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待忆》第二章

    张正严是在他们一家子人向西边逃难的路上出生的。他排行老三,他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不过他大哥在三岁时就夭折了,因为贫穷与持续的饥饿。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张正严瘦瘪瘪,黑黢黢的,也没有洪亮的哭声,他似有若无的喘息之声实在令人心疼。母亲也终日食不果腹,营养不够,自然奶水不充足。一个在战乱年代求生的女人,也不指望自己能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只求这个孩子能够活下去,健康的活下去。母亲给这个孩子取名‘正严’冀望这个孩子以后成为一个严谨正直的人。
    这个孩子好像知道能感应到母亲奶水少似得,每天喝奶的次数极少,也不怎么哭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不轻不熟,他很敏锐的去感受这个世界细微的变化,他害怕一旦沉在梦里,就可能真的永远留在梦里了......
    就像有一次,毒瘾发作的父亲凶狠的把还是婴儿的张正严从破草席上抱起,他想把这个新添来的,张嘴吃饭的孩子卖掉换些钱,实际上他需要钱,很多的钱,去买鸦片。就是在自己的老婆刚为自己延续了血脉之后,在他们全家徘徊在生活边缘之时,在不足满月的儿子嗷嗷待哺之刻,张正严的父亲仍然不忘钱和鸦片。也许真的是感受到危险的步步逼近,张正严像受到剧烈的刺激般嗷嗷啼哭,这种他从未有过的哭声像一根线一般牵着母亲慌张的赶来。她心里虽一直惧怕这个丈夫,但源自心里的那股爱与力量支撑着她的双手,去抢回那个孩子。那一天,母亲的脸上多出了红色的巴掌印子,破布衫遮挡下的胳膊也添了几片泛着紫红色的淤青,这些伤又附在了那些曾经的旧伤之上。若是没有母亲的制止,争吵,反抗,张正严就会以买到人贩子手里的方式离开这个家,然后就自然而然的脱离那个原本只属于他的人生轨道。
    这次之后,母亲尽量不让张正严离开自己的视线,她觉得这样更踏实些,她也惧怕张正严的父亲毒瘾发作时六亲不认的那种荒诞与可悲。一个被鸦片侵占了灵魂的人,怎么能指望他有人的情与爱。张正严在母亲的庇护下,开始了自己的成长,开始去感知他生活的世界,开始说不完整的话,开始跌跌撞撞的走路,开始和二哥拌嘴,开始跑到树丛中围堵一只小野兔。这个过程中没有他父亲的参与,更没有父亲的见证。他鲜少见到自己的父亲,就算见到了,父亲的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鄙夷的态度,也能让这个小小的人儿眼眶生疼,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低微。父亲于他来说更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看不见父亲的灵魂,也从未感受过父亲的温度,所以五岁的张正严尽管已经懂了些事,也从未奢想自己的父亲能像冬天烧的火盆一样,温暖自己某个地方的冰凉。
    “二哥,父亲为什么每天都在吐烟雾?”
    “那是鸦片。”
    “鸦片?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母亲说过,那是一种能让抽它的人沉浸到快乐里却慢慢将那个人折磨死的大毒草。”
    “那父亲就是在寻死了?“
    “也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行了,行了,你快睡觉吧。”
    “我睡不着......”
    “为啥?”
    “父亲不想要我们吧,包括母亲,他和我们说话的次数都没有抽鸦片多。”
    “管他呢,母亲都不在意,你呀,只会瞎琢磨,快睡觉!”
    听了二哥的话,张正严对鸦片有了点概念,但没有一丝好感,他觉得鸦片侵占了父亲大半的时光,而且使父亲的脾气变得暴虐乖张。他反感鸦片,亦反感抽鸦片的父亲,他厌烦那个终日虚度光阴,日渐消瘦而突显的有些面目狰狞的父亲。他惧怕与父亲对视,那从父亲凹陷的眼窝中透着那空洞的目光,让他不由得感到冰冷与绝望。他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淡了,就仿佛父亲这个人,这个称呼,从未在他的生命里有过多的停留,随后就化为一缕烟,飘远了,消散了,幻灭了。
    母亲和二哥在戈壁滩上搭出了一个土窖子,他们几个可以住在里面,躲避那种风采露宿的生活。所谓土窖子就是在地下挖出的一个长方形的大土坑,再架上高出地面的尖顶支架,上面又覆盖着草席,有了这个土窖子不仅能避风遮雨,而且保暖性也好。不过这个窝棚只够他们四个人在里面睡觉,或蜷着身子进出,狭小的空间不可能也不允许他们几个有大的动作。白天张正严会跟着二哥到有水的地方去打水回来,还要挖一些野菜。母亲会给他们拌野菜,熬棒子面儿稀粥,自然水更多些,母亲觉得愧疚,也替这两个孩子感到委屈,两个都是在长身体的孩子,每天只能吃上一顿这样的饭,勉强凑乎果腹。两个孩子吃的很香。
    张正严和二哥最近感受到母亲的异常,却都不清楚这种异常的反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母亲一闻到拌野菜的味道就转身到一边干呕,有几次没来由的想吃酸甜的东西,叫老二到多砾石的地方摘些沙棘回来。母亲的反常让兄弟俩很茫然,他俩那强烈的好奇心作祟,没忍住问母亲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母亲只是笑什么都没有解释,那丝笑容里,从欣喜中分明透着些苦涩。这让一件原本就很神秘的事又添了些神秘之感。
    母亲的孕肚越来越大,二哥和张正严说“我们要有小弟弟了,你高不高兴?”张正严在一旁若有所思,他只应和了二哥一声,没说多余的。他在想这个弟弟会不会和他们一样饿肚子,会不会在冬天也因为没有厚棉衣而躲在小窝棚里,会不会也没有父亲的关心和爱护。若是,那么这个弟弟究竟要来这个世界凑什么热闹。他思索着心中的这个谜团,安静的缩在角落里抵抗着寒冷和饥饿。其实,在张正严的内心深处也是期盼这个新生命的,不论是弟弟或者妹妹,都会多有一个人来爱他的母亲。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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