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寻王启事》7.第六章

    藤原氏是贵族的姓氏，天智朝八年，中臣镰足死，天智天皇以其参与大化改革之功，赐姓藤原朝臣，是本姓之始。
    藤原兼家任从太政大臣。位居太政官四大长官之首，与左大臣、右大臣并称“三公”。
    这些地位尊崇的贵族，总是会有一两个衬托身份的风雅爱好，比如喜欢品鉴细腻精致的女人，比如爱好美妙旖旎的雅乐和歌，又比如收藏那些来自富饶唐国的珍贵字画。
    藤原兼家不仅喜欢女人，更喜欢收藏年代久远的真迹。
    前不久又听说他从哪里得了一副不得了的古画，虽然几经周折画卷泛黄，可该有的韵味一点都没少。
    时间会赋予画岁月的神秘感，更会提升真迹的价值。
    藤原兼家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爱不择手之下大摆宴席，说是请人品鉴，其实就是向每一位客人炫耀展示那副惊人的佳作。
    源博雅是他邀约的贵客之一。
    “可惜你没能看到，晴明。”武士咂咂嘴，放下手里的酒杯，“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佳作，简直不像凡人的手能绘出的。”
    如藤原兼家所期望的那样，古卷收到了宴席上所有人的惊艳。看过的人无不为画师精妙绝伦的笔法而赞叹，对画中景象心驰神往。
    画卷里近景为一片湖，湖被花海所围，湖水呈现七彩琉璃之状，波光粼粼仿佛精灵的眼眸。
    远景为三座石针，三个石针以品字型排列，高耸入云，与星辰为伴。
    流动的云，幻色的水，鲜活的仿佛触手可及。
    “那不是人间的景象。”
    它太美了，美到让你觉得你先前脑海中想象过的所谓美丽都被衬成了云朵之下的污泥。
    往往对于超越想象中的美丽，人们都会这么说——不存于世间的东西。
    因为没有见过琉璃色的湖水，也没人见过悬浮空中的巨大石针，所以人们想当然的认为，那和该是画师想象中的一处仙境，若不然，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若不然，纵然之后发生了一系列闹得藤原家鸡犬不宁的怪事，哪怕证据确凿，兼家大人还不是不忍心将那副画销毁么。
    “真的会是那副画的原因么？”说到这里博雅有点不好意思，明明这次是专程要去看古卷的，结果还没看到就狼狈的跑了回来，根本什么都没发现。
    “画本身是害不了人的，充其量只是个媒介。”晴明应道，他的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珑花。”
    被点到名字的小孩子应声看过来，嘴里还鼓鼓囊囊的。
    “那个人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玩。”小孩子咽下嘴里的东西，拖着软绵绵的调子：“人好多的，还一直偷看我们。”
    但事实上，藤源府邸的仆人都是极有规矩的，没有吩咐的时候都会安静守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绝不会冒出来打搅主人或客人的雅兴，更不可能做出偷看这种无礼的事。
    可偏偏在场的两个大人都没有质疑的意思。
    孩子年纪小语速慢，却很有条理，从抱怨暗沉无光的大房子讲到房梁阴影中趴着的东西，从藤原兼家身后粘着的影子讲到走廊边上那个浑身滴水的人，在提到对方眼珠子掉了的时候很有些放不下，问：“晴明，它眼睛掉了看不见怎么办？”
    源博雅咽咽口水。下意识看了眼孩子的手腕，袖子的遮盖下露出一点暗金色，古朴而精致。
    “它大概不会在意这些了，”晴明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咕嘟咕嘟，”小孩子一本正经的拟了个声词，“它说咕嘟咕嘟好冷！”
    咕嘟咕嘟？
    武士先生一头雾水，完全没有领悟到。
    “我已经知道那些失踪的家仆是到哪里去了。”晴明笑着点点头，“需要你再跑一趟，博雅。”
    次日一大早，藤源家就叫了一些工人要把府邸的水塘拆了重造。结果从水塘的桥桁下发现了一堆腐烂的尸体，穿着藤源家家仆的衣服，数了数人数，赫然发现正好和失踪的那一批人数对上了。
    这事情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藤原家家主不仅请人来超度，还带动全家开始抄写《心经》，并将抄经送往各处寺院。
    “怎么会这样呢？”站在自家府邸外，矮胖的男人抹着汗，他的黑眼圈看起来更深重了，“博雅大人，你说这可怎么办是好？”
    “问题还是出自那副画的上不是么？”武士诚恳的说：“既然有阴阳寮布下的结界在，那应该就不是外面来的东西。”
    必然只有得到主人家允许、并由藤原兼家亲自带进府邸的那副画，画中携带的鬼魅才能进入结界。
    “这怎么可能呢，”男人失魂落魄的喃喃着，“那么美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鬼怪呢……”
    他拉住博雅急切的问，“晴明先生呢？他不是最厉害的阴阳师么？他有没有说什么？”
    “晴明说他不能过来，”看着藤原兼家可怜的模样，武士先生动了恻隐之心，“他说暂时不能惊动画里的鬼魅。”
    ——“它在控制那整座的府邸，连同阴阳寮设在府邸外的结界。”晴明是这么对他说的，“画里的东西已经和府邸连在一起了，它控制住了府邸里所有物和人，要割除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稍不留意就是几条人命的事，武士的心情愈发沉重。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事物都是有源头的，找到那个源头就好。”
    武士博雅正了正神色，问，“兼家大人，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那幅画的？”
    *
    “我去了他说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卖字画的老人和竹屋。”
    再次来晴明宅的时候，武士看到阴阳师正满怀闲情逸致的教导珑花认字。地上铺满了切成方格的字块。
    凑近一看，发现那竟然不是字，而是一张一张的或简洁或复杂的咒纹。小小一只的孩子就紧挨着坐在阴阳师旁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图案。
    这倒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景象，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晴明就慢慢的用闲暇的时间教导小孩子，教的无比随意，有的时候是和歌，有的时候是典籍，甚至有时候连阴阳术星事占卜之类的书都拿出来，博雅每次来看他每次教的东西都不一样。
    博雅一直觉得教导是次要，其实晴明就是想找个乐子，晴明成天待在家里连朝殿都很少去，肯定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做的。
    念及此，武士难免同情的望了眼那个摆弄图案的小孩子，莫名升起了点惺惺相惜的错觉。
    “你来啦，”头也没抬的招呼了一声，晴明指了指地上的字块，“小心点，别踩到了。”
    源博雅小心翼翼得避过字块走过去，“你又知道了？”
    “能带着那种东西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平常人。”晴明排了一组方格，对着小孩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又道：“兼家大人必然早就去寻过了。”
    “哎，什么？”
    “那么他定然也没有告诉你，他曾经尝试过很多次，都没能销毁那幅画。”
    源博雅一脸震惊，“难道兼家大人并不是因为舍不得那副真迹，而是因为销毁不掉么？”
    “是啊，扔掉的话第二天又会出现在原来的地方，烧掉或撕毁也都能变回原样。”晴明淡淡的说，“只是那些被派去处理古画的家仆无一例外都死了。”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愕然的武士，“一共十一个，真不算个小数目啊。”
    十一条人命，十一道怨力，这些都成了画中鬼魅的养分，使得原本力量微薄的鬼魅，成了真正令人头疼的祸患。
    “大概是一发生怪事就感到害怕，处理之后却发现事情越来越糟，最后架不住面子才让你偷偷来求我的吧。”
    “怎么能这样……”
    阴阳师略带讽意的勾起嘴角。
    博雅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我特意去跑一趟？”
    “为了做些准备。”
    “做准备？”
    仿佛听不见博雅的话似的，晴明抖一下白色的狩衣，站起身来。
    “走吧，博雅。”
    他甚至把珑花一同拉了起来。
    “是要去藤原府邸么？”
    “是啊。”
    耿直的武士有些茫然，“可……不是说不能去的么？”
    “那个啊……是骗它的，”狐狸眼的阴阳师狡黠的弯起眼，“谁叫博雅这么老实，如果事先知道的话肯定会在鬼魅面前露陷的。”
    博雅更惊异了，“是骗鬼的么？”
    晴明忍住笑，点头确认：“没错，让它相信我不会去就容易多了。”
    “晴明，别做没有把握的事啊。”
    “不会没有把握的。”阴阳师握着小孩子的手晃荡几下，“别忘了，我还带着神眷呢。”
    珑花歪歪头，分给他一个傻笑。
    是夜。
    空寂无人的道路上出现一只牛车。
    既没有仆从跟随，也不见赶牛车的人，就这么一只从黑夜中破出的牛车四平八稳地走着。
    牛看似只是随心所欲地向前走，却宛如知道该在哪里转弯该在哪里掉头。
    但这种情况对于源博雅来说都是小事情，见怪不怪的了。他问都没兴趣问，反正问了也弄不明白。
    “这么晚打扰会不会不太好？”
    牛车在往藤源府邸的方向行驶，武士的表情有些苦恼，“真的不用提前知会一声么？”
    “不用。”阴阳师正在安抚因为困倦快要睡着的孩子。“兼家大人不会在意的。”
    于是一路行驶至藤源府邸下了牛车。
    珑花被抱下来再次看到这座黑漆巴乌的大房子，不怎么太高兴，哼哼唧唧的把头埋进阴阳师的衣服上。
    “博雅，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太过惊讶。”晴明牵着小孩子站到宅邸门前，突然侧身轻瞟一眼博雅，棕色的瞳孔中仿若有一点奇异的青色。
    然后他伸出手，按在了源博雅的眉心处，与此同时开口轻念：“开心眼变见鬼。”
    而等他松开手，武士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宅邸，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能看见包裹宅邸的结界，也能看见结界中那个陌生的、宛若森罗地狱般的世界。
    “果然没错啊，”晴明轻轻感叹了一声，“画里的东西需要更多的魂力滋养，没想到它借着那十一道怨力所开辟出的轨道，竟然真能把镇压在黄泉道反石下里的东西带上来。”
    晴明脸上笑意敛尽，向前几步推了推宅邸的门，只一推门就开了，连同那漆黑深渊般的世界，仿若张着血盆大口的兽，狰狞的展现眼前。
    沟通两个世界的门，阴界阳界，鬼门之关。
    “你用不着担心失礼的问题了，博雅。”背对着武士，阴阳师的声音依旧是轻而优雅的，“除了我们，这里不存在还醒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