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老郭都跟你说了什么?”
薛凌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沈鹊还因为对方脸上的巴掌印沉思,半天没反映, 被薛凌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小碗。
“啊?”
“啊什么啊, ”薛凌叹了口气, “问你话呢,一直盯着流哈喇子是什么意思。”
“谁流了, ”沈鹊倒是没上当, “你现在顶着这一巴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薛凌:“……”
戴安安似乎特别喜欢吃的蒜蓉粉丝虾, 可惜那盘在沈鹊面前,她看了又看,垂下眼,又喝汤去了。
薛凌干脆挪了挪菜盘。
沈鹊被她的体贴惊到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善解人意,不是很讨厌小孩吗?”
薛凌唉了一声, “是挺讨厌的,但架不住这是你的钥匙啊, 我当然是能帮就帮,没瞧见人家看都不敢看你么。”
这倒是真的。
从一起出门到现在, 戴安安表现出来的不安感太强烈了,不过比第一次那种要躲到尤西真身后的感觉好了点, 起码没有夺门而出。
薛凌的时不时蹦出的话都似撩非撩的,沈鹊虽然已经有了免疫细胞, 但总会在某个时刻被挠那么一下下。
她看着薛凌, 想了想, 说:“老郭说那个卷轴还有一半应该是讲怎么找到五钥的,但是那个叫机构有点神秘,我上次找到他们还费了很大的精力。”
薛凌刚才还交了一盅果酒,就那种小酒瓶,直接上嘴喝的,握着也刚刚好,她一会呷一口,看上去倒是很好喝的样子。
“我问你啊,”薛凌放下酒瓶,一只手撑着脸颊,一边说:“既然是你们沈家的东西,丢了的怎么找回来这种方法应该也是你们家的人知道才对,为什么别人会知道?你最开始给我看的那个你们祖传的小册子,根本没提到这个方面。”
这个事情到现在的进展并没有阻塞,包括沈鹊和她说的最后检仪和浮莱之匣的那点连接,但作为当事人的沈鹊却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她的动机就是完成任务。
所以说这个人真的太单纯了,那点懵懂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接触到的都是善意的一面。
余光里的戴安安还在小口的吃菜,小姑娘的表情很轻松,但抓着碗的手看上去枯瘦泛黄,骨节粗大,还有茧,一看平常不仅被人欺负,还被使唤来使唤去的。
“好像是这样,”沈鹊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反正按着线索走,总会解决的吧。”
她笑了一下。
还挺乐观。
薛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又喝了一口酒。
这酒虽然是果酿的,没什么劲,但对她这种常年睡不好,精力也不是很足的人来说已经很熏了。她坐着坐着觉得很困,偏偏眼睛没有半点累的意思,眼前的世界颠倒重影,又像是镜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有一个人坐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唯一的光亮就来自最深处的一支红蜡烛。
地上都是纸,可能是宣纸,还有零落的纸扎。
散落了一地的笔,烛火明灭,黑暗中有人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抓起一支笔,在糊了纸的纸扎上作画。
太黑,又重影出莫名其妙的红来,可能是那毛笔笔尖泄出的晕染纸人嘴唇的颜色,又像是她的眼睛充血,割裂出一滴一滴的粘稠。
薛凌闭上眼,可和开着也没什么区别。
她伸出手,凭着本能去抓沈鹊的手。
她同样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在被黑暗中的那个人注视着。
沈鹊眼睁睁地看着薛凌发呆。
不像是一般的发呆,状态很明显地变了,有点紧绷,还有点无措。
“薛凌?”
她喊了对方一声,没有反应。
挥了挥手,也没有反应。
薛凌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一个地方,她的那双眼和她的整个人充斥的无措感不同,有点像极端的两种反应,眼神依旧清澈,和表情的对比之下却让人毛骨悚然。
戴安安也感觉到了这份变化,她看着薛凌,皱着眉头。
上次那种世界被开了一个缝的感觉又来了,她居然听到了沈鹊的声音,还有莫名其妙的风声。
“薛、薛姐姐……”
她想伸手抓住薛凌有点颤抖的身躯,但没想到薛凌突然前倾,摸索着桌面,抓住了沈鹊的手。
她的动作的实在不像个普通人。
像一个刚失明的人。
沈鹊被她抓住手腕,最后用手掌包住了薛凌的手。
好冰。
刚才被薛凌抓住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被冰凉刺了一下。
现在试图去包住对方的手,如同在融化一块冰块似的。
“薛凌?薛凌!”
她挪到对方身边,大声地喊她,但薛凌就跟听不见似的,一直在出冷汗。
所以她现在就是那种看到自己死去的状态吗?
沈鹊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毕竟薛凌也不是没有给她形容过,什么被分尸、撞得残肢满地之类的,太血腥,光想想就让人害怕。
现在呢?
戴安安本来是要去抓薛凌的,但是沈鹊一过来,她整个人就瑟瑟发抖起来,往边上躲了躲。
这样的薛凌实在是太脆弱了,她现在的相貌里被后期生成的颓气浸染,所以不说话的时候是一张略微忧郁的脸皮,但那只不过是皮相上的脆弱,本人的神态还是不那么弱气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苍白得如同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仿佛下一刻就会消融在天地间。
沈鹊抱着了薛凌,她依旧攥着薛凌的手。
外头下起了雨,打在落地窗上,蜿蜒出一道道雨痕。
南方的雨总是格外的多,怀里的躯体冰凉冰凉的,像是死去一样,她一遍遍地喊着薛凌。
其实心里也有点怕。
毕竟她经历的太少了。
人一生的经历其实都是有限的,毕竟海纳百川的可能性太小,就像她只对万家灯火感兴趣,就像郭峻只对志怪玄学感兴趣一样。
外头庭院的仿古宫灯在风雨中摇曳,最后掉在了地上,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去打扫。
这个餐厅掩映在山林里,视野广阔,似乎可以纵览霜承,但也是就是这么一瞬间,沈鹊居然看到了树枝上有东西跳了过去。
才在另一盏宫灯上,宫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又啪嗒掉在了地上。
砰砰砰的,那个东西长了一对很长的耳朵,却有人的身体,跳跃的动作很是轻盈。
紧接着的是几个人追着那个东西而去,那帮人居然也是在林间跳跃,只不过较为违和的是他们手上都拿着拂尘。
什么啊,道观的吗。
她低下头,不去想这些,没想到对上了薛凌的眼神。
那双眼如同墨染,乍一看有点不太像薛凌,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你……”
眼神不仅冰冷还饱含怨恨,沈鹊被惊了一下,但下一刻她的胳膊被人一抓,薛凌从她怀里退了出来。
“吓着你了?”
薛凌揉了太阳穴,闭眼了几秒,才睁开来,对沈鹊笑了笑,“我很久没这样过了,上一次这样完全失控还是刚出事那段时间。”
她看向沈鹊的眼神一扫刚才那一眼乍然的冰冷和怨恨,让沈鹊还有点无所适从。
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薛凌讲。
那种冰冷太刺,那种怨恨活像裹挟着前世今生的恩怨向她冲过来,还有点想让她不得好死的意思。
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沉默了片刻,沈鹊看着薛凌更加苍白的脸,还有她脸上骤然消失掉了的巴掌痕迹,说:“你不是说和我一起会不那样吗?”
“哪样?”
薛凌还是老老实实喝茶了,她拍了拍额头,发现戴安安居然坐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吓了一跳,“她怎么跑那里去了。”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把她吓退了,”沈鹊顿了顿,“我说的是你说和我一起不会看到的那种死……”
“自己死掉的画面吗?”
薛凌唉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但也不是很绝对,大概是我和你一块的时候比较放松吧,和戴安安一起也差不多,可以睡得安心点。”
“对了,你说老郭和你说五钥跟沈家人有排斥反应,那我肯定就不是了吧,我一点也不怕你啊,你瞧瞧戴安安那样儿。”
“不过也不大对,我看到你那盒子特恶心。”
沈鹊没说话,她刚才被那种在树枝上哐哐跑的东西吓着,又被薛凌那一眼给刺激到,现在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薛凌恢复得很快,从这方面可以窥见这个人装模作样的本领一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忽悠过去。
“你看到的真的是你自己吗?”
沈鹊问。
她还维持着抱着薛凌的姿势,发现后才调整过来。
薛凌放下茶杯,转头,“这次不是。”
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贺星依了。
死去这么多年的人,她从来都没做梦梦到过。
可能也跟她没去想过一样,她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去避免自己去想她。
想她不是因为爱,还挺没意思的。
愧疚归愧疚,想就不必了吧……
可是从今年开始,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她开始经常触碰到这三个字,相关的人又都浮现出来,包括一直以来平衡的那种视界,都被打破了。
就在刚才,那个一只蜡烛也照不亮的世界里,那个漆黑的身影拿着毛笔在糊上宣纸的纸张上画出了一张脸。
很熟悉的脸。
落笔成物的能力,一个贺星依就这么“活生生”地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对方雪白的手的每一笔勾勒都是一个组织一样。
像贺星依根本没死,只是被剥夺了灵魂,变成死物倒在那里。
那个看不见相貌的人从头到尾看似专心致志,视线却落在她身上。
那种亲眼见到纸人成为鲜活肉体的惊讶和震撼实在太强烈,以至于她在看到那个“贺星依”被丢弃的时候一瞬间本能地想冲上去。
当年的场景再度重现。
她依旧无能为力,事后也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无能为力。
开车的是个被妖附身的倒霉鬼,霜承本来多妖。
妖门被锁之后,无数的妖滞留在人间,岁岁年年,也诞生了新的小妖。
小妖生性顽劣,喜欢在雨天作祟,附上人身,就这么顽劣地撞掉了一条人命。
这个事故最后的收尾是佟芷做的,她跟薛凌小时候在戏台班子后台一起玩过,这么多年来自然眼熟,只不过佟芷因为娘胎里带出来的那点异于常人的能力不受人喜欢,到后来出去念书,也断了联系。
没想到在这种场合里见到。
特编局的制服和普通警服不太一样,黑色的长款风衣,胸前潦草地画了个和警徽有点像的徽章,拖沓地完全不像个吃官饭的。
雨夜里一帮人赶过来,抓走了企图逃走的小妖,又对现场进行了登记。
薛凌在等救护车来,无暇去管这些。等到贺星依抢救无效,贺星语在和她在走廊里单方面争吵的那个时候突然发现她们两个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贺星语说警察的人是救护车来的时候来的。
薛凌说之前还有一拨人。
贺星语说她瞎说,又要冲过来打她。
她最后七弯八绕地找上佟芷,对方在电话里惊讶地说——
“你怎么记得?”
……
因为非人力因素,最后这个肇事司机也只是象征性地去蹲了几天,只当是疏通了关系。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贺星依的亲人。
从那个时候起,薛凌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世界。
可偏偏她过不去,接触不了。
知道所有,却只能憋着,替贺星依不平,自己愧疚,却始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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