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板一发话, 蓝佳就跟跑回来的颜小辛开始窃窃私语, 说她这个姐姐如何如何无情。
薛凌就坐在这俩姑娘对面，饶有兴致地听她们光明正大地讲沈鹊的坏话。
本来要去工作的沈鹊回头看见薛凌居然一动不动，走回来伸出拿着杂志的手就拍了一下薛凌的头。
薛凌无辜地转头, “我不想送。”
沈鹊这才想起来薛凌在这边就没开过车, 注意到蓝佳的视线, 没好气地说：“轰到门外就行了。”
“姐！”
蓝佳喊了一声。
薛凌噗嗤笑了出来。
颜小辛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在盯着薛凌看。
薛凌注意到她的视线, 挑了挑眉。
眼看蓝佳又要跟沈鹊闹，她站了起来, 拉起蓝佳，“走啦走啦, 请你们吃点好的。”
“时间还早, 你俩要出去玩就出去玩吧，反正明天周末。”
薛给出了台阶，蓝佳倒是下得很顺溜, 拉起颜小辛的胳膊，“小心眼我们走。”
颜小辛是显而易见的心情好，冲沈鹊说了姐姐再见，目光落到薛凌身上的有点困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薛凌跟了上去。
蓝佳回头, “薛姐姐你不用轰了, 我自己会走的。”
薛凌简直要被这丫头给逗得喷出来, 她笑的时候气质上的疏离感豁然散去, 像是两个人一样。
“这么记仇啊。”
“超记仇！”
蓝佳回头，冲沈鹊那边做了个鬼脸。
薛凌目送俩小姑娘走远，回头的时候发现沈鹊已经在工作了。
加班的人没几个，对这边的闹剧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在薛凌走过来的时候抬了个头。
薛凌挤到了沈鹊那边的位置上，“这么忙呢。”
“是啊。”
沈鹊合上手头的册子，“我很多东西都不会，还得重新学。”
她这段时间都很忙。
薛凌倒是慢慢闲下来了，但也没闲到哪里去，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有要保持每天相处的机会，住在一起，连面都碰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慢慢来，别急。”
这方面薛凌也不懂，坐在沈鹊边上拍了拍她的肩，“我给你端茶倒水陪吃□□。”
沈鹊：“那我这叫不务正业。”
薛凌：“我倒是想当你的正业，但这个愿望有点太不现实了。”
沈鹊噫了一声。
薛凌没在打扰她，就坐在一边拣了本桌上的杂志看。
接下来的日子薛凌其实有打算过。
沈鹊的工作在慢慢地往正规上走，而她自己的也是。
到颜小辛这里，已经是第三把钥了。
薛凌撑着脑袋，虽然是盯着眼前的杂志，但已经想出了神。
检仪最开始显示的是她的名字。
她自己的情况自己很清楚，逃不掉的。
完成钥之愿方可取。
她的这个愿又是什么？
到这个年龄，人生的遗憾已经有很多了。
可这个很多，也不是一种绝望的遗憾，戴安安是渴望，潭艺清是嫉妒，颜小辛的话，可能是固执。
那我呢？
薛凌闭上眼，在沈鹊边上真的可以毫无畏惧地闭上眼。
眼前是令人安心的黑暗，而不是曾经困扰她日日夜夜的血色。
自己的死亡其实并不可怕。
她接触死亡这个词很早。
年幼的时候跟着身为“筏”的爷爷早就触碰过这个字眼。
死是一厢情愿的一了百了。
丧是死。
死比丧更沉重。
丧还有喜丧，死却没有。
只有沉沉的黑暗，还有一篙撑开竹筏，送走已经没有资格逗留人世的灵魂。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接受这种一了百了的。
祁从心接受不了郑灵均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被家人视为疯子，固执地想要寻求一个可以再次和熟悉的人对话的机会。
所以她风尘仆仆，所以她满身疲惫。
薛凌也没想过劝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她也能懂祁从心的遗憾。
夜以继日衣不解带地陪在郑灵均身边，说起码让我看着你离开。
但她也控制不了离开的时限，郑灵均也是。
在她去倒水的时候，郑灵均就停止了呼吸。
她因为这几秒遗憾到现在，所以这辈子千千万万秒汇成的余生她都想挽回那几秒。
想问问郑灵均：“你会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薛凌和祁从心一起长大，从来没想过她是这样一个人。
她决绝，她甚至有时候会后悔让祁从心和郑灵均认识。
年少的第一次喜欢，年少的第一次起于同性的悸动，太不平庸了，终其一生，都不想随波逐流走向平庸。
于是远走他乡，去主动接触边缘的人，想去跟老天求这么个机会。
“薛凌，你不懂的。”
郑灵均下葬那天，祁从心这么对薛凌说。
没过多久，薛凌懂了。
贺星依在四月中旬离世，她目睹她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过程。
忘不了她在救护车恼人声音里企图抬手伸向自己却最终无力落下的手。
还有那个复杂的眼神。
贺星依最后的眼神薛凌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虽然她被自己封存在过去晦涩的过往里，但这个眼神就像飞刀，锋利地破开她企图包得严严实实的遮罩，想要嵌进她的身体里。
贺星依的眼神一直是清澈的。
她像一张白纸，所有的颜色都是经由薛凌涂抹，底色温柔，上面缀满薛凌恣意的生动。
也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的人，临终的眼神充满不甘、怨恨和绝望。
长睫颤抖，固执地看着薛凌，她的身上都是血迹，脸上也是，开口很艰难。
她死不瞑目。
她不甘心去死。
她好像，想让我陪她一起去死。
哪怕年少的喜欢对薛凌来说薄得像纸，但相处久了的熟悉还是让薛凌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含义。
是她对不起她。
在后来那段充斥隐瞒的日子，薛凌也不是没想过去陪她。
但挣挣扎扎捱了这么多年，她又想活。
杯盏碰撞的声音把薛凌从回忆里推了出来，边上沈鹊喝了一口水，她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资料，神情认真。
薛凌收回目光。
沈鹊其实有问过她，问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钱？名气？作品？
这些都可以自己去争取，只要时机得当，都不难。
她想要的，唯独是争取不来的，这辈子都注定听不到的一句回答。
她想要贺星依原谅她。
这个想法很卑劣。
还残忍。
薛凌无数次装傻，企图让自己压下这个卑鄙的愿望，但也改变不了。
她一压再压，最后索性放弃了，骗自己，骗沈鹊说——
“我不知道。”
若是没办法完成钥之愿，取钥需要剖身剐心。
薛凌合上手上的杂志，无声地笑了。
又抿嘴，侧头看了一眼沈鹊。
这个见一面就少一面的人，让她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熟悉。
本来对一见钟情不屑一顾，但她到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起前世今生。
如果有的话，那她们肯定有很多个上辈子，循环往复，你追我赶，可惜到这辈子还是没办法长长久久。
沈鹊完全不知道身边坐着的人在想什么，她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蓝佳的。
[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同事的地址啊。]
沈鹊回了句干嘛。
蓝佳打字还挺快，一会儿就回了过来。
[颜小辛刚才还说和我去吃涮锅，现在又吵着要去找她了。]
[你别管了，把她带回家。别掺和别人的事儿，你也想早恋是不是。]
看到最后一句的蓝佳瘪嘴，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边上盯着公交车牌的颜小辛，说：“以后再吧，你就算追别人，也得给点空间啊。”
颜小辛回头，她嘴里嚼着口香糖，哦了一声，“那句算了。”
在蓝佳以为对方要放弃这个念头消停消停的时候，却看到颜小辛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切换得特别厉害，现在声线一改平常讲话那个高冷的模样，变成黏黏糊糊的，“我好想你~你家在哪里啊老谢我能来吗~~”
蓝佳听了一身鸡皮疙瘩。
颜小辛说话和她的表情完全不搭，这让蓝佳不得不钦佩对方此等神技。
但那边的谢江汀似乎拒绝了颜小辛，蓝佳眼睁睁地看着的颜小辛的脸更冷了。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颜小辛先跑了上去。
蓝佳哎了一声，“小心眼你等等我啊！”
黎蕴还没走。
谢江汀捧着杯子，整个人倒在躺椅上，看着头顶的吊灯，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
她的手机被她扔到了一边沙发上，坐在一边的黎蕴看了眼那个屏幕还没暗下去的手机，一个写着颜小辛的号码。
这个号码她挺熟悉。
因为在此之前，她几乎每天都能收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刚开始她接起来的时候那边先是长长的静默，等她要挂掉，又变成了慌慌张张的“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颜小辛。”
这句话重复得最多，剩下的就是反复念叨的“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什么？
黎蕴很是奇怪，她的这个号码比较私人，现在大家交流也基本用手机，扫码加个好友就行了，这个号码还是最开始工作的时候印在名片上的，后来换了，名片也就一直放在家里。
“你是谁？”
她问这个人，听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声。
“我是那天在……”
女声含羞带怯，说“那个”的时候结巴半天，最后被黎蕴不耐烦地打断，“小姐，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同性恋。”
“你不是黎蕴吗？”
“我是。”
“可你那天落下的名片就是……”
黎蕴把她拉黑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表白期，黎蕴有个微博，V+认证的那种，偶尔会看看粉丝的私信，从那天开始每天一封，都是表白。
甜甜腻腻再加上颜文字和emoji表情，隔着屏幕黎蕴都能感觉到对面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你那几天就是和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江汀打断了她的话，她坐了起来，两脚踩在踏板上，转头看着黎蕴。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瞒着我？”
她的质问显然咄咄逼人，黎蕴却没有半点被针对的不适，其实这样的谢江汀挺久违的。
从她回国开始，就一直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让她差点忘了，以前这个人，就是这幅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那时候的生动和现在的虚假生动是两回事。
“我瞒着你，是因为我明白你就算知道也不想理会的。”
黎蕴坐在沙发上，也不会靠着，她看上去像一根钢筋，谁也不能折断她。
可能还会伤到企图折断她的人。
谢江汀到现在还觉得疼。
“你又替我做决定了？”
她看着黎蕴，头一次撕下了那份遮掩的友情。
“我用不着你管，黎蕴，你走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滚。
“谢江汀。”
黎蕴站起来，谢江汀不看她，她就走过去，可能本来是想伸手碰碰她，但还是收了回来。
“你爸现在这样，你能不能稍微收点心，正常一点，别给他添堵了？”
“我怎么样？”
谢江汀抬头，她嗤了一声，“那是我爸，又不是你爸。”
“黎蕴，你又不是我的谁，又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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