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坐在床榻上,腿上挂着两个小粘人精, 感受着二人磅礴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裤脚。他等了一会儿, 才把青麻和茱萸两个拉起来。
“好啦, 别哭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侍主还说!”茱萸怨怒地哭着, “你知道我和青麻醒来发现洞府被封, 你不见了,当时心里有多慌吗!”
瑶山垂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走的。”
他认错认得太快,茱萸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继续哭嚎。瑶山给两个侍童擦鼻涕, 安慰他们:“行了, 你们也刚醒没多久, 这么哭可把养料都哭完了。”
青麻问:“侍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来话长, ”瑶山啧巴了一下, “倒是你们,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与我说说?”
茱萸和青麻互望一眼, 将自己如何被杨波捉去的事情略说了说:“我们被收进那个瓶子里,没法挣脱。若是再强扛怕是有损,就商定立刻休眠过去, 保存体力。不过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获救, 因此也没什么把握。”
瑶山垂下眼帘, 嗯了一声,摸摸二人的头:“是我连累了你们。”
“没关系啊,侍主不是来救我们了嘛,”茱萸拍拍瑶山的手。
瑶山脸上的笑容愈发复杂,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我的事么,说着太累。之后慢慢和你们说吧。我先去后头泡个水,这几天实在累坏我了。”
青麻犹豫地问:“侍主,你没事吧?”
瑶山走向后头的脚步一顿,回头笑了笑:“没事,都好。”
只管休息了几日,瑶山的身体终于从紧张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他带着茱萸和青麻在山间漫步,与往常一样。
山林嬉戏时,偶尔会遇到那位弥罗殿仙官如英。他带着人在瑶山附近驻扎,随时巡山,排查这里是否会有危险。毕竟是武将,身上杀伐之气甚重,茱萸和青麻刚开始会害怕他。后来发现他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就玩到一起去了。
午后日晴方好,如英坐在暖坡前给茱萸和青麻编花环,两个小的坐在旁边看得出神。瑶山远远见着一眼,没去打扰,慢慢走回了随香洞。
他觉得有些困,回到床上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青麻走进来说:“侍主下午都没有怎么晒太阳。今天是满月,去多补一些帝流浆吧。”
瑶山嗯了一声,问:“茱萸呢?”
“睡了,”青麻一指后面,“还带着白天的花环不肯拿下来。”
瑶山失笑:“怎么还是个孩子似的。好了,你去睡吧,我泡个澡就去月下。”
“哦,别走太远哦,在门口就可以了,”青麻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才重新回去。
到了后府,瑶山将自己泡浸到泉水之中,感受到水流轻抚过自己的身躯,他喟叹了一声。其实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等卢文栋之事的后续。等着天庭或者苍庐山的人找上门。可是事态平静,仿佛无事发生过,倒叫瑶山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一桩心事尚未放下,另一波又起。
他总是不能控制地想起仙君殿下来——或者说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亓涯叫他务必好好想一想,结果瑶山便似着了魔似的,真的一天到晚都在想他了。瑶山对此羞恼不已又无可奈何。
怎么能不想呢?跌落魔界的死生瞬间,那个人踏着金光而来温柔地抱住自己。那一刻,心中浮现出的情绪,庆幸感动和一声名为终于的叹息。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隐隐期盼:仙君殿下会来救自己呢?
可若论感动,卢文栋给他细小之处的感动也不少。
瑶山在水里换了一个姿势,将整个肩膀都浸到了水里。透明澄澈的天光与同样清灵的泉水,将瑶山的心事映得无处躲藏,从他翡翠一般的眼睛里,碧灵灵地展露着。
“我是该好好想一想的……”
他闭上眼睛叹息着。因为若是情劫应验,这不过是一场有始无终的云烟而已。他是否要用一颗真心去换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瑶山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泡了半天,也想了半天,瑶山依旧没有答案。此时满月已快要至中,帝流浆马上就要落下。他只好从水中起来。先天灵泉滋养效果极好,瑶山也懒得擦去。只是想着要到外头去还是莫要如此奔放,在湿掉的薄衣外头再披上一件为好。
轻声来到柜前,瑶山打开了衣柜。
“咦,这是?”
原本放着一件外袍的地方放着一只金翎羽。
瑶山记得很清楚:那日自己起来后,看见卢文栋站在自己面前,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袍。面对卢文栋羞涩的笑容,瑶山下意识觉得这是他给自己披上的。正是这件衣服,叫瑶山隐隐动了与之交好的心思。
但现在这件衣裳变成了金翎羽——在仙君殿下的鬓间才见过的金翎羽。
瑶山确定这是多出来的一根。因为亓涯离开前给他的那一根,正用一个小木盒子装着放在柜子的另一边,根本无需确认。
他将金翎羽从柜子里拿出来,默然望着。
忽然一种剧烈的情绪从心中奔涌上来。瑶山手中一抖,额间红珠发出一阵柔光,落在了手中的金翎羽上。它立刻也发出了同样的光线,与之交辉相映,然后在瑶山的惊呼中散成细碎的光芒,消失不见了。
·
“清漪,”常棣喊住刚从弥罗殿出来的同僚,“现在进去面见殿下可方便?”
清漪摇摇头,说:“殿下下令无大事不得打扰,有什么事吗?”
“如此,”常棣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剑兰仙奉将苍庐山的一些证人带回来了。沧恵大人刚问了些话出来,我想着若是殿下有空,呈上也无妨。”
“可问出什么了?”
常棣答道:“也不曾问出什么。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师父友人,都说他前后没有什么异样。”
“那就是那个魔物极擅长伪装了。封仙大典里混入一只妖魔已经叫人吃惊,想不到其实有两只。”
“若是幸存下来的那个弟子能救回来,说不得有什么线索。”
常棣和清漪感慨了两句,又说:“罢了,暂时无结果,我先走了。”
二人各自告辞,不提。
殿内,仙君正捏着一个光球。这个光球是清漪从陈家丫鬟的魂魄中提取出来的记忆。可惜因为魂魄受损太厉害,能用的东西很少。
亓涯左右翻看了几遍,正欲将之掐灭,便听得祝禹神君道:“亓涯,你焦躁了。”
仙君一阵无话,平稳了一番心绪才没什么诚意的说:“修行不到家,神君见笑了。”
“……”
感受到亓涯的讽意,神君一叹:“事关瑶山,你就乱了方寸。”
“难道我不该乱?”亓涯一向冷淡的声音中出现一丝强烈的讥讽。像是一曲琴音,崩弦而呈尖锐,“若是叫他安危出了差错,神君也该乱一乱了。”
“……你是在苛责我不近人情?”
亓涯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非也,我只是在恨父神不公,缘何到了我这里便要这般担惊受怕,日夜难安。”
神君不知如何宽慰这份怨怼,只好说起别的:“我大限将至,已没有多余时日,迟早将一切交付给你。之前劝你早做打算,如今你可有成算?投胎历劫是最简单的方式,对你好也对他好。趁如今你二人关系稍作好转,不妨抓住机会。”
亓涯沉默,忽而愤然道:“就不能放过他?!”
“你莫要痴心妄想!”神君也恼了,“放过他,你至天下生灵于何地?你以违约之词废掉芷螺,难道也要用这个理由废掉你自己吗?!”
亓涯正要反驳,忽觉心中一动。神君也感受到了,发现亓涯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立刻阻止:“干什么,你要去哪里!回来!”
然后他发现亓涯将自己的声音屏蔽了。
·
仙君殿下感觉到自己金翎羽的变化,立刻以为是瑶山那边有不对。想都不想,就直奔一重天而来。而到了随香洞外,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莫非是洞内有异?
如此念着亓涯便要硬闯,然后他就看到瑶山从里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惊愕和尴尬的神情。
“怎么了,”亓涯上前一步,左右找着瑶山身上不对的地方,“哪里不舒服吗?”
瑶山满脸复杂,最后只喊出一声:“仙君……”
确认瑶山并无不妥之处,亓涯放下心来。这时才注意到瑶山里头的衣物还是浸湿敞开的,外头大概是匆忙披着一件外袍。能看见清瘦的胸膛和秀致的锁骨。
“仙君,”瑶山念了一声,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着,“你,真的来了啊……”
亓涯见他一副极度窘迫的样子,便不去问怎么回事。上前一步柔声邀请道:“今天是满月,帝流浆充沛。要不要去调养一下?”
总算是找到了台阶,瑶山点点头说:“嗯,我正有此意。”
“好,我陪你一起,”亓涯侧开半边,望了望四周,“去山巅好不好?那里开阔。”
只要不去结厘草的地方,瑶山觉得哪里都好。
到了山巅,帝流浆正好从月光中倾倒下来。有仙君在,炼化帝流浆都无需瑶山动手。摘采炼化再聚合,亓涯一手包办,瑶山只要坐在他旁边乖乖张嘴负责吃下去就好了。甚至之后的调理融合,都由仙君施法替他完成了。
头一遭帝流浆过去,瑶山身上的灵泉也干了。广袖当风,明月映照,一番调理之后,瑶山愈显草株精灵柔婉秀妍之色,亓涯的目光有些挪不开。
瑶山闭着眼调息完毕,转头疑道:“殿下?”
亓涯忙收回目光,低着头说:“无事。”
“嗯,”瑶山拨拉了一下脚边的小草,盯着两人叠在一起的衣摆小声地说,“其实我没有动你给我那根金翎羽。”
亓涯没说话,耐心听他继续解释。
“我只是在柜子里发现了另外一根……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件衣服变的。但是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件衣服是文栋给我的。”
亓涯已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放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头。
瑶山继续说:“因为那一件衣服,我甚是感念他对我的关怀。就经历烦乱焦灼,认为时间漫长,寻个作伴的人或许也不错。当时觉得他人挺好的,便想不如与之试一试……可是,我刚才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一笑:“发现之后我还有点不信呢。一时激动,催动了金翎羽,然后……”
瑶山望向亓涯,定定地望着,语气却有些轻飘:“然后,殿下你就出现了。”
亓涯没有回答,耳边听到了瑶山好似快飘走一样的疑问:“殿下,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过瑶山,给我披过一件衣裳呢?”
亓涯内心那阵强烈的情绪波动若海卷云翻,握成拳的手死死贴在身侧。可最后他给出的答案只有小小的一声:“嗯。”
瑶山哦了一下,望着前头看不清的山崖深涧,帝流浆不断流落,试图照亮此处深渊里的秘密和一腔小心珍藏的心意。他抬手握住了亓涯崩得死硬的拳头。
下一刻,他感觉到身旁人的接近。温暖的手掌捧起自己的脸,温热的气息寻找着自己的唇舌。随后他们便吻在了一起。
亓涯分明是极度激动的,但展现出来的全是对瑶山的温柔,甚至还有一份感激之意。瑶山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不费吹灰之力的撬开,迎接着爱抚。有一只手绕过腰间,将他搂向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或许是从刚下决心就到这个地步,瑶山觉得有些快了,回应的动作实在青涩而滞缓。
但是亓涯愿意花最够的耐心去等待和引导。他欢喜极了瑶山这样愿意应和他的样子,也希望瑶山能从这个吻里感受到自己的爱意和心意相通的那份快乐。
所以他很慢很耐心,用实际动作去告诉瑶山什么是唇与唇的相依偎,舌与舌的互缠绵。
不过,这种侧边的动作实在不好更近地依偎,去感受彼此的体温。亓涯手臂一用力,就将瑶山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在巨大明亮的圆月之前,他们以同样的姿势再次拥抱在一起。
瑶山感受到姿势变化的时候,就忍不住挣开一点。可当他看到亓涯迎着月光那双痴迷眷恋,暗含鼓励邀请的眼睛时,又心软下来。迟疑地低下头去,带着羞耻和不安用牙齿咬住了亓涯的唇瓣。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他又被亓涯扶住了后脑,淹没在了疼爱之中。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时间,可与上回神志不清的回应,这次瑶山更加的施展不开。因为他现在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比在通道之中,仙君以传渡神力为借口突然的意乱情迷,瑶山被动而惊讶。
这一次他主动地回应,甚至愿意去配合着寻找原先不曾体会过的柔情蜜意。
他感觉到自己被亓涯用虔诚地心爱抚过口中每一寸角落。放开之后的接受,瑶山更能感受到一种隐秘而持续的快乐。问凡世男欢女爱,为何总以唇舌为启?瑶山终于在亓涯的带领下,感知到了此中神奇。
瑶山忍不住回抱回去,一只手探入仙君浓密的长发之间。金翎羽搭在他的手腕上,恍惚间,瑶山觉得这一缕长羽在发烫。
待到亓涯控制不住情意,扶着瑶山腰的手臂收紧,唇舌相离,吻落在瑶山的脖子上时,二人都惊醒过来。瑶山抓着仙君肩膀衣衫的手一紧,亓涯忙放开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将额头贴在瑶山的肩颈上。
平复着情绪,他说:“对不住,是我唐……”
“别!”
瑶山的脸贴着亓涯的头发,抬手捂住了亓涯的嘴。
“别说对不起,别说你唐突了我……”
上一次我神志不清,耽于本欲,你可以说是唐突了我,对不起我。那这次我是自愿的,你若还说这话,又将我的自愿置于何地?
“……”
亓涯感受到了瑶山的意思。握住瑶山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无比温柔满足地望着怀里的人,抬手抚摸着瑶山的脸颊,替他整理着头发,又忍不住去触碰瑶山的嘴唇。最后似是发出一声无怨无悔的轻叹。
瑶山被这一叹叹得身上发烫,想从亓涯腿上下来,却被亓涯抱住,然后向前倒了下去。
亓涯抱着瑶山躺下,叫他好好趴在自己胸膛上,水般月色照拂在瑶山的身上。但单纯的抱着又实在不够,他忍不住去亲一亲瑶山的耳朵,揉一揉瑶山的头发,碰一碰瑶山的额头。
瑶山看他有点傻气的行为,莫名觉得现在忐忑的人其实不止自己。方才的情绪舒缓下来,瑶山把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下面,怕戳到亓涯。
发现瑶山在看自己,亓涯也望回去。这个时候哪怕谁都不说话,都觉得不是在无所事事。亓涯有心问一句:你是不是想清楚了。
可又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只能带着这种满足里带着一点忧虑的心情牢牢抱着瑶山。
“殿下……”
“亓涯。”
瑶山一愣,莞尔:“好吧,亓涯。”
他贴在亓涯的胸膛上,听到耳边强有力的心跳,说:“你刚才想我问是不是考虑好了,对不对?”
亓涯摸着瑶山的头发:“嗯。”
“其实没有。”
感觉到抚摸自己头发的手顿主,瑶山拨弄着垂在仙君胸前的金翎羽说:“我只是发现……”
亓涯的声音闷闷的:“发现什么?”
发现自己认错了动心的契机。
瑶山闭了闭眼,抬起头问:“殿下信不信人定胜天,有志者事竟成的话?”
仙君神情柔软,和瑶山对视:“我信的。”
这个答案对瑶山来说,有点像是是一种鼓励,他又重新趴下说:“殿下最后终是会继承神位,和父神一样。”
“……”亓涯不能反驳这个事实。
“前两世的情劫,你我二人的结局大约也不太好。怎么看我都是吃亏的,过程吃亏,结局也吃亏。”瑶山踢着腿,再一次扎仙君殿下的心。
亓涯:“……”
“但是,我既然已经动心了,”瑶山很坦率,并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怎么样都不想让自己太惨。所以……”
“……所以?”
瑶山往上凑了一点,亲了亲亓涯,说:“所以我们努力把最坏的结局定在你去继承神位。我们好好相恋一场,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想起这一段相处,都对对方无怨无悔,可好?”
我知道我们最终会分离,只是这段过程,我们都好好珍惜,好不好?
亓涯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动容。抱着瑶山转过来,将他轻柔地放在柔软的草地上,吻下去时,给出的回答在颤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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