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瑶山处于随时会露出植株本性的一个时候, 所以他对植株的气味特别的敏感,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果实种子。
凡人炊食,多以谷物为主, 五谷杂粮皆可入锅。瑶山刚开始的确有点不舒服,他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闻到了五谷入锅后发出的味道才会这样。但后来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站在原地, 瞧着院子里灶台上烧滚的粥水, 对仙君说:“我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股味道在章家的时候,瑶山已经闻到。他原以为是章家家贫,并没有办法吃到新鲜的稻米, 只能食用一些陈谷或者烂掉的谷物。可瑶山走到这一家的时候,那股腐烂的味道简直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他都要怀疑这一家煮了一锅子秽物来充饥了。
跟在二人身后的孩子们看两个人停下来, 嘻嘻哈哈地绕在两人身边。有大胆的上去摸了摸瑶山和亓涯身上他们从未见过的精致衣裳, 撩一把瑶山垂下的浅色长发, 又尖叫着跑开。
见他们没有什么反应, 目光就在他们的腰间逡巡起来,想要趁机摸点值钱的玩意儿出来。可惜这二人不挂配饰也不挂钱袋。便有孩子盯上了仙君腰带上的珍珠宝石。
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孩子们一拥而上, 几个抱腰几个抱腿拦住了亓涯。其中一个眼疾手快就去扣腰带金灿灿的宝贝。然后便听得一声惨叫, 那个孩子就被摔了出去, 撞在了泥巴墩上。
摔出去的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双手举起来, 十个拇指头全都电黑了。其他的孩子们都被吓得惊慌失措, 尖叫着放开抱着拽着亓涯的手。
带头的孩子还在哭, 终于引来了大人们。倒也是巧, 正是面前这一家。听到孩子哭跑出来的妇人手里还拿着做饭的铲子。一见儿子坐在地上的那副惨样,立刻呼天喊地起来:“儿啊,你怎么这副样子!谁欺负你了!”
那孩子哭个不住,指着瑶山和亓涯。
妇人见面前二人一身清贵,面上闪过惊异之色,随即反应过来:“你们怎么打人呢!把我儿伤成这样!赔钱!赔钱!赔钱!”
她一喊,把左右邻居也都喊了出来,屋里头的男人也跟出来给自家婆娘撑腰。看热闹的人窃窃嘈嘈围拢在一起,给了这妇人底气,赔钱喊得愈发响亮。
可惜亓涯仙君视其等为无物,只管问瑶山:“从方才便闻到了?”
瑶山嗯了一声,点点下巴说:“这般腐味,一般属于烂透了才有。但是瞧那锅里倒是水清米白,不见腐黑之色。”
他又细细嗅了一番,确定道:“我确定,这一锅全是烂的。”
农妇本是在呼嚎,看瑶山和亓涯不搭理她,还指着自家锅台上的东西说是烂的,立刻就变成尖声叫骂:“哪家倒霉玩意儿!打人还埋汰人!狗嘴不吐象牙!穿金戴银的不做人事儿,赔钱听到没有!”
一场人间闹剧,仙君殿下却一点都没有置身于此的样子。甚至刚才被孩子们捉住,他都无所谓。就好像只是被路边的石头绊住了脚,然后随意一脚踹开一样。
他这般无所谓甚至无视的模样,和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模样一对比,瑶山便越发觉得有点别扭。见面前的妇人大有扑上来,嘴里的唾沫都要溅到脸上的架势,瑶山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家孩子偷东西,不该打?”
妇人深吸一口气,准备吵一架。
但仙君并不给她机会,手指一抬,地上孩子焦黑的手指瞬间恢复成了原样。围观的村民们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大喊起来:“神仙啊!”
妇人看着儿子的手指,眼睛都直了。
一个动作成功周围的噪音息了声,亓涯说:“你尚还虚弱,不要费神争吵。”
瑶山顿时无言:若我不出声阻止,你便由着对面对自己谩骂不止吗?
“去别处看看吧。”
仙君如此提议,瑶山也没有留下给人当成猴子看的念头,自然点头。
于是二人抛下惊喜不已的村民,愈往山中走去。两人到了昨晚落下之处,环视周围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瑶山摸了摸手边的粗皮树,下意识地与他们对话。喊了几句,竟是无人应答。
瑶山不由疑惑,又换了几根,结果皆都是一样。
“奇怪了,”瑶山蹲下来叫着脚边的小草,也得不到一点反应,“怎么都不说话。”
亓涯问:“不说话?”
“嗯,若是睡着了,我也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的。可是,此处植株一点声响都没有。仿佛是徒有外皮,内脏虚空的空壳子。”
瑶山鼓了鼓脸,不死心地把耳朵贴到旁边的树上。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难道是我耳朵的问题?”瑶山拍拍耳朵,拿手在耳朵旁边搓了搓。确认自己能听到声音,于是就更不明白了。
亓涯眼中带笑看着瑶山的动作。他现在是一点调查的心思都没有,满眼里都是瑶山。看到瑶山一棵一棵树地试探,他还指着手边的一棵建议:“要不要问问这棵?”
瑶山当真,跑过来抱住这棵,细细听了一遍,嘟囔着:“没有啊……”
转头看到亓涯嘴角浅浅的笑,他了然,忍不住道:“殿下拿我寻开心?”
亓涯忙说没有,指着来路说:“回去吧。”
“不继续往前走?”
“我猜前路境况皆是如此,不必费力。”
瑶山看着身后满山遍谷的树,总不能真一根一根听过去。他也有点泄气,念了一声也是,又重新跟在了仙君后头。
“若此山之中真有妖怪横行掳人,此地为下山必经,草木们不可能没有见过。我本想和他们打听一下,没想到竟是这样。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妖怪会催眠植被……仙君,你知道吗?”
亓涯说:“不曾听说过。”
瑶山叹气,直白地说:“那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经历苍庐山一事,相比起人类来,瑶山更愿意相信植株同类。现在连周遭草木都询问不得,叫瑶山不由有些泄气。
亓涯安慰他:“不必泄气,此处怪异甚多,一时不得解也是寻常。”
瑶山想想也对,只管往回走。
仙君殿下在后面护着瑶山,行走之间在心中呼唤起祝禹神君。他昨日不欲叫神君打扰就不曾联络,现在也该与之报一下平安。出乎亓涯意料的是,祝禹神君竟然没有回应。
祝禹神君已经继神,他拥有的便是与整个世界对话的资格,是此世的化身。就算亓涯跑到了九旋地下或者第四十九弧,他也能联系到。但是现在,神君却没有反应。
当时瑶山出事,亓涯执意来寻。神君知道劝他不住,便留下几成神力,自己回到天界坐镇。并嘱咐亓涯莫要在魔界耽搁,需尽早回归。
“我不在你身边,你便是仙身而非神体。哪怕你修为再高,在魔界逗留也有极大损伤。找到人后就回来,不要逞强。”
留下这段话,神君自归重天,亓涯头也不回撞破弧外寻回瑶山。
昨日他实在眷恋与瑶山独处的时间,一时私心起了,也就没想与神君报平安。谁想到,只是这样一个私心,些许偏差,出了问题。
联系不到神君,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里了。
但是,他的确是根据章屏轻提供的血缘,寻到这个落脚之点。若是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亓涯几步走到瑶山身边,速道:“此事有变,我们需快一点。”
瑶山二话不说就抓住了亓涯的手,不过须臾之瞬,二人就奔回了章家门口。此时章家门口已经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原来方才瑶山和亓涯闹出少许动静,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传神仙下凡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章屏轻收不住自己一颗显摆的心,立刻吹嘘起来,骄傲地告诉自己的乡邻:那二位神仙是自己带来的!
因为知道章父是个强盗,村子也受过那窝贼子的害,村中一贯是看不起章家母子的。章屏轻小时候也没少遭白眼和欺负。他去苍庐山学艺后,村里的人也极不待见章母一个寡妇。若非章母已经操劳得苍老不能看了,家里又穷得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且不知道怎么过活下去。
两个神仙的出现,叫村民们极是巴结羡慕章屏轻,都带着自家的好东西来,想请神仙帮忙。面对乡邻的巴结和讨好,章屏轻顿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先是吹嘘了一番自己是怎么和神仙称兄道弟的,又经历了一番怎么样的艰险。
听到乡邻的求助,他得意忘形,拍着胸脯说:“这都是小意思!凭我和两位仙友的交情,保准给你们办妥了!好说好说!”
章屏轻在前面吹牛,章母则局促地站在厨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儿子出息了,还认识了神仙朋友,她当然是高兴并欣慰的。可是瞧着村里人的热情和追捧,她又觉得无比的害怕。她想去阻拦儿子,想让他收敛一点,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见儿子吹过了,她试着去拉了两把,小声地说:“你别替神仙都答应下来,这般不好!”
“哎呀,娘,没事儿!这真的都是小事!”
“就是啊!他娘,不就是庄家地事儿嘛,神仙动动小指头就能办好。”
“是啊,狗儿娘,你是没看见刚才神仙大显神威哟,啧啧啧。”
“昨儿神仙就是在他家落脚的,狗儿娘怎么会没看见呢。”
章母被堵得满心急,拉着儿子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别说了。”
她这般推辞,引来乡民的不快,觉得她是要独占神仙的好处,于是便有人斥骂:“家里来了神仙,这般藏着掖着。狗儿娘,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母子二人无家可归,可是我们给了你一块吃饭的地啊。现在你儿发达了,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闻言,章屏轻眉毛倒竖,怒道:“你怎么和我娘说话呢!”
章母被这么说脸上一白,拦住暴躁的儿子解释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给神仙添麻烦……”
“哎呀,狗儿娘,你也听狗儿说了。这神仙的本事大着呢,才不会怕麻烦。”
“你也别操心了。现在狗儿回来了,这个家当家做主的就是他了。咱们女人就别操心这些大事儿,只管听儿子的就好。”
如此一说,章母也觉得有道理。儿子出息了,便把当家做主的事情交给他才是。于是她也不再多劝,站到女人家该待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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