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应班岚说的话似的，话音刚落, 几人面前的空气倏然一个沉降, 令人窒息的威压便先于那些个化神, 降临到这片地方。
几乎是瞬间，在场唯一一个既不是神兽、也不是化神的修士——洛长河的脸色就白了, 突如其来的威压根本不是他一个元婴中期的人修所能承受的；就在这时, 淡金色的光芒透过薄薄的衣料，从洛长河的心口闪过，迅速包覆住全身。
是金琰给的冠羽。
洛长河抬手摸了摸心口, 那里残留着心脏被挤压的痛感，和神鸟祝福术带来的熨帖的保护。
茕芜的手掌扶着阿牧的背, 在那威压出现的同时就已经护住了自家大青牛；班岚、迤墨和金琰, 更是条件反射地调动起了自己的神兽威压, 与化神期修士的气息相抗。
沉重的威压并没有立即将几人压垮。
一道黑黢黢的缝隙悄然滑过，倏然展开；里头传出几声细碎的银铃之声。
“好久不见。”茕芜岿然不动地坐在牛背上, 看到缝隙处那抹眼熟的衣袍，便挑眉打招呼。
“茕芜小僧？”为首之人先一步跨出裂隙, 腰间挂着的银铃泠泠作响。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平静得不可思议。
“正是贫僧。”茕芜立掌点头应道, “关施主近来可好？”
“呵。”被称作关施主的首领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没有理会茕芜, 转而迈开两步, 打量起了边上的班岚四人；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四名化神中期, 则平静地朝着茕芜回了个佛礼, 便沉默地站在一旁了。
班岚直直对上了首领，下意识地把迤墨拉到了身后；而原本在他侧后方的金琰，则往前跨了半步，将洛长河挡了个密不透风。
“关前辈。”班岚对上首领的眼神，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杀意，便拱手先行打破了沉默。
“嗯。”首领点点头，随即道：“我名关泓。”
关泓说话很慢，话语间，一双锐利的眼瞳藏在牛首面具后头，牢牢锁着四人，并且慢慢走了两步，细细地探究他们，不放过一丝一毫。
“晚辈班岚。”班岚身体紧绷，一边答着，一边警惕地随着他的视线细微地挪动身子，尽量挡着身后的迤墨。
“哈……”关泓摇头轻笑，“有意思。”
他停止了打量，抬手隔空点了点几人，道：“两只鸟，一只猫，一个普通人修，还有一个乱七八糟的佛修……真不知道你们来此地是为何事。”
茕芜：“……”
茕芜脸上的表情有点疑惑。乱七八糟的佛修是指他吗？
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再次不受欢迎的茕芜觉得，该和这人讲讲道理了，便在关泓身后开口道：“关施主，话不能这么说；小僧虽然不过一名修魔的野狐禅，但一心向佛……”
班岚还没想好要怎么接话，忽然被茕芜插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感觉有点奇异。
这个大和尚……怕不是个职业破坏气氛的。
空气陷入谜一般的沉寂，徒留下茕芜温和的嗓音絮絮叨叨地解释自己并非“乱七八糟的佛修”。
关泓身上的气息眼看着越来越暴躁。
“成天到处拐孩子……你还说自己不是个乱七八糟的佛修？”关泓实在听不下去了，额头青筋直跳，暂时放弃和班岚他们交流的想法，回过身，抬手把牛首面具往头顶上一推，就怼了回去，“你给我闭嘴。”
“……”茕芜讪讪，“贫僧并未拐带……”
“看清你屁股下的牛再说话。”关泓嘲讽了一句，旋即满脸怨念地回过了头，“真是……不拿幼兽当孩子……”
班岚：“……”
看清了面具下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他忽然很想笑。
关泓没了面具，整个人的气场就骤然降下来一大半，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威压降了下来；相反，似乎是因为心情欠佳，原本就厚重的威压一下子更加重了。
“……”沉默地盯了一会儿班岚，关泓表情带着些奇异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奇怪，你这模样可真少见。”
班岚闻言，心下一动，便连忙追问道：“关前辈可见过我的同类？”这关泓刚一见面就认出了他们几个的原形，刚刚摘下面具的时候，班岚也见他的瞳孔似乎异常明亮，便猜测这人怕是天生异瞳，能勘破迷障。
“没见过。”关泓略略一顿，回答了一句，便懒洋洋地挥挥袖，对不远处四人道：“行了，威压先收了。”
空气中的威压骤然一轻，洛长河有些难以适应地晃了晃，被金琰一把扶住。
关泓对这几人丧失了兴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班岚两眼，便转身去问茕芜：“茕芜小僧，你来此作何？”
茕芜见这人终于肯好声好气说话了，便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贫僧是来为阿牧还因果的。前些日子贫僧算得此处需要帮助，便带着阿牧一同前来了。就是不知关施主是要带着这些魔兽迁地方，还是要在此处将那些邪气都净化了？”
“净化？说得容易，快别添乱了。”关泓闻言一哂，摆摆袖，“你要是要来做这事儿，还是早日滚远点吧，顺便把外头那些重明鸟带着离开，我就谢谢你了。”
班岚闻言皱了皱眉。这个关泓说话其实算不得谨慎，从头到尾这几句话，足够让他推断出许多东西。譬如说，这个魔渊里累积的邪气已经相当可怕，可能远超出了茕芜的能力范围；再加上班岚对这个魔渊的空间大小多少有数，这就能推断出他们在这个魔渊里待的时间至少已经超过了千年，可能更久。
而且，听上去，这个关泓似乎对茕芜的态度还不错？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心在里头。
可惜茕芜是个死脑经，他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净化不了，准备迁徙。
于是茕芜没等一肚子疑惑的班岚再开口，便继续道：“那小僧愿在迁徙途中助施主一臂之力。”
关泓：“……”
关泓站在高大的青牛前，仰头看着这个只认死理的大和尚，憋话憋得脸都红了。
“我叫你别他妈找死，听懂了没？”好一阵沉默之后，关泓总算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就一股脑地道：“我师尊是个渡劫期的，你十几年前没撞见他是因为他出去找下一个合适的魔渊了，这回你们就没这么好运了你明不明白？啊？”
“贫僧省得。”茕芜一脸莫名地点点头，“见到关施主的师尊，贫僧会备好礼的，阿牧的因果定然还要算上师尊的一份。”
“……”关泓气了个倒仰。
班岚掩唇轻咳了一声。
这茕芜的脑子……大概有很大的盲区。
“你，那个，班……”恼怒的关泓放弃了劝说某个大和尚好好惜命，听到班岚的咳声便回过头来，想了想他的名字，接着道，“班岚，你和这和尚是一伙的吧？带他走带他走。”
班岚微笑着拱了拱手，委婉地又直白地道：“关前辈，我与茕芜前辈也不过是头一回见面；而我等四人就算合力，怕也不是茕芜前辈的对手。”打不过，所以不能强行带走茕芜。
关泓脸都瘫了。
算起来也是，茕芜可以一个打他们五个，这魔渊里头的魔兽不参与战斗的话他们根本干不过茕芜；而面前这几个的修为……更别说这些还都是仙修，惯用灵气，就算是能一定程度上操控魔气的神兽，在魔渊里头也并不占优。
关泓烦躁地踱步，腰间的银铃没命似的乱响。
他停顿下来，抬头去问茕芜：“你当真非要做这事儿？”
茕芜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关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觉得全是诳语。”
关泓叹了口气，抬手摘下脑门儿上的面具摩挲了两把，随即道：“行吧，避免冲突只有一个办法。”
他抬起一双明亮的红褐色的眼：“你去把石台下镇压的邪气净化掉，把那些魂魄超度完；而我与四方镇使带着这些魔兽照旧迁徙。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里镇压的东西可比拟当初屠城经历的那些小玩意儿要多得多，一旦释放出来，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也就不能保证魔兽的安危，定然是要先一步带它们走的。你自己保重。”
茕芜闻言微微蹙眉。这样的话，万一关泓半道上来不及撤离呢？他想着，略微走神。
关泓一直关注着茕芜的反应，见他皱眉，便道：“你这时候后悔还来得及。阿牧的因果嘛，你等下个机会总能还清的，也不用跟着我们去见师尊。”见到师尊恐怕会是死得妥妥的了。
茕芜回过神，便忽然微微俯身，向关泓伸出了手，白净的手掌直接朴实无华地按在了他的头顶。
毫无防备的关泓倏然僵住。
茕芜阖目，单掌立于胸前，低声颂道：“佛光保佑。”
一道璀璨的金色佛光，流转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从茕芜的掌心向关泓包裹而下，转瞬间隐没在了关泓身上。
关泓木着脸：“……你干什么？”
茕芜收回手，略微放心地笑道：“佛光护体，万一到时候关施主来不及撤离，这佛光可以保佑你不被邪气怨魂侵蚀。”
关泓脸色很臭，嫌弃地拎了拎自己的衣袖：“啧，多管闲事。”
围观的几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且不提那几个打从站到一边开始就只会低头看脚尖的“四方镇使”，班岚和迤墨这对道侣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氛围，就连刚开窍的金琰和还没开窍的洛长河都觉得哪里不对。
迤墨拿胳膊肘捅了捅班岚，悄咪咪地神识传音道：“班岚，这和尚会算姻缘吗？”
班岚伸手揽过迤墨，面色复杂：“……难说。”
那头的茕芜和关泓又交谈了几句，接着，关泓便把视线挪向了班岚。
他打量了一会儿，随即迟疑道：“茕芜说，你们说不定能助他把这魔渊彻底净化……此话当真？”
魔兽迁徙其实属于下策，要真的能把这个魔渊彻底净化，那他们可以留在这里自然是最好的。
班岚顺着关泓的话想了想，便点头道：“理论上可行。”
镇压在魔渊之中的石台，是一道强横的镇压符文，借用了类似于神兽的力量；而这符文一旦破除，底下所有的邪气上涌，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若是他们神兽能够提供一个临时镇压的方法，那么这些邪气慢慢逸散，茕芜不必顾虑时间、应对冲击，事情就好解决多了，顶多就是时间问题。
“不过……”班岚实话实说地补充道，“如果要做到这一点，那至少需要四名神兽，目前我们还缺一个。不知茕芜前辈是否介意我们再找个帮手？”同样是四方镇压之法，他们目前只有两个神鸟一个神兽，还缺了个角；要是外头能拉个重明鸟进来，问题就解决了。
“不行。”关泓想都不想，便脱口道，“你们趁虚而入，我不跟你们计较便罢了，主动放人进来是万万不可的。”其实要不是看在茕芜的面子上，他们早都对班岚这几个下杀手了——好吧，虽然也有一部分别的原因。
关泓否定了再拉个帮手进来的方法，接着抬抬下巴，意指洛长河，道：“你们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帮手吗？别跟我说他不是神兽不能帮忙什么的，让他和那个金毛鸟双/修一下就能用了。”
洛长河：“……”
金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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