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汀和黎蕴不欢而散。
这四个字对她和黎蕴来说是家常便饭。
好像从那一年开始, 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彻底恶化了。
黎蕴的家教其实不严，反倒是谢江汀的家教更严格一些。
有时候谢江汀都觉得她其实应该做黎家的小孩，黎蕴这种正儿八经的优等生应该去他们家, 她爸肯定特别喜欢。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喜欢往黎蕴家跑，黎蕴比她大三岁, 谢江汀升初中的时候黎蕴已经初中毕业了，好在黎蕴念的高中就在谢江汀的隔壁，所以她们还是一起上学。
谢江汀性格开朗，去哪里都是一堆人去, 很喜欢勾肩搭背, 相比之下，黎蕴很少集体活动, 活像个孤僻的小可怜。
高中的晚自修要九点半下课, 初中则是的八点半, 早晨她俩一起去学校, 晚上的时候谢江汀就去校门口的小吃店等黎蕴放学。
高中生放学也是成群结队, 饶是黎蕴这样的, 也不会没有朋友的。
她只是话不多, 但不是人缘差。
每次谢江汀就坐在小吃店最外面的位置，看着黎蕴和同学道别朝这边走, 然后坐在她边上。
有时候碰上谢江汀还没吃完夜宵, 她等得无聊, 就会拿出小册子看。
谢江汀就嫌她无聊。
那时候谢江汀个头还没黎蕴高, 黎蕴为了省事剪了短发, 她也跟着剪了短的，可惜理发师技术不佳，剪得有点难看。
回去的时候又絮絮叨叨一路。
黎蕴都不大回她，谢江汀这种个性，你一回应，她就蹬鼻子上脸，又扒着人不放，活像从来不会口渴一样。
但是这样烦人的家伙，也有被早恋的倾向。
黎蕴高二的时候就发现谢江汀的书包里开始有了情书。
哪怕她头发剪得丑兮兮的，但依旧掩盖不了笑起来的让人觉得拨开云雾的灿烂感。
当然谢江汀本人一点感觉都没，她成天跟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喜欢这两字烂熟于心，讲出来也大大咧咧，反而没有那种旖旎。
甚至在黎蕴房间写作业的时候还在给黎蕴念她的情书。
“这个写得没劲”“这个比喻好好笑哦”“我没想到她会喜欢我”“咦，他不是喜欢那谁谁吗？”
……
她真的很吵。
黎蕴不得不带上耳塞看书，谢江汀念情书念得正欢，念完随手一丢，有几封掉到了黎蕴的面前。
估计是同一个人写的，看着字迹特别像个女孩的字。
女孩。
女孩的字？
黎蕴长这么大也听说过，但从来没去想过这方面的感情。
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傻乐的谢江汀，想不明白就这么个吵得要死的小孩怎么会收到那么多情书。
但作为一只照顾谢江汀的人，她还是认真地叮嘱了一句：“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谢江汀笑得滚到了黎蕴的脚边，“这帮人都没你好看。”
黎蕴：“滚。”
这句调侃实在是欺人太甚。
黎蕴长得很普通，她弟弟黎帆如果是女的估计都比她好看。
黎蕴的脸有点方，看上去轮廓一点也不柔软，让人觉得紧绷紧绷，好像一戳，她就能蹦成皮筋一样。
她的父母都是成天乐呵呵的人，也不知道生出来的女儿怎么每天如临大敌忧心忡忡的。
但也就是这种成天紧绷的人，最后居然没选什么金融要么就是搞研究的专业，去考了导演系。
黎蕴还是在本市上的大学。
她上大学，意味着谢江汀正式进入高中，也得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放学了，甚至连去黎蕴家蹭吃蹭喝的机会都少了。
谢江汀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人也不错，就是和这个跳脱的女儿聊不太来，一门心思放在赚钱上，也就摆脱邻居黎家有空照看照看。
可惜隔壁夫妻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老夫老妻了也想着蜜月，这个照看，基本都是黎蕴照看的。
带一个大的，还有一个小她一轮多的弟弟。
黎帆这个臭小子基本上是黎蕴带大的，不过他似乎更喜欢谢江汀，因为这个姐姐会玩，会浪费时间和他拼图，不像亲姐，冷酷无情，成天就研究专业上的事儿。
但这样一个没什么人情味无趣的黎蕴在大学里还是谈了恋爱。
她的恋爱谈得跟静水深流似的，等谢江汀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大半年，她高三下学期撞见一个男人送黎蕴回家才反应过来。
当时迎接黎蕴的，就是谢江汀砰的关门声。
关的是她家的门。
最后还是黎蕴拿钥匙开的门。
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吃水果的小学生弟弟黎帆。
问她小谢去哪里了，小男孩指了指卫生间，傻乎乎地说：“小谢说去冷静冷静。”
卫生间传出水声，黎蕴敲了敲门，没人搭理她。
她耐心地敲了十分钟，门开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湿漉漉的脸，眼角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凶巴巴地吼：“干嘛！回来干嘛！”
黎蕴被她逗笑了，她表情一向很少，伸手摸了摸谢江汀脸上的水，她的指尖也湿漉漉的。
“你干嘛。”
她喉咙滚出来的声音也是带笑的，谢江汀只觉得怒火中烧，狠狠地推了黎蕴一把，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走了。
那个周末她没去黎家。
好几个周末都没去。
后来黎家夫妻问起黎蕴，黎蕴才反应过来，谢江汀还在跟她生气。
她不明白，有天晚上没课，她索性就去母校去接谢江汀。
晚自习结束后的校门口依旧很热闹，这次换她坐在小吃店靠近门的位置等谢江汀。
谢江汀是跟一帮人出来的，她个子依旧和黎蕴差不多高了，肤色比黎蕴深一点点，校服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图案怪异的T恤来。
一直笑着和同学说话，在她们一帮人要走过这个小吃店的时候，黎蕴喊了她一声。
谢江汀没听见，倒是她的同学推了她一把，“你姐。”
“谁是她妹妹！”
谢江汀没好气地说，周围一阵拜拜的声音，她拎着书包，看着黎蕴，“你怎么来了？”
她的口气依旧很冲，收起了和同学一块的笑脸，暖黄的灯光依旧感染不了她的神色，依旧固执，还带点烦躁。
“黎帆说你很久不去家里玩了，让你带着鲍师傅的绿豆冰糕和他赔罪。”
“我不去。”
谢江汀别过头。
“为什么？”
“让你男朋友给他买就行了。”
“你干嘛啊。”
黎蕴站到谢江汀身边，她们身高相仿，身形也是，发型也是，都是那种利落的短发，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黎蕴近视，戴着眼镜。
“我没干嘛。”
谢江汀手插进校服口袋，忽然一辆自行车停在她们身边，是一个麦色皮肤的男孩，冲谢江汀吹了一声口哨，“喂，要不要去吃小龙虾，老黑请客。”
“去啊，怎么不去。”
谢江汀坐上自行车的后座，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黎蕴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声：“还生我气，你不也瞒着我。”
这一场冷战，持续到了谢江汀上大学。
她们的大学就是隔壁学校，谢江汀去学了服装，身边的女孩明显多了起来，黎蕴有时候会在校外的热门餐厅看到谢江汀。
长大后的谢江汀越来越吸引人。
偶尔碰到，她们也会打招呼，黎蕴的朋友问起，她会说，“这是我妹妹。”
而谢江汀的同学问起那个是谁，和你好像的时候，谢江汀说：“我邻居，不大熟。”
但转折来得很快，谢江汀压着那种的感情终于在黎帆打电话和她说姐姐好像失恋的时候破土而出。
变成了在上课中途奔回家，后来她很少去黎家，也就是逢年过节一遭，比较两家过年一直是一起过的。
黎帆已经上初中了，谢江汀到黎家的时候他正在看电视，看到满头大汗的谢江汀，说了声姐姐在楼上。
如果不是他刚才上楼听到呜咽声，也不会想到去找谢江汀。
这可能是一种从小到大的本能反应，谢江汀有点事情就会麻烦黎蕴，现在倒转过来，还是彼此。
黎蕴的房间没有锁，她可能忘了。
谢江汀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黎蕴趴着的背影。
耸动着，细微的呜咽被她乍然而入打断，变成了慌乱，还有尴尬，以及一句有点冷淡的你来干什么。
“他欺负你了？”
谢江汀看着黎蕴，虽然她没跟黎蕴联系，但这不影响她暗地里去打听。
黎蕴的那个男友是摄影系的，风评还算不错，只不过有一个感情还算不错的前女友。
黎蕴这个人硬邦邦，也不会说好话，高下立判了。
“没有，你走吧。”
黎蕴觉得很难为情，她的脆弱一向微乎其微，但展现在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人面前，还是羞耻。
她推了谢江汀一把。
谢江汀却把她抱住了。
她站着，黎蕴坐着。
她强硬地拥住她，像是把自己一颗遮掩数年依旧滚烫的心递了过去。
但黎蕴最终还是把它戳得千疮百孔，在谢江汀脱口而出的“和我在一起”之后。
“我不懂。”
她说。
“我不能接受这种感情。”
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抗拒和不理解。
眼眶还是红的，谢江汀被她狠狠地推开，腰撞在桌角很痛，她却没有出声。
“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不能。”
黎蕴说得很绝情，却伸手想拉她一把，似乎是有愧。
谢江汀拍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黎蕴没回答。
“你真的要这么对我？”
谢江汀问。
黎蕴用一样的话回她——
“你真的要这样对我？”
她们对视，却毫无昔日的温情。
“江汀，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而且我不能想象我们在一起。”
“别这么叫我。”
谢江汀深吸一口气，“你是恶心，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肯，还是不喜欢我。”
黎蕴抿了抿嘴，“我不是。”
不是什么，谢江汀一句懂了。
她本来想说我也不是，但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她们众多不欢而散里的一次，也是最为深刻的一次。
直到现在，谢江汀倒回躺椅，望着空荡的屋子，还是捱不住难受，眼眶泛酸。
她说不出“我不是”这种话，也回不去。
黎蕴说不懂她，她其实也不懂黎蕴。
手机又响了，她不太想接。
但打的人显然特别执着，一个又一个的，谢江汀叹了口气，已经料到了是谁，接起的时候喂了几声，喂的不准确，应该是歪了几声。
“要不要我陪你啊？我很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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