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看着不大，顺着一条河道, 两边建起连体木楼。挨得紧紧密密, 出入碰头撞脚。正值午时前后, 各家点起了炊烟, 食物的香气顺着河流风向, 朝四处散漫开去。
但对瑶山来说, 这一会儿简直就是灾难。
仿佛是一桶污水兜头倒下，一瞬之间，他的嗅觉都被麻痹了。亓涯带着他直接移行到了人眼稀少的地方，清新的空气灌入肺管，瑶山才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归了位。
他捂着鼻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 耽搁了正事。”
听到他说这句话, 亓涯只觉自己的心都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冰里冻着, 一半在火里烤着, 两边一合成了满地的黑炭焦灰, 扑梭梭落了满地的狼藉。
他忍住了满怀的心疼, 竭力保持住面上不露出端倪说：“不是你的错，还难受吗？”
瑶山倒也不逞强, 只说：“若能一直维持仙体人形，我便可屏蔽那些味道。只是现在……”
他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阳光之下有叶纹一闪而过。在魔界之中, 仙君补充给瑶山的神力似乎一点都不够。瑶山随时都处在一种会变成半人半植的状态里。
“出去之后我一定会治好你, ”仙君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带着强迫人相信的坚定, 他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治好你。”
瑶山勉强抬了一下嘴角，没有回话。
哪知仙君殿下忽然抬手就把瑶山带进了怀里。额头贴着额头，又是一股神力灌入瑶山脑中。瑶山感受到那股强大激烈的神力入侵，忍不住后退，但被仙君按住了肩膀。
“殿下不必如此……”
“至少，能叫你好好呼吸吧。”
这样的理由之下，瑶山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自己时不时出点问题，耽误了正事实在不妙。于是他也不再矫情，闭着眼睛将那股神力接纳进来。
坐在原地稍稍调息，按照仙君说的方法，瑶山尽力消化着被赠与的神力。清光闪耀之间，浮于皮肤表层的叶纹，慢慢消退了下去。
起身罢，两人在镇子周围又绕了一圈，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倒是瑶山的样貌引来许多人的关注。担心会因此引来麻烦，瑶山想给自己做个变化，但被仙君阻止住了。
“不必。若能借此引来此地神主的注意，倒也不用我们费心找寻。”
瑶山了然，于是满脸坦然地接受着路边人的打量。又晃了几圈，瑶山把自己摇成了一只会开屏的孔雀，依旧没有什么不对发生。
把整个镇子都走翻过来了，什么都没发现，他和仙君只好坐到桥边的青石板下休息一会儿。瑶山喜水，看到汨汨水流，心情便是极好。可再一想章母因为此失去了逃离的机会，看到这假水的心也不怎么愉快了。
面前撑过一叶小舟，船上的姑娘害羞地向瑶山和亓涯丢出一串新摘的菱角。瑶山接过，朝船上的姑娘露出一个笑来。
渔家姑娘愈发羞涩，红着脸撑船划走了。
瑶山将那串水灵的菱角放在了自己的脚边，望着对岸，与仙君说：“殿下，我有一个问题。”
“怎么了？”
“方才在村子里，殿下说这个世界会排除异己。察觉到不对的人会被抹杀，还会生个代替品出来。这样看，这个世界的神主应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何止是不大度，应该是小气了。
仙君坐下来，把那串菱角放到了另一边，应话：“嗯，可以这么说。”
“那我们也是意外入侵的，算是异己的一种吧。为什么我们不会被排斥呢？”
“因为认知。”
瑶山疑惑：“认知？”
“是，”亓涯开始给瑶山解释起来：“世间万物的诞生，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过程。从无到有，世界会观察生灵的诞生。若是有新生物的出现，它本身就会对此有一个判断。若是判定此物于自身有害，那么它会出手剿灭。”
瑶山愕然：“剿灭？”
“举个例子，仙与魔。”
看见瑶山那等听到惊奇故事的好奇小模样，亓涯心下一片柔软，不由浅笑。他方才还因为瑶山仙体不稳，满心担忧。而此时，却会因瑶山好奇的可爱模样，变得温柔起来。好似他亓涯整个人就只为瑶山而活。
一颗心为瑶山跳动，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愈悲。
“当年父神造万物的时候，仙与魔并不在生灵之列。其等诞生乃是生灵自主追求力量和长生的结果。当世上第一个仙和魔出生的时候，天地发现他们的能移山填海。一个小小的行为都会给这个世界造成极大的变化。所以，天地降下雷劫，欲灭杀仙魔。”
瑶山万万没有想到雷劫竟然是这么一个效用。忍不住靠近了仙君，继续问：“雷劫原来是这么用的？成魔也有雷劫吗？那第一个诞生的仙魔后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好奇的问题一个个蹦出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愈发靠近。亓涯那双凤衔明珠一般的眼睛弯起来，含笑不言，只管看着瑶山。黑沉的瞳孔里乘着面前河流的盈盈波光，好像在说：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个好？
瑶山嘿嘿笑了一下，挪出一点，坐正道：“你慢慢说。”
“成魔自然也是有雷劫的。但因为魔族着实强大，他们并不把雷劫看做应劫，反而是一种挑战。”亓涯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魔族虽无尊卑秩序，但仍奉最强者为尊。据说此代魔尊罗浮在长成之时，就被上一代魔尊数次打落修为。”
“数次打落修为？”瑶山讶然，奇道，“难道就是为了雷劫？”
“是，为了利用雷劫锻骨炼肉，追求最够的强大。”
瑶山哇了一声，评价：“好拼啊。”
“确实，”亓涯点点头。作为仙人，甚至是神君的继承人，他也十分佩服魔族在追寻强大之时的那种毅力和纯粹。
“原来雷劫是这个作用，那第一位仙人扛过去了吗？”
“没有，其实等有真正仙人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瑶山感慨地拍了拍膝盖，“殿下你知道的好多啊。”
亓涯垂下头说：“得神君教导，不敢怠慢。”
瑶山还预再问一些好奇的事情，可想到正事，他哎呀了一声。说着说着就忘记正事了，这跑题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好。拍了自己一下，他问：“那按殿下的说法，这个世界的神主并不觉得我俩是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是吗？”
亓涯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此世界应并非从头而生。神主对我二人的身份已经有了认知，接受了仙人的概念，于是对我二人并不施加驱赶之举。如此，也算有好有坏吧。”
好在他们不会被神主追杀，坏在要找到此世神主就更难了一点。
得此解释，瑶山明白了一些。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撑着脸，眉头皱起来。心中依旧有一个点不明白过来的地方，像是一根极细的针戳在那儿，叫全身的血液都奔涌过去，紧绷起来。
亓涯十分乐意瑶山和自己多说话的，他语含鼓励：“若有不明，只管说出来便是。”
瑶山唔了一声，比划着手指说：“你不觉得这里的百姓对我二人，接受得太快了吗？”
仙君略一蹙眉，只听得瑶山继续说：“我这般模样，也算并非常人。一路走来，他们虽有好奇之举，但好奇之后就，就立刻接受了，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还有在村子里，他们见到我们的表现也不是……我记忆中凡人见到神仙的表现。”
瑶山努力地寻找着形容词：“平淡？也不是……喜悦？看到神仙都会喜悦的吧。或者说……”
“不够激动？”
“对，就是这样！”瑶山站起来一拍大腿，“对，就是不够激动！就好像他们见过好多神仙，特别习以为常！”
一个只是稍微有些人气的村镇，还有一个存在于山沟之中的山村。出入往来滞涩艰难，少有外人到访。若是其他地方，稍微来几个富家人打扮的人，就足够这里的百姓围拢在一起讨论许久了。可是这里却对瑶山这等异貌接受良好，一副习惯模样。
这不是一个闭塞落后的地方该表现出的样子。
凡人们对神仙的向往是非比寻常的。哪怕现在修仙宗门林立，稍微会点法术的修仙弟子出现在凡人之中也会引起极大的骚动。
这个镇子就不必说了，山村里的人看到神仙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敬畏，竟然是立刻想到讨要好处。那等熟练自然的行为，就像以前就已经做过一般，并且成功了。
联想之前仙君给出的解释，瑶山得出一个结论来：“这个镇子应该有神仙出现过。”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他又补充：“或者周围有修仙的门派，有什么仙迹！而且肯定不止一次，且传播得非常广泛，连周围的山村都知道甚至亲眼看过！”
“这个世界的神主应该是和仙人有过直接的接触，见过神仙显灵。否则，神仙这种听的人多，见的人少的东西，光是听说过，不会接受那么快的！”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原地旋转寻找着可以佐证自己想法的东西，然后一头撞进了仙君的怀里。脑袋磕到了亓涯的下巴。
“啊！”瑶山叫了一声，忙伸手去抚，“我不是故意的，撞疼了吗！”
亓涯带着一种有你这般关心我，现在死了也甘愿的心情，伸手扶住了瑶山的后腰，他柔声说：“没有撞疼，别担心。”
瑶山哦了一声，后退一步，带着点忐忑问：“殿下，我方才说的那些……”
亓涯向前一步，微笑道：“你说的都对。走吧，我们去找这个镇子上出现过的仙迹，打听一下都有什么神仙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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