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周厨艺特训,在拿起菜刀亲自动手的那一刻,明夕依旧一脸茫然。
而不远处,老板负手于身后,在偌大厨房中走来走去,边走边以典型的旧社会教书匠语调拉长尾音道:“将鲜笋切成滚刀状,香菇去蒂斜切成小片,香肠如上……”
“再把笋块放入砂锅,加入火腿骨和水,旺火烧开转小火慢炖十五分钟,笋熟味出时离火待用。注意水的量,不可太多,否则味淡薄,也不宜太多,失了菜肴的清新鲜香。”
“另取一砂锅,倒入笋块,上火烧开,继而加处理过的香肠、香菇一起翻炒,务必炒得汤汁收浓才好。各类调料适量,你们自己把握,反正炒出来什么味儿都是你们自己吃,不妨多上心,以免坑了自己……”
“……勾芡用湿淀粉,慢慢推开,力道嘛,还是由你们自己斟酌,只要不推到锅外我都觉得都可以。还有就是……那位姓明的后生,我刚说完你就给我洒了一桌……”
面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各种角度近十架摄像机和各种设备,老板毫不怯场,气定神闲,将这道简单却极考功力的菜品的做法娓娓道来,时不时冒出一两个段子,或以取笑口吻点明嘉宾疏漏,或故作严肃批评实则暗含调侃,颇有驾轻就熟之感。
若不是他们都不曾在各类综艺里见过老板,还以为他是综艺老手了。
而相较他的从容幽默,明夕等人的状况就或多或少有些狼狈。
明夕努力想将洗净的鲜笋切出老板口中的“滚刀状”,然而他连“滚刀状”是什么样都不清楚,最终成品便是切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好在并不算难看。至于香菇和香肠,他运用先前一周特训的成果将之片成格外整齐的片状,卖相与参差不齐的笋块有如天壤之别。
接着,他把砂锅用清水又冲了一遍,再接了半砂锅的水,放入处理好的食材,盖上盖子开火熬煮。等水烧开,再迅速转为小火慢熬,便耐心地等待起来。
他这边还好,虽然手法生疏,好歹一连串步骤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下来。可楚晓小那边就没那么幸运了,“笨手笨脚”这一词语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除了刀工尚有可取之处,其他步骤……一言难尽。
第一次水放太多,味道不佳。
第二次水放太少,味道过重。
第三次水量倒是差不多了,但忘记火量,旺火一直熬到十五分钟左右,水都快熬干了。
到了第四次,与她相邻的莫瑾瑜看不下去了,一边忙自己的一边提醒她步骤,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过了熬煮、翻炒两大关卡,却又因没有勾芡而功亏一篑。
等其他人的菜肴都出锅,排排坐着等她时,一致觉得她可能是这档综艺的bug,把标准答案放到她面前都不会抄的那种。
“她是我见过的最没有做饭天赋的女生,手残党中的翘楚。”明柏舟由衷感慨道,不含恶意的调侃语气配上右颊那抹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看起来格外滑稽。
明夕向身旁的摄影师讨来张面巾纸甩到他脸上,好笑地说:“先把你脸上的油渍擦干净再取笑别人吧,你还真是一点儿偶像包袱都没有,我的超级巨星!”
最后六个字他刻意加了重音以示调侃,惹来其他人一阵嘻嘻哈哈的打趣。
明柏舟撇撇嘴,把纸张展开就是一顿搓,结果原本的油渍没擦掉,反倒还沾染了别的地方,整张脸像只大花猫,还油乎乎的泛着光。
“巨星,我看你是要超脱成仙了。”宁相看笑倒在沈不厌身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满脸渡劫之后的仙光你知道吗?”
“我要成仙一定带上你!跟我一起飞升吧,哥带你上天带你转圈,旋转跳跃我不闭眼!”明柏舟恶狠狠地勒住宁相看脖子,还凑过去拿脸蹭他的衣服,“来,仙光也分你一点。”
“啊!偶像!小明!救我——”宁相看非常配合地手舞足蹈着求救,而被他喊到的两人却颇有默契地齐齐往旁边挪开。
“二位道友今日得上届接引,乃莫大福分,我等实力低微,怕上界使者怪罪,故而不敢观礼,就此离去。”有模有样地抱拳说着文绉绉的话,明夕一本正经满面正气,可见那三个月的演技培训进步不小。
一向内敛的沈不厌此时也跟着他们戏精,煞有介事地道:“还请二位抵达上界之后可提点我等一二,感激不尽。”
越天生叹为观止:“哇,你们果然都是中央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啊!”
“以后必是演艺圈泥石流。”莫瑾瑜一脸高深莫测,然而看到楚晓小手一抖差点把半罐盐倒进去调味,连忙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指导她,“姐你那是盐,但你现在要加的应该是糖……别拿那个!那个是味精!姐姐你能不能稍微分辨一下三者之间的区别?实在不行就舔一下!……”
七人笑闹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在其他人的菜肴都凉透前,楚晓小终于有惊无险地把她那份做好了。
七道做法完全一样的菜品端上大厅最大的花梨木圆桌,围成一个小小的圆。虽然大致相同,但细微之处却截然不同,譬如笋块的形状、酱汁的色泽以及出于个人喜好而洒在菜上的“附加品”,有炒干的花椒、切成碎块的脆萝卜,还有个逗比加了孜然。
“你当这是烤羊肉呢?”楚晓小指着越天生那道哭笑不得地问,“洒孜然,亏你想得出来,你咋不再撒点辣椒粉呢?”
越天生摸着后脑勺讪笑,觉得自己刚才洒孜然时一定是脑抽了。
“大家做得不错,都各自盛饭吃晚饭吧,时间不早了。”老板叼着根没有切块的萝卜条有点口齿不清地说,“吃完了回房休息,明早五点起床继续拍摄。”
宁相看原本已经拿手捏了块鲜笋塞进嘴里尝味儿,听到这话险些被呛得背过气去。沈不厌见状,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却恰好撞上明夕伸过来的手。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各有流光掠过。
宁相看这厢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引起什么动静,所以其他人都没发现,而是都露出苦色,估计是让那“五点起床”的安排给愁的。
在这个盛行“修仙”的年代,早睡早起这般良好品德几乎已成传说,绝大部分年轻人都属于“除了睡觉时间不想睡,其余时间都想睡”范畴,楚晓小三人自然不例外。倒是明夕和宁相看,在演技培训期间养成了良好作息,惊讶是有,但不怎么在意。
至于明柏舟和沈不厌,作为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两份来花的大明星,他们早已习惯了随时待命。别说早上五点起床,就算通宵工作也是常有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当然了,他们也很乐意睡懒觉,如果有机会的话。
知道要早起,楚晓小三人一下子没了精神,蔫巴巴地吃着饭,味如嚼蜡。而明夕几人这边却热闹得很,他们只吃了一点儿自己做的,剩下时间都在抢其他人的,边吃边不忘互相diss,便是最慢热内敛的沈不厌,也终究没忍住嘲笑起明柏舟做的菜来。
两相对比,截然相反,映在摄影机镜头上却又别有一番趣味。
吃完这顿闹腾腾的晚餐,满不满足另说,几人关系却是亲近了不少。之前还客客气气地称名道姓,现在已经可以勾肩搭背调侃笑闹,那三个年纪小的还一口一个“哥”,气氛慢慢变得融洽许多。
饭后,几人凑在一起又聊了会儿天,明夕跟沈不厌还下了盘棋,观战的有明柏舟与宁相看这俩臭棋篓子,好一通闹腾之后,才在阚云沥的提醒下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给嘉宾们屋子算不上多豪华,但处处透着时光斑驳的痕迹,连岁月匆忙的脚步似乎都在暖黄陈旧的灯光里略微放慢。
明夕和明柏舟同住一间。彼时,明夕在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出来时明柏舟正倚在双人床床头看书,是三年前他离家前赠予他的生日礼物——一部竖排繁体印刷线装本《庄子》,还是那种没有注释的。
“怎么,你现在对古典文学感兴趣了?”拿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明夕猛地坐到床上,震得两人的身体都跟着动了动,虽是调笑的话语,却显得飘忽不定。
那本书,多多少少勾起了他一些难以启齿的旧事。
“我一直都很有兴趣,之前为了演戏,还专门进修过一段时间的‘红学’。就是可惜太忙了,没能坚持下来。”明柏舟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擦头发时毫无章法,将好好的发型弄得乱糟糟的活像鸡窝,忍不住放下书接过浴巾,温柔而细致地帮他擦拭起来。
明夕也不拒绝,身体甚至向他微微倾斜过去,方便他动作,顺手抄起那本《庄子》翻了翻,而后惊讶地发现,明柏舟是真的有认真在看这本书,纸页都发卷泛黄,非长期摩挲不可形成。除此之外,书上许多空白之处密密麻麻做着注释和一些颇有见地的读书感想,居然都快漫过原文了。
实际上,明夕送《庄子》给他,并非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的,只是因为那时围着某人转晕了头,根本没有认真想过送他什么礼物。正巧老师课上到老庄哲学,便随便买了本《庄子》遣人送给当时正在剧组拍戏的他,非常敷衍和形式化。
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用心。
“你还真喜欢这个?”合上书页,看着纯色封面上自书脊处蔓延出去的细腻暗纹,再翻到后面看了下价格,明夕苦笑道:“我本来想说你要是喜欢,那以后的生日我都送你同套的书,没想到这个系列的国学经典这么贵。”
明柏舟“哈哈”笑了起来,琥珀金色眼瞳沐浴暖色光芒熠熠生辉,浩如繁星:“当初你送我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贵?果然沧桑了。不过话已出口,就得遵守!每年我生日你都要送我一部同系列的国学经典!今年的我要《论语》!”
“礼物是送礼人的心意,哪有你挑的份!”明夕拿起书轻轻敲了他一下,好气又好笑。
明柏舟不服气,还擦着头发就跟他讨价还价起来,两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闹做一团。
擦干头发,再把那砖头似的书放好,关了灯,两人并肩躺在枕头上,却都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明柏舟忽然歪头虚靠着明夕的肩,仿佛小时候两人相互依偎时那般,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你对他比对我好。”
这话一出,两人皆愣了愣,继而一人失笑,一人捂脸。失笑之人,自然是明夕。
话是没头没脑,可言外之意明柏舟早已在这几日里表露得很是明显,他的意思,是明夕对宁相看比对他好。
“终于舍得说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着,憋到不在意为止。”明夕随手揉揉他的头发,语气中的笑意在夜色笼罩下格外清晰。
“我……没在意。”又死鸭子嘴硬了一把,明柏舟克制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明夕,你是不是……喜欢他呀?我老觉得你对他就像以前对……对那个谁一样!”
明夕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痛楚缓缓弥漫,宛如深秋浓雾覆压着心间伤疤。所幸事过三载,他已放下大半,倒没有多大反应,让心里。惴惴的明柏舟暗暗松了口气。
“不一样的。”思索片刻,这片刻里,明夕想了不少事情,一些关于三年前,一些则是近些日子以来从沈不厌身上模模糊糊感受到的,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以免生出误会,于是说道:“我和相看是朋友,他让我明白了何为理想,就连我现在追求的东西,也同他息息相关,不过仅此而已。说起来,真正喜欢相看的另有其人。”
“诶?”一嗅到疑似八卦的味道,明柏舟便忘了刚才的不开心,兴冲冲地问:“是谁啊?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沈不厌吗?”
一语正中真相,明夕又好笑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沈不厌?”
“因为他跟我一样,如果阿绍不给宁相看一个名额,他就不来参加这档综艺啊。”明柏舟不以为意地说出了两人的私心,他和沈不厌的。
明夕“……”了一下,无奈笑道:“好吧,那既然你猜出来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难道你真的是在吃醋?觉得小伙伴被人抢走了?”
明柏舟堪比城墙拐角的脸皮突然有些挂不住了,急忙翻过身把被子拉过头:“……哇今天好累好累,我先睡了,晚安!”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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