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族出力?”班岚有点惊讶。蜃族常年避世, 这会儿却忽然说要为神兽出力,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
“前辈。”班岚与迤墨一同坐在渊磷对面,思索一会儿, 斟酌着开口道,“恕我直言, 蜃族的弱点很明显,这些在战场上是致命的,神兽不可能随时分心护你们周全。”
一个常年避世的族群, 天生目盲, 神识脆弱, 天赋能力根本不是战斗型, 这要是出现在战场上,基本就是送死的节奏;而且班岚也不知道这些蜃族的成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帮助。
渊磷闻言, 笑得咳了起来。他抬手抹抹嘴角, 随即答非所问道:“小友, 你可知蜃族为何避世?”
“不知。”班岚摇摇头。
蜃族在神兽记录的历史上很少出现, 信息寥寥无几, 至于人修那边,对蜃族的了解就更加稀少了, 除了“罕见”、“貌美”、“空中绿洲”之类的零碎记录以外, 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渊磷似是猜到了,酝酿了一会儿, 发出一声叹息。
“尊贵的客人……神鸟大人。”
“蜃族, 是注定要赎罪的罪人。”
“这是我们先祖的决定, 让我们背负的使命。”
老人抬起一双灰蒙蒙的眼,瞳孔微微颤抖,嗓音嘶哑:“然而我们作为后人,辜负了先祖的期望……我们逃走了,自己建造巢穴,躲了起来。”
“蜃族原本不是这样的。我们的能力可以构造美丽的浮岛,我们有堪比神兽的智慧,有最为敏锐的神识与眼睛,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但是,蜃族犯下的罪,注定要被天道剥夺一切。视觉,神识,寿命;我一个迟暮的元婴,您可知我的活了有多久?”
“四百九十七年。”老人握紧了拳,“人修筑基三百寿元,金丹八百寿元……高等灵兽,一旦筑基,又有哪个活不过五百年?而我,竟发觉自己撑不过再活三年。”
“我幼时,跟着族人一同从以前的蜃境里出来,建造了这个新的蜃境;那时候,族人以我最年轻、最有天赋为由,让我做了蜃境的封锁者,希望能够让这个蜃境维持更久些。但是……上一个蜃境坚持了六百多年,到我这里,只剩不足五百年。”
“蜃族的寿元在减少。”渊磷哑声道,“长此以往,我们迟早自己灭亡……而我们的罪孽,也无法洗清。”
“蜃族不愿意就这样……成为修真界历史上的一个污点。”老人身边缓缓腾起些许荧光,“我们的宿命就是用生命填补神兽的空缺,现在不下定决心,以后就晚了。”
班岚抿着嘴角,有点触动。
蜃族犯了什么罪孽他不清楚,但是就他在蜃境看到的东西而言,蜃的本性应当是和平、爱美的,甚至,光看他们的天赋能力也知道,这种生物注定与战场无缘。
“上了战场,只会加速你们的灭亡。”班岚闭了闭眼,随即道,“我不清楚你们犯了什么罪,但是,先人的选择,要一个族群来背负,未免太失公允……你们就算继续避世,也不会成为修真界的污点,没有人能够为此而责怪你们。并且,同样是灭族,避世还能活得更久些。”
老人摆了摆手,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他有些喘息。他顿了会儿,接着缓缓道:“小友……你们来的路上,是欢颜领的路吧?”
“她想看看外头的世界。哪怕眼睛看不到,也想走出荒漠,经历一番。我们蜃族,所有的蜃,都是这么想的。”
“作为修真界天生的建筑师,蜃族若是不能领略天下各有不同的风情,那是比死亡更加悲哀的事情。”老人叙说着,“是我们的懦弱,给自己圈定了一个囚笼。”
渊磷身边的光点渐渐充满整个阁楼。
他说:“蜃族的原形……我想给你们看看。”
满屋子的光点忽地涌动,汇聚到老人干瘪的身躯上;再度隐没下去的时候,一只寸许长的、蓝白色的蝴蝶,带着暖黄色飘动的光点,缓缓落在了班岚的指尖。
像是山野间的鸢尾花。
迤墨忍不住凑到班岚掌边,伸手碰了碰渊磷的触角。
“你们成群结队飞翔的时候,一定很好看。”迤墨想了想,说道,“这就是你们想做的事情吗?”
“是。”渊磷拍拍翅膀,翩然而起,绕着两人缓缓飞行,“我们蜃族,曾经是为了建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浮岛,而穿越过汪洋的族群。”
“那个浮岛,叫北溟。”
班岚一怔,随即开口道:“……里面居住的,是神兽鲲。鲲的居所,竟然是你们蜃族建造的?”
渊磷缓缓落下,再度停留在他们面前的坐垫上:“何止是北溟。金乌曾经栖息的太阳岛,凤凰曾经生活的昆仑山……全都是蜃族建造的,按照神兽的喜好,我们是神兽最喜欢的建筑师。”
“……”班岚喉头哽住,“那为什么……”你们会犯下罪孽?
“大概是因为……舍不得。”渊磷没听到班岚的下半句话,却约莫猜得到他想问什么。
“世界太美了,我们舍不得。”渊磷说,“当初的神兽也好,我们蜃族也罢,舍不得这个世界。”
班岚和迤墨对视了一眼,迤墨顿了顿,迟疑地问道:“为什么舍不得了,反而会犯下罪孽?”既然他们这么热爱这个世界,那又是为什么会做下天理难容的事情?
“这个,蜃族与你们神兽当初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我不能告诉你们全部真相。”渊磷身上的光点起落,又重新化为干瘪垂暮的老人,“当先祖所热爱的世界即将面目全非,他们宁愿抱着殉葬的决心,也要将某些东西毁灭。”
“蜃族本该如神兽一般,一起殉葬,把所有的真相都埋去……可是,我们后悔了。”
渊磷的声音充满了疲惫:“蜃族没有神兽的气魄与决心,注定要殉葬,却选择了逃避。”
一段沉寂。
迤墨抓着班岚的衣袖,有些迷茫:“……可是,已经面目全非了啊。”
“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猜得到,荒古时期到我们现在,天差地别。”
“已经面目全非了。”迤墨垂下头,低垂着眼睫,不由自主地往班岚怀里靠,小声道,“我永远弄不明白你们的想法。先祖也好,长辈……他们不顾一切就这么决定了殉葬,却丢给后人一个面目全非的结果,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维系的模样。”
想要维系这个世界的先祖,造就了一个与荒古有着天差地别的时代;而满脑子宠老婆养崽子的砚沧,则带着老婆出生入死,留下两个崽子在族里自己长大。
迤墨永远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大人做事情总会弄出这种天差地别的结果。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会试图去解释他们的行为,却发现他至今都理解不了。
“孩子……”渊磷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但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他缓缓说着,“在他们做决定的时候,下一瞬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是他们最终想要的模样。”
“但是……先祖没办法亲自走下每一步棋,他们只能埋下一颗种子,留下一个期望,剩下的,就要靠无数后辈去一步步走完。”渊磷动了动手指,一个个光点如行走一般朝远处延伸,“你们可能走在最泥泞之处,也可能走在转折之巅。”
光点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渊磷灰蒙蒙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似的,让光点继续朝远方延伸:“一个转折或许不够,那就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先祖的种子迟早会发芽的……孩子,你要记住,当一个先辈,一个长辈,能不顾一切地投身死亡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忘了初心,而是已经倾尽所有,给你铺就了一条道路,或许并不平坦,或许依旧崎岖,但是,这是他们能给的最好的结果。”
“……”迤墨抿紧了唇,忍了一会儿,回过身去把脑袋埋在班岚胸前,揪着他的衣襟,哑声道:“我宁愿……他们能告诉我原因,然后带着我一同奔赴战场。”而不是呆在后头接受保护,懵里懵懂地长大,到头来连他们做了什么都不一定能知道。
班岚无言地抱住自家主子,五指穿插进发间,轻柔地按压。
他知道迤大猫不过是委屈地抱怨几句罢了。
稍微哄了哄大猫,班岚抱着自家主子,确定他没在哭鼻子了,这才抬头去问渊磷:“前辈,您的意思我清楚了。有些事情您也依旧瞒着我们,这虽然不重要,但我必须确认一点——”
“蜃族,有荒古时期断代的线索吗?”
渊磷顿了顿,沉默一会儿后,道:“有。”
“那就好。”班岚勾唇,点点头,“那么,我以后会知道的。”
“欢迎你们,加入神兽的队列,与我们并肩作战。”
……
重明域。
“嘿,你们,吃果子吗?”红衣烈烈的重明鸟坐在飞驰而来的鸵鸟背上,手里稳稳当当地托着一盘子灵果;烟尘散去,他咧出一口白牙:“我等你们好久了!”
班岚:……
他刚刚穿过重明域的防护大阵,迎面就冲来一团飞扬的黄沙,要不是速度不太快、还有神鸟的气息,他都要以为是来掐架的了。
“!”迤墨听到重明鸟的声音,从班岚身后探出脑袋,随即下意识地开口道:“不吃果子,有沙鼠吃吗?”
好客的重明鸟,鸣沙,笑得更开心了,把盘子往体内一收,就赶着鸵鸟又前行几步:“有啊!族里最近刚添了两只雏鸟,沙鼠养了很多!”
说着,便侧身伸手,习惯性地想把客人拉上鸵鸟共骑。
班岚一手挡着迤墨,一手毫不做作无比自然地伸出来与鸣沙握了握,笑吟吟道:“劳烦。”
鸣沙稀里糊涂地随班岚晃了晃手,见班岚直接把迤墨背上了背,便缩回手掌,挠挠头:“哦……”原来其他族群的神鸟都是要给道侣当坐骑的吗?
只见过金琰、班岚两只别族神鸟的鸣沙,觉得自己得知了什么冷门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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