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当沈默即将被推入手术室时, 陆承宇几乎是把能叮嘱的事情从头到尾叮嘱了个遍。明明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外行人,却也硬生生的去记下了那些专业知识。然而他实在是说了太久, 久到沈默都有些厌烦的闭上了眼眸。
对比之下,真正要去手术的人反而一直都静静的依靠着床背,面容平静。
手术被安排在早晨的第一批, 护工很快就推着床到了病房门口。沈默下了床,他轻轻避开了男人的搀扶, 独自躺上了推床。陆承宇也不敢有任何不满, 他仔细的将被子掖好,随后一直跟随在一旁。他大抵内心也有些恐惧和担忧, 一开始还能勉强再找住几句话嘱咐, 到最后就紧紧握着对方纤细的手, 不断低喃着“别怕”。
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沈默,还是安慰自己。
没有任何停留,当到达手术室门口后,沈默就立刻就被推了进去。无需任何人阻拦, 陆承宇这次是自己停下了脚步。他的唇还微微张着, 像是仍有话语未曾来得及说一般,然而当那扇门最终合上时,他又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 在门口的廊椅上坐了下来。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取下的肿块经快速冷冻病理切片后确认为一良性肿瘤, 尽管最终的报告还得等三天后才能出来, 但这已经足以令陆承宇心中的那一块大石头落地。
当沈默被推出时, 他还未曾从麻醉中醒来。
他的脸色格外苍白,或许是术前禁食禁水的缘故,面容甚至更加消瘦了一些。明知道一切都很顺利,但陆承宇还是小心的将手指放在了他的鼻下,当感觉到那微弱的气息后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推床被一路推回了病房,他帮着护工一起小心的将人转移到了床上。然而还不待他坐下休息,负责手术的医生就特意过来说明了一下情况。可能的并发症以及后续康复问题都被仔仔细细的交代,原本还有些松懈的男人精神又一次紧绷。他颇为郑重的记下了每一句话,一直到医生都觉得没有任何遗漏后才将对方送离开病房。
大约两小时后,沈默才渐渐有了些意识。
如今的麻醉技术可以确保他在术中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但术后的疼痛却无法避免。他甚至还不曾睁开眼眸,眉头就已经紧蹙。从未体会过的疼痛不断的从躯体深处传来,他的睫毛不断的颤抖,当终于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后,口中已经低喃出声——
“疼……好疼……”
坐在一旁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
他仓皇的凑到了沈默的身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他连手都不敢轻易的落在对方的身上,只能犹豫又无措的询问:“沈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躺在病床上的人嗓音都带了点哭腔,他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一般,连嘴唇都轻轻的颤抖了起来。迷蒙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身上,沈默仿佛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他强撑着伸出手拽住了陆承宇的衣袖,像是这样能够稍微减轻一点疼痛一般——
“……疼……陆承宇……我好疼……”
轻哑的声音如同重锤般敲打在了男人的心上,他此时在终于听清了那一个字,却瞬间心如刀绞。脸上尽是惶恐和无措,他赶忙低声安慰了几句,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忽然意识到术后应当是能打止疼针的,于是又匆匆要往外跑去找护士。
一针杜/冷/丁下去,沈默的表情才终于舒缓了开来。
额头上还沾着冰冷的汗滴,他大口喘息着,先前伸出的那只手也无力的垂在了一旁。身旁的男人还在不断的询问情况,沈默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又慢慢闭上了眼眸。
尽管疼痛已经消失,但躯体还因为手术而疲惫着。他只想好好的再睡一觉,但身旁的人却突然握住了那只垂在床边的手。
“沈默……”他低喃了一声,用自己的温热的、甚至带着些湿意的掌心紧紧包裹了对方冰凉的手,“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发誓,神色都无比郑重。
然而这样的话语听在沈默耳中只显得讽刺,他的眼眸抬起了一瞬,轻轻的撇过了男人,随后又垂了下去,也不知到底阖上没有。他大抵是笑了一笑的,但那笑意实在是太轻,轻到令人无法捕捉便消逝了。他不想多说什么,也无力再多说什么,于是也就任凭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毫无反抗。
就算是陆承宇,此时也难得的苦涩了起来。
无奈的低叹从口中溢出,他终究无法为自己辩驳什么,只能又将那只冰凉的手握紧了一些。一腔热血被冷水泼灭的感觉无非是如此,但他却无法生出丝毫的恼火,只能苦笑。
一时间,病房里竟如死寂般安静了下来。
冰凉的手掌也终究有被焐热的时候,男人轻抚了那瘦到连骨节都格外分明的肌肤,又仔细的将其放进了被中。沈默似乎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连嘴唇都微微张了开来。
陆承宇的心忽然又悸动了一瞬。
他明知道对方此时是厌恶着自己的,但却又无法克制。手脚都因为即将的动作而僵硬了起来,他慢慢的站起了身,悄无声息的弯下了腰——
一个湿润的吻落在了沈默的眉心。
那是一个虔诚又郑重的吻,不敢有丝毫的放肆,只是轻轻的触碰后就立即朝后退去。但仅仅是这样的一个吻,却也令陆承宇紧张的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他紧盯着沉睡的沈默,见对方确实没有醒来的意思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默毕竟年轻,尽管手术也是对身体的一次重创,但恢复的终究比年迈的老人来的快些。期间,陆承宇一直仔细的陪在他身边照料,全神贯注,连公司的事情都不曾去理会。每隔一天医生都会前来换药一次,虽然说是换药,但其实就只是换一块无菌纱布而已。当他看见沈默身上那一长条狰狞的伤口后,男人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无声落泪。
十天以后,沈默被准许出院。
路上的行人已经穿上了春装,连树枝都冒出了绿色的新芽。他终于不必再穿医院的病服,但在陆承宇的要求下,却还是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先前瘦削下去的脸庞已经又长出了些肉来,苍白的肌肤也终于带了些血色。沈默安静的坐在轿车的后座上,沉默的看着轿车逐渐驶入熟悉的地方。
他被带回了那间公寓。
公寓里大概是被仔细整理过的,连沙发上的枕头都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好像那些事都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衣物鞋子生活用品都已经被重新添置,陆承宇拉开了鞋柜,拿出一双曾经彼此共用的拖鞋放到了沈默的面前。
他担心沈默的伤口再疼,连自己的鞋都不曾换就直接蹲了下来。鞋带被仔细的解开,沈默需要做的不过是抬脚罢了,但他终究无法适应这样过分讨好的举动,轻叹了一声后也慢慢蹲了下来。
陆承宇这才讪讪的收回了手。
先前被退掉的手机卡已经被重新办理,附送的还有一只最新款的智能机。尽管神色始终都不曾有什么改变,但沈默却不曾拒绝,在接过后还轻声说了句“谢谢”。只是被退掉重办的卡号终究不会保留过去的号码,看着那空档的通讯录,沈默无奈的笑了笑,又下载了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登录了进去。
太久没有使用的账号在一登录就被消息轰炸,有询问情况的同事,也有先前工作的群组。他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简单翻阅了所有的信息。沈默的表情一直都格外平静,然而当翻阅到一位表亲在三天前发来的消息时,他却微微眨了眨眼,神色都有些愣愣。
手指略有生疏的在屏幕上打字,他不过是刚刚回复了一句话,电话就立刻打了过来。沈默有些无措的接起,而就在此时,正在厨房准备午餐的男人也探出了头来。
“沈默……?”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男人比了一个安静的姿势。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话声音格外的大些,说到最后甚至都带了些虚假的哭腔,又是哀求又是逼迫。沈默实在是无法说什么,他只能间隔一段时间就低低的“嗯”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
“小沈啊……求求你了,帮表姑这一次吧。你爸爸生病的时候,表姑也拿了家里不多的积蓄出来帮你了啊。你住在城里,也还没成家,养个孩子不难……”
沈默的眼眸轻轻的垂了垂。
他如今身无分文又没有收入来源,无非是被陆承宇圈养着而已。他连自己能活到那一天都不知道,更何况去照料一个半大的孩子呢?然而一想到逝去的父亲,他的心就不自觉的抽痛了起来,竟然也无法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电话那头的女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困难,沈默却都不曾仔细去听。他略有些迷茫的想着,若是父亲还在世,恐怕无需对方多说就会直接应下……
毕竟,他的父亲是那样的古道心肠。
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原本不抱多少希望的女人瞬间激动了起来,她不断在电话那头诉说着自己的感谢,但略有尖锐的嗓音却只令沈默感到头晕脑胀。
当电话被挂断时,一直盯着这里的陆承宇立即擦了擦手要过来。
他终究是做贼心虚,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紧张不安。
“谁打来的?有什么事吗?”
沈默慢慢的转过了头。
他看了一眼对方,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略有疲惫道:“明早十点,去汽车站……接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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