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寻王启事》6.第五章

    为什么这里这么暗？那些烟幕似的黑似笼罩在整个宅邸，浓稠到化不开，以至于阳光透不进，连空气都变成了黑色。
    为什么它们要藏起来？那些角落里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似遮似掩，目光闪烁。却总在小孩子靠近的时候一下全部躲开。
    “你为什么哭？”
    随着这句话，博雅突然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仿佛有什么阴惨惨的东西笼罩在这座巨大的府邸上，浓厚又压抑的叫人透不过气，而这东西似乎一直存在着，可直到刚刚小孩子出声发问才真正被他感知到。
    那声提问像是触发到什么开关，寂静像是块石头似的在这座巨大的府邸上倏地压了下来，然后博雅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空气中原本其实是存在声音的，风声或者府邸角落里窃窃的交谈声，哪怕是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但现在它们全都消失了。
    转而出现的是一些不祥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博雅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得到。就如同很多次跟着晴明见到那些鬼怪时的感觉，一种极为阴冷粘稠的不祥之感。
    不祥。即为妖异。
    惹得藤源府邸中的仆人接二连三消失的源头，惹得兼家大人噩梦连连的源头，大概就是这样的妖异。
    博雅想拔刀，但是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动也不能动，他想把小孩子叫回来，可嗓子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不能发声。
    这才又注意到，原本在前面不远处带路的兼家大人和他的家仆似是不见了，要不然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出他这边的问题呢？
    想起晴明曾说过鬼怪会产生类似结界的场，博雅感到温度一下子变冷了，皮肤凉浸浸的，但身上却汗淋淋的。
    而小孩子对这些却是无知无觉的，她还小，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其中也包含着所谓‘恐惧’。
    小孩子是没有恐惧感的。
    所以她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人”，看着它青白浮肿的皮肤和像被雨水淋透的身子。
    随着哭声同时响起的是“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这个“人”的头发上衣服上都在滴水，随着它不断擦拭眼泪的动作，水喷溅的很厉害。
    珑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很聪明的避开水珠喷溅的方向。
    她有点茫然的看着这个哭个不停、身上水也滴个不停的“人”，看着它因为擦拭动作过重，有什么东西从它脸上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
    被束缚在原地心力交瘁的武生先生心惊胆战的听见小孩子又对着虚空说了一句话。
    ——“啊，你的眼睛掉下来了。”
    她甚至蹲下去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捡起来的动作。
    “给你。”珑花努力踮起脚，把眼珠子举得高高的。
    可那“人”掩着面一动也不动，也不哭了，就这么僵僵木木的站着，只有水滴滴哒哒的还在落。
    小孩子有点担心，所以体贴耐心的等了一会儿。
    就看见那“人”终于把掩着脸的手拿下来，它脸上没有血，原是眼睛的地方只有黑乎乎的洞，青白溃烂的脸上一张血红的小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很奇怪，像是被水呛到似的模糊成一片。
    珑花听不清它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它俯下身靠近了些，湿答答的头发同时垂下来，带来了些腐朽的湿气，粘腻而浓稠，小孩子忍不住皱皱鼻子，却没有退开。
    “好冷啊……”伴着咕嘟咕嘟的水声，勉强听懂一些。
    它慢慢伸出手，手指因为浸泡太久而发烂，像是泡烂的死猪，因为没了眼睛只能慢慢朝前摸索着。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就越来越冷。“好冷啊…咕唔……”
    “……一起咕…嘟来……”
    没有去接女孩举着的眼珠子，而是狠狠抓向了小孩子注视它的眼睛！
    “叮——！”
    动静之间，女孩手腕上那串镯子流光划过，似金非金，华光间符文闪烁。
    “叮——”像是被哪里碰撞了一下，镯子响出一道极好听的音色。
    面前的“人”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尖叫着猛缩回手，接着原本垂地滴水的长发蜷缩扭曲了起来，像是被在火上煎烤的黑鱼尾。
    “呀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声简直刺破耳膜，愣是把小孩子逼退几步，手里的眼珠子“嗤——”的一下子烧了起来，小孩子惊奇的看着自己手心突兀燃起的火焰，并没有感到什么温度。
    火焰燃尽，顷刻间什么都消失了。
    那个“人”消失了，它的眼珠子也被烧不见了，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手脚突然间便活络了。
    无形的束缚在一瞬间散开，源博雅猛吸了口气，几步冲上去就把仍对着空气东张西望的小孩子捞了回来。
    “博雅大人？”原本前方带路的藤源兼家正一脸惊异的望过来，“你怎么了？”
    面前所有人都带着惊讶莫名的神色看着大汗淋漓的武士，仿佛刚刚被停顿的只是他源博雅一个人的时间。
    博雅是个耿直又不乏英勇的武士，既然已来到此地，就没有扭头逃走的道理。但今天的状况不同，他还带着一个懵懂柔弱的孩子。
    在武士眼中，女人、老人和小孩都是需要保护的存在。
    “抱歉啊兼家大人，”武士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今天怕是不行了，我改天再过来。”
    武士先生很生气。
    这种情绪维持了一路，哪怕是四岁的小孩子也能感受得到。珑花安静的在蜜虫身边亦步亦趋的跟随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直往牛车里瞅。
    “博雅大人，您还好么？”隔着一层车帘，蜜虫出声询问。先前因为藤原家有阴阳寮设立结界的缘故，她并不能靠的太近，只能在牛车旁等待。
    “没事。”牛车内传来这位好好先生略显生硬的声调。
    珑花疑惑的眨眨眼。
    僵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牛车通过戾桥，停在了晴明的府邸前。
    珑花对于回家这件事表现的很高兴，显然比起修剪的整整齐齐一眼望去无处躲藏的庭院，她更喜欢这种荒野般有着自由秩序感的景观。
    所以她被蜜虫放下来后就一路踉跄的小跑着，像是迫不及待回归她的小天地，也像是迫不及待的奔向阴阳师手边那碟可口的点心。
    同满腹心事看起来意外沉重的武士先生不一样，懵懂而无畏的孩子并不觉得出去的经历有影响到她什么。
    “哎，”晴明用扇子挡开了小鬼头伸向点心的手，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又笑着说，“去洗手，你碰了脏东西。”
    小孩子乖巧的应了，然后嗒嗒的跑去洗手。
    而看着随之而来脸色黑沉的好友，晴明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你看上去遇见了很不好的事啊，博雅。”
    “反正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能知道吧。”
    晴明微笑望着他，不作声。
    抿着嘴的博雅吐出一口气，“解释一下吧，晴明。”他重重的在阴阳师身边坐下，语气低沉又直率地说：“只是不管是出自什么样理由，你的举动也实在令人生气。”
    晴明挠挠头，望着望着怒气冲冲的好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了，他没有再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而是选择坦白。
    “很抱歉。”他微含歉意的说。
    敛去笑容的阴阳师雅致的面容会显得几分清冷，这种清冷并不因为他上挑、仿佛永远带笑的眼睛线条而减去分毫，反而带着某种异样的冷漠。
    “博雅，这次我是无法直接出手的。”
    小孩子已经噔噔噔的跑回来了，她有点疑惑的朝这边望了眼，然后抓了一块糕点放进嘴巴里，乖乖的坐到一边。
    “你在说什么，晴明？”你没事吧。博雅的语气立刻变得忧心忡忡，一旦晴明认真说抱歉，武士先生心里哪怕有再多的不满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但看到好友这副样子，他反倒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给好友带来了祸事。他不聪明也帮不上忙，如果给好友带了大麻烦，他大概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不过别担心。”熟悉的神情再次出现在阴阳师的脸上，他甚至伸手拍了拍一边趴着吃点心的孩子。“这次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小帮手。”
    “珑花只是小孩子——”
    “先听我说，博雅。”阴阳师无奈的打断了好友的话。
    “你实在不用担心她的，博雅。”看出武士满脸的不赞同，晴明微笑，“谨记鬼魅皆生自人心，心若没有破绽，万邪不能侵。”
    “什么意思？”
    “你会害怕的吧，博雅。”
    “这是当然的啊。”
    “嗯，人本能的会畏惧未知的东西，虽然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晴明闲适的端了一杯酒递到唇边，“但是恐惧这种情绪也是咒，它会滋生助长鬼魅的能力。”
    博雅下意识看了眼吃饱了坐在那里低头专心吃点心的孩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上翻卷，顶着一头软乎乎的天然卷，安静下来的样子倒是如同细嫩的白玉兰。
    这时候小女孩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孩子的笑总是有种莫名的感染力，博雅下意识的扯出一个憨憨的笑，冷不丁又想到那句“你眼睛掉下来了。”武士先生一阵心悸。
    哦豁，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这孩子有着无可比拟的心，她的心没有任何弱点。”
    晴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女子般红润的唇露出微笑，“就这一点来看，连我也比不上呢。”
    “如果你怕她被伤害的话就更没必要了。”阴阳师继续说，“博雅，你知道被天眷顾的感觉么？”
    博雅耿直的摇摇头，“不懂。”
    “那是很奇妙的，有些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交上好运，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无声抹去前行中的一切阻碍，仿佛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所有事，所有时机全部都是设计好的，会在哪里哪个时间段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又会恰到好处的为她送来解局的贵人。”
    武士先生的表情有点茫然，事实上他开始有点头疼——每次好友跟他谈论关于‘咒’之类玄秘奥妙的东西时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阴阳师眯起眼儿笑，眼底仿佛有大片绚烂的樱花：“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孩子一直带着的镯子？”
    源博雅愣了愣，“镯子？”
    “嗯，”阴阳师已经把第二杯酒递到唇边，“那是神明的东西。她带着那样一个东西无论到哪里，都比那个人更安全。”
    先不说什么神明不神明的了，博雅相当敏锐的眯起眼：“那个人？”
    “就是天皇啦。”
    “你怎么又这样无礼的称呼圣上？！”
    “反正就在你面前说说。”晴明不以为然的推了一杯酒到好友面前。
    “那也不行！”源博雅叹口气，“你这个人真是的。”
    看得出好友已经放松下来，晴明放下手里的杯子，也从碟子里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唔，我们接着来说说藤原家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