模仿着对方的语气，兴高采烈。“中招了呦！”
    ……
    庭院中长着一棵经年的大紫藤，枝节上紫藤花开的旺盛而芬芳。
    阴阳师从紫藤花架下穿过，花正在落，其中有一朵恰好落在阴阳师洁白的狩衣上，很完整的一朵。
    洁白修长的手指捏起它放在唇边，低语般轻念。
    于是那朵芬芳的紫藤花自他唇边消失，花架上紫藤花的色彩像雾水般弥漫一片。
    模糊间似乎有人影飘浮在空中，由那雾气般的紫藤花色凝聚而成。
    “蜜虫。”
    妙曼的少女笑嘻嘻的从花架上探出身子，“晴明大人。”
    “去拿些点心送到前院来。”
    “是，晴明大人。”蜜虫嬉笑着在庭院中轻轻飘过。
    今天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
    衣服的花纹几乎能和荒寺的灰黑色墙壁融为一体，脸色阴沉得吓人。
    “道满先生。”并不是第一次见，珑花有礼貌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鬼。”来人脸色不是很好，上下打量她一下，然后嗤笑着对她身边的阴阳师说：“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我帮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咒已经结成契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对着一脸莫名的小孩龇了龇牙，扯出一个狰狞的笑：“爱说漂亮话的小鬼，有胆子答应就要有胆子做哦，可别死的太难看了。”
    虽然不晓得他说什么，但是看晴明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果然不是什么讨喜的大人，珑花决定也不要做个讨喜的小孩，乘着那家伙不在意，她坦然拿走了对方的那份点心。
    晴明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客人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珑花在自己房间里给她的小纸人画脸。
    她执笔的时候，小纸人就站在她的肩膀上。
    “眼睛再大一点，大一点就好！”
    “唉唉唉，这个嘴巴不好看，我喜欢晴明大人那样的。”
    “不要嘛，再换一个。”
    小孩子极有耐心，画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小纸人终于有了一张它称心如意的新脸。
    它欢呼着把自己薄薄的脑袋贴上去，把脸换下来，然后飞奔着去找它的同伴们炫耀。
    等珑花推开门到外廊上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明月的光辉如同流水一样温柔的挥洒到庭院的每个角落。
    萤火虫不甘示弱的在荒草中一点点闪烁招摇。
    晴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留下满脸阴沉的男人，和坐在外头的台阶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对着庭院发呆的孩子。
    “你在干什么？”
    “在看呀。”孩子说。
    “有什么好看的？”
    孩子比划：“好多好多。”
    萤火，月色，草丛里闪烁的微光。
    很多很多。
    更奇妙的是，她发现自己在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在看着她。一切生与死之物光影般沉淀交融，于是整个世界如此灵性而清晰的展现于她的眼底。
    她在注视这个世界。世界也在注视她。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纵然晴明再强，你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要到头了。”道满再次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并伸手从小鬼盘子里抢走一块软糕。
    这个人就是喜欢这样说话。
    可能就像晴明喜欢捉弄人那样，他比较喜欢吓唬人吧。
    小孩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种‘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体贴笑容，她甚至把自己最喜欢的蜜糖糕分出来一块，再用那种诡异的笑容递过来。
    哦得了吧，真是恶心死他了。
    道满大概是终于发现什么招都不管用，就伸手去掐孩子的脸，下手狠狠地。
    “呜哇哇哇哇——”
    道满抬手要捂住小鬼哭的都要流口水的嘴，却又觉得和小孩计较的自己太过愚蠢，左思右想，决定不去理她。
    哭去吧，哭昏过去才好。
    男人就这么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偶尔庭院中的式神飘过来，投以谴责的怒视。
    道满八风不动。
    小孩自己哭着哭着就不哭了，还很讲究的掏出小手绢抹抹脸，踢着木板晃荡起小腿，唯独眼眶泛红，鼻子尖也红通通的。
    还挺可爱的。
    道满一脸厌弃的往旁边靠了靠。
    结果那个讨人厌的小鬼突然黏黏糊糊的又蹭了过来。旋即道满眼前便填上那张圆鼓鼓的幼脸，双颊上红扑扑，可见方才哭的凄惨，脸上一道深色的指痕，也不晓得谁造的孽。
    珑花咧起嘴，两只手捧住对方满是胡渣的下颚，气势汹汹的用她带着哭腔的软糯嗓音说：“大坏蛋，看我以后不把你抓起来！”
    有些泛红的眼睛，很大，也很明亮。
    未经世俗的眼睛，纯真而透明。
    但它一定会被毁灭。男人满怀恶意。
    这是必然的，不可能会有例外。男人对此深信不疑。
    “去去去，”于是道满一巴掌按住小孩的脸，把她撵开：“省省吧，等你长大还记得个屁！”
    “我肯定不会忘记你！”
    三五只夜莺在杂乱无章的灌木中鸣叫，那些声音高而清脆，珑花看着面前道满伸手，将手掌遮在她睫毛眼皮的正上方，女孩条件反射的以为他又要来按自己的脸，却听见对方的声音，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微，似乎都要被夜晚的虫鸣声掩盖。
    “小鬼，再说一遍。”
    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特别清晰的重复：“我肯定不会忘记要把你抓起来的！”
    又来了，小鬼头哪这么多废话。
    不过就是句破话，有什么好在意呢？
    男人冷冷的双手环胸，漠然道：“小孩子的话不算数。”
    “为什么？”
    “等你长大了肯定就忘了。”
    “才不会。”
    “你又没有长大过，”男人一脸不耐烦，“都是那样的，长大就不记得了。”
    小孩有点信了，小心翼翼的问：“一定会忘么？”
    “会忘。”
    珑花不说话了，她把视线转向庭院。
    明月的光辉如同流水一样温柔的挥洒到庭院的每个角落。萤火虫不甘示弱的在荒草中一点点闪烁招摇。
    那些一闪一闪的光耀映在孩子眼底，恰如星屑飘摇。
    良久，久到芦屋道满以为小孩子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萤火虫引开了，完全忘记之前的谈话，男人正准备嗤笑一声走开
    ——就听见小孩子赤着小脚把地板踩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我知道了！”
    她突然一脸灿烂的站起来，“我有办法！”说着就往屋里头跑。
    然后芦屋道满看见她拿着纸和笔欢欢喜喜的跑出来，“记下来不就好了？”小孩子得意洋洋。
    道满看见她趴在地板上先往纸上写了一个‘晴明’，然后是‘温柔’、‘博学’这一类愚蠢可笑的赞美和喜爱。
    哦，可能是瞎了吧。
    男人不屑的瘪瘪嘴。
    晴明是个很特别的人。珑花托着下巴想。
    孩子软乎乎的手按住被风吹卷起来的纸。
    他很耐心，会拉着她的手向她展示这个世界，不论好的坏的，总是微笑着和她交谈，总是以平等的姿态注视着她。
    ‘晴明的眼睛很漂亮。’小孩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继续埋头写。
    道满看得一脸不耐烦。
    等好不容易吹完晴明，然后开始吹博雅。
    道满百无聊赖的翘着腿，嫌弃的盯着庭院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等啊等啊等。
    然后就很不小心的看到了小孩子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道满是坏蛋。’
    芦屋道满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喂小鬼，你记我名字做什么？”
    “你做了坏事，”小孩子一本正经，“等我长大了，要把你抓起来。”
    道满挑眉：“抓起来做什么？”
    “把你变成好人啊。”小孩子认认真真的写，“等你变成好人，就可以和大家一起玩了。”
    “……我怕你长大了看到这些会笑死。”
    “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芦屋道满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他站起来重重跺脚，大步迈出去，“算了，你能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知道！”
    小孩子专注的写着，没搭理。
    “走了！”
    珑花应了一声，还在低着头认真写。
    道满已经跳上破财的墙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晴明的宅邸。
    他大概又要远行了，就像他以往那样，去寻找他所谓的‘乐趣’。
    终于写完了，珑花打了个哈欠，挠挠脸，把笔和纸仔细放到桌案上去，然后揉着眼睛回屋睡觉了。
    夏夜的风吹过，桌上的纸掉到地上。
    走过路过的阴阳师略感好奇的把它捡起来，并且尊崇本心多看了几眼。
    稚嫩却清晰的字体，挺可爱。
    ‘晴明是个很博学的人，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虽然偶尔喜欢捉弄人，但是他很温柔，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就像喜欢善珠和塙麒一样多……’
    阴阳师的眼睛里泛出清晰的暖意。
    往下看，看到‘博雅’、‘蜜虫’、‘小薰’、‘小纸人’，甚至连‘山兔’都有。
    再然后就是‘道满’。
    ‘道满是坏蛋，他还很笨，很大年纪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他看上去很寂寞的样子，因为没有人跟他玩，我以后把他抓回去，让他做个好人，这样的话大家就会愿意跟他玩了吧……’
    月至中天，夜风吹动屋檐上的白色风铃，如心弦悦耳。
    一声轻轻的叹气声从阴阳师优雅的唇齿间漏出，他捏着扇柄，眸光掠过庭院，再次露出某种似笑又非笑的神情。
    似是凝结了浅浅的忧，又如同夹杂了淡淡的慰。不可捉摸。
    *
    “求求您……救救……”
    女孩从被窝里翻坐起来，揉着眼睛抱怨：“都叫晴明别用小纸人教我背书了。”
    “救救……”
    流萤一样的光芒映在她的眼底，悄然凝聚。
    ……一幅画？
    近景为一片湖，湖被花海所围，湖水呈现七彩琉璃之状，波光粼粼仿佛精灵的眼眸。
    远景为三座石针，三个石针以品字型排列，高耸入云，与星辰为伴。
    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