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眼帘微微垂着, 甚至可以看到睫毛轻轻的颤抖。白皙的肌肤在初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他慢慢的张开了唇，将一小勺白粥送入口中, 缓慢的咀嚼了几下后才将其吞咽。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却令陆承宇无法挪开视线。
胸膛的心脏在不断的跳动，一阵一阵传来悸动的感觉。他像是个愣头青的小子, 竟然就看着心上人的模样呆了过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沈默，然而一切都来的太迟。那份悸动瞬间变成了刺痛, 他明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却恨不得能回到过去狠抽自己一个巴掌才好。
沈默依旧在慢慢的喝粥。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桌面，丝毫没有分出半点去看对方。温热的米粥顺着食管滑入胃囊, 他似乎能感觉得到那份热意, 浑身都温暖了起来。先前还有些昏沉的大脑因为此刻的平静而终于舒服了许多, 他已经不愿再去多想任何事情，就这样低头慢慢喝着粥，一口又一口。
身边一直很安静的陆承宇此时却犹豫着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小心，又带着一点试探, 像是生怕沈默不悦一般。明明先前还是那样霸道的男人, 连沈默昏迷时都要威胁怒骂的男人，此刻却忐忑的连手都握在了一起，连声音大一些都不敢：“沈默……我已经联系好了车子, 大概一个小时后到。我带你回去做手术, 好吗？”
他似乎又担心自己的自作主张会惹得对方厌烦, 眉头都微微拧了起来, 脸上也顿时充满了愁容。然而别的事情都可以妥协，唯有这一件不行。他抿了抿唇，又硬着头皮补充道：“医生也都联系好了……都是省内有名的专家。”
沈默喝粥的动作顿了一顿。
那一口粥终究是没有送入口中，而是被倒回了碗里，被勺子轻轻的搅拌。他依旧没有转过头来，继续眼帘微垂的看着桌面。手中搅动的动作像是在沉思一般，令陆承宇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我没有钱。”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手中搅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又重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没有直接拒绝对于如今的男人来说已经是惊喜，他匆忙摇了摇头，如同发誓般开口道：“不用，一分都不用……你只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的休息就行。沈默，我保证不会要你一分钱，我保证！”
沈默慢慢的咽下了口中的白粥。
他此时才终于转过了头来，但表情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丝毫看不出喜怒。他大抵是看出了陆承宇的紧张，竟然也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定定的看了许久，看到陆承宇的嘴唇都不自觉的咬起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随后，他又低下了头去。
这样的回应已经足以令陆承宇欣喜，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但大抵是想到了先前差点失去沈默的事情，扬起的唇角又颤抖了起来，鼻尖也满是酸涩。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是哭是笑，但他生怕自己的模样令沈默厌烦，于是用力的咬住了唇，勉强压下了喉中的哽咽。
那一碗白粥终究是没有喝完。
A市的车子来的很早，刚好沈默也已经不想再吃，陆承宇就帮他收拾了碗筷扔去了一旁。护工又要来将他转移到推床上，但沈默不愿再感受那般的晕眩，主动要求自己走路过去。男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担心沈默着凉，又匆忙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
初春的温度已经不再寒冷，但风却还带着凉意。陆承宇下意识的就要把沈默护在怀中，然而感受到对方推拒的手时，又终究还是讪讪的站在了一旁。他以为沈默会有些不悦，但却依旧不曾看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特意从A市调来的车子确实要比普通的救护车来的高档一些，但就算如此，沈默却依旧拒绝躺下。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晕”，陆承宇就立刻答应了下来，一幅恨不得马上就借直升飞机过来的模样。车上的医护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都安静的坐在一旁。
沈默自然是坐在陆承宇的身边。
他并不困，于是也没有再休息。一开始男人还怕他无聊，特意把自己手机递给他打发时间。但大抵是先前被媒体诋毁的经历太过记忆犹新，沈默没有接过，而是定定的看着窗外，打量着一路的风光。
无论司机开车再怎么平稳，路上也终究有颠簸的时候。当快到收费站的时候，地上大概是铺了好几条减速带，一路过去车子都摇晃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到陆承宇的身躯朝自己压来，浑身都紧绷了一瞬。目光略有不满的斜过，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对方在趁机揩油，然而当他看见男人沉睡的面容时，却又完全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推开陆承宇，也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就继续定定的看着窗外，任凭对方依靠。
陆承宇就这样一直睡到了终点，他睡得很沉，被沈默轻推了几下才迷蒙的醒来。或许是意识还有些不清醒，他一睁开眼就要伸手去搂抱亲吻对方，然而却被沈默不动声色的躲了开来。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略有尴尬的坐直了身体，随后再像个保镖一样跟在对方身后下了车。
被邀请的专家陆陆续续的赶到，专门聚在了一起针对沈默的情况展开了会诊。陆承宇其实并不懂这些，但他却一直认真的跟在一旁，连态度都难得的保持着谦逊。沈默很幸运，就算病情拖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恶化的趋势。若是万一有了转移，亦或是那肿瘤再长得大一些，就不再会是单纯的切除而已。
手术很快被敲定了下来，就在两天以后。陆承宇大概是怕沈默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几乎每时每刻都陪在了一旁。白天他就坐在椅边，安静的削个水果亦或是倒杯热茶；晚上则有护士来把椅子展开成一张小床，尽管狭窄，却也方便，随时能都有个照料。
唯一有些矛盾的，大概也就是洗澡的事情了。
沈默别的时候都不曾表现出排斥，他像是根本看不见陆承宇一般，就独自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阅。他从来都是个爱干净的人，于是在手腕上贴了防水手术帖后，也就打算去浴室简单的冲一把。然而大概是先前自杀的事情给陆承宇带去了太多的恐惧，无论他如何板着脸要求自己独自洗澡，却也依旧拗不过对方。
他简直不想去看那个跟着自己进来的男人。
好在A市病房的淋浴间还比较大些，两个人站进去也还有些空档。当被按着坐在塑料板凳上时，沈默的脸色都还不太好看。他垂着眸看着自己的纽扣被解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压下了愤恼的心情，撇过眸去不再看向对方。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的。
明明陆承宇的动作还算规矩，但当对方的指尖触碰到肌肤时，却又令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身躯还深刻的铭记着这只手曾带来的欢悦和痛苦，他甚至感觉自己在微微的战栗，连起身都无法做到。内心忽然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沈默恨不得自己先前真能死去才好，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他只能僵硬的坐着，任凭对方清洗，从头到脚。
干暖的毛巾擦去了他身上的水珠，陆承宇又要帮他穿上睡衣，但却被沈默摇头拒绝。他忽然变得更加封闭了一些，就连目光都不愿再分给对方丝毫，穿好了睡衣就独自出了浴室。一直逃避的记忆又一次涌上，他果然是根本无法忘却过去的一切的，然而他又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将被子拉起，盖住自己的脸庞。
泪水几乎是瞬间涌了下来。
被子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沈默大口的喘息着，像是溺水的人在汲取最后一缕氧气一般。鼻尖的酸涩令他眸中的泪意更甚，他无声的喊了一句“爸妈”，就蜷缩在被褥里，颤抖着啜泣。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濡湿了他的手掌。他胡乱的擦了擦，又紧紧揪住了一点被角，一声又一声的轻唤起爸妈来。
如果他能在昨天死去，那也不必再去怨恨任何人了；然而他又不能死，还必须被圈养在陆承宇的身边。他并不想将自己父母的离世全部归因于陆承宇，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他愧对死去的父母。
他不孝。
浴室的门被打开，那令他恐惧的脚步声逐渐传来。沈默几乎是猛的屏住了呼吸，连身躯都僵硬的一动不动。手中的被角被紧紧的握住，甚至已经沾满了泪水。
陆承宇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感觉到自己裸/露的发丝被轻抚了一下，随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对方说了一句“晚安”。屋里的灯被关上，他听到那脚步声又远了一些，当陆承宇也在小床上躺下时，沈默才终于轻轻的喘息了片刻，任凭泪水糊满了身下的床单。
他终究还是，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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