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站在一片黑暗里。
就像是一个被困在荒漠中的旅人，孤独疲倦, 但不得不往前走。
从遇袭开始, 瑶山的精神就没有放松下来过。被绑架又差点被羞辱, 想要逃走又数次被发现。忍受着五感的衰落, 在恶意的夹缝之中战战兢兢地寻找着生机。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志, 都已经崩溃到了极限。
如此状态下, 就算是劫后余生，也需要很长一段的时间才能抚平恐惧。
可是，罗浮没有给瑶山一个可以放松喘息的机会。
前两世的记忆消失一直都是瑶山和亓涯之间一个没有解开的结。只要将它们拿出来，瑶山一定会去看的。不论是谁，对自己缺失的东西总是在意的。
所以, 纵然此刻瑶山已经无比疲惫, 需要一场昏睡让他从噩梦之中醒来, 但他依旧是接受了记忆的入侵, 踏出了寻找过去的一步。
揉着酸涩的眼睛, 瑶山往前跨了一步, 立刻感受到一阵濒死的窒息感。他立刻就挣扎了起来！这种感觉他记得！小时候一头扎进了水里差点淹死的时候, 就是这种绝望的窒息感！
瑶山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已经经历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分明是一种记忆, 却还要再经历一次。冰凉的水呛入口鼻，瑶山一阵抽搐，几乎放弃了挣扎。就在此时, 他感觉到腰上一收, 自己被人拉了上去。
趴在地上, 瑶山疯狂呛咳。
咳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到不对劲。自己的手变得小小的，肉肉的，连声音都变得无比稚嫩而尖锐。瑶山正发着愣，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特别好听的少年音。
“公主殿下，你可还好？”
瑶山愣了，呆滞地抬起头来，“什，什么？”
那个少年似乎很习惯他的慢反应，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瑶山披上，再将他抱了起来，安慰说：“殿下不要害怕，伤害殿下的人已经被捉住了。我现在带你回去，好吗？”
一阵无法言说的安心和喜悦涌上瑶山的心头，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搂住了这个少年的脖子，因为呛咳变得如哀鸟一般的嗓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好。”
还没走两步，远处就爆发出一阵纷乱的响动，一群人提着灯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女。二人皆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女子见到少年手里湿透的瑶山，迸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嚎，冲过来把瑶山抢进怀里。
“我的芙儿啊！”妇人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旁边的男人见到女儿完好也大松一口气，对旁边的人说，“太医呢，还不过来！”
妇人立刻抱住了女儿，怒喝道：“哪有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例查的！回宫去！”
说着，见到女儿身上的披风，脸上一时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不满，狠狠瞪了站在几步远的少年一眼，喝道：“我先带芙儿回去。”
瑶山被抱在怀里，他现在又累又倦，加上人缩小了好一段儿，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只能软软靠在这个身体的母亲怀里，费力地朝远处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在水里捞起自己的少年，终于从黑暗之中走到了灯光下。
他跪下禀报事情的前后经过，一抬头露出了一张和亓涯极其相似的脸。不甚明朗的灯照之下，并不是瑶山熟悉的温柔神情。
远远的，他听到男人说：“你这次救了公主，很不错。孤赏你几日假，去看看自己的族人吧……”
瑶山感觉到心里一阵高兴。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由衷地在替那个少年高兴。
回到了宫中，由七八个宫女照顾洗漱，再又是喝汤驱寒，看医问诊。整个宫殿内，没人敢发出多余一点声音。皆在统治者冰寒的目光之中胆战心惊。因为就在刚才，这宫殿之外，刚有十几个宫人被活生生绞死，尸首还没来得及拖完。
年迈的太医替幼小的公主诊断完，颤巍巍地跪下说：“禀王后，公主殿下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喝些安神的药，睡一觉也就好了。”
听到这话，王后的神情总算是舒展了一些，不过依旧不悦：“还不开药！”
太医忙滚到一边开药方，又给王后过目后，匆匆煎药去了。
对着宫人臣下不见慈恩的王后转过来对着自己的女儿则极是疼爱，她拉着女儿的手，安慰道：“好芙儿，不要怕。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那些贱婢，母亲替你杀了就是。”
瑶山感觉到非常困顿，听到王后的话除了点头之外并不回答，眼皮耷拉下来，自己缩在枕头上就要睡觉。王后拍拍女儿的肩膀，说：“睡醒了，可要乖乖吃药。”
小公主点了点头，冒出一句：“要霜延。”
王后的眉毛一跳，安慰着女儿：“等你睡醒了，霜延就来了。”
没有怀疑母亲的话，小公主带着期待歪头睡了。
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觉沉，瑶山的精神也稍微恢复了一些，随后就感知到了这个身份的一些信息。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公主名叫芙容。
是此国国主与王后唯一的女儿。
后宫佳丽三千，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一个痴呆儿。据说是因为王后在怀孕的过程中遭到了其他妃子的陷害。为了来之不易的王嗣，后宫之中清灭了许多不怀好意的女子。
国主年近半百，就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个痴呆。怎么看都是亡国的不祥之兆。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此国国主依据占卜的指示，找到传说中可以仙人沟通的神奇隐族，带回了隐族的继承人。让他守护着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血脉，自己的王国。
霜延就是隐族的继承人。
只不过他被带回王宫的时候，身上浸染着族人的血液，手脚被打断，是被关在笼子里带进来的。为了征服这个不愿意效忠的部落，国主派军队踏平了隐族的栖息之地。
但是芙容并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芙容不知被谁下了什么毒_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神奇的是，霜延刚被抬进来，弱小濒死的公主就睁开了眼睛。于是国主更加相信控制住隐族，就能保住自己王位血脉的说法。满意地叫人把霜延带下去洗刷干净，然后到公主身边伺候。
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是经历了亡族之痛不得不得低头的少年，一个是刚才在迫害之中死里逃生的懵懂幼儿，不知道谁比谁更可怜一点。
这一次芙容落水失踪，不知是因为后宫的争锋还是前朝的暗斗。但不管是国主还是王后都想借这次机会铲除异己，召显自己不可动摇的权威。原本服侍芙容公主的十几个奴婢被处死，几个宫妃或贬或死。前朝几个宗亲被剥夺了身份，死伤未计。
但第一时间发现公主不见，并从水里救起了公主的霜延并没有得到赏赐。
因为王后觉得霜延虽然到宫中数年，依旧不得教化，粗俗无礼，竟然随意触碰公主的身体。他虽然从水里救起了公主，也亵渎了公主尊贵的玉体，坏了公主的名声。
这不仅不该赏赐，还要罚！
瑶山或者说芙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父母在为此争执。
“王后，霜延救了芙儿，你这般赏罚不清，有损国母威仪。”
“保护芙儿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叫芙儿陷入危险之地，我没有要他的命已经是恩赐。现在不过是打他几个板子而已，他当认罚！”
“唉，前朝的罪魁已经伏诛，你清理后宫孤也默许了。现在还大动刑罚，会被人议论善妒的。”
空气之中一静，瑶山听到王后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了，就算你召再多的人入宫，你也生不出其他孩子。”
国王气急，怒道：“王后！”
“哈，如果不是我，你大概到死都不知道你宠爱的贵妃会给你下绝育药。可惜了，那个小婊子不仅自己死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保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抓那个小贱种来是为了什么。你想借他得仙人保佑生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了，有用吗？”
“你……”
“陛下，认命吧！芙容是你唯一的孩子，唯一的血脉！就算那个小贱种真有和仙人祈福的本事，他也护不了你！”
二人对峙着，最后还是国主让步了，他说：“功过相抵，不要过分了。伤了霜延，对芙儿也没有好处。”
王后胜出了，挥了挥装饰着玛瑙黄金的护指，恶意而满足地下令：“来人，霜延不敬公主，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然后瑶山感觉自己猛地坐起来，拉住了王后的手臂大哭：“不要打霜延！不打！不要打他！”
王后听到女儿给霜延求情，眼角直跳，忙安抚女儿说：“做错了事情要受罚的。霜延也一样，芙儿，你要做一个包庇坏人的坏孩子吗？”
芙容被吓到，抽噎了一下，弱弱地反驳：“霜延没有做错事……”
“他没有保护好你！”王后尖叫，长长地指甲怒指着外头，“他没有护好你，就应该死！”
痴呆的小公主哪里知道什么，只晓得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瞬间崩溃大哭，哭得整个人都要撅过去了。一旁的国主上前抱住女儿，安慰着她：“好芙儿，乖，别哭了。父王和母后都听你的，不打霜延了，好不好？”
芙容终于收起了哭声，打着嗝，抽着嗓子，一直说：“不打，不打。”
“好好好，不打，”国主朝着王后一笑，随手招来宫女示意她们伺候公主，又道：“等芙儿好了，就可以去找霜延玩了。”
随后，国主施施然离开，完全不将王后扭曲的神情放在眼里。
这一些都是瑶山看到的，但小公主却还抱着保护了霜延的喜悦继续闭眼入睡。旁观人和经历者两种视角混合在一起，叫瑶山生出无比的怪异感——因为这样比只是单纯的经历者还要无力。他不知道接下来芙容和霜延会走向怎么样的结局。
而这个结局留下的东西，曾叫瑶山即便是忘了，也无比抵触和痛苦。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