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待忆》第一章

    北方高原的一座小城,没有人们相传的所谓空气稀薄,人烟罕至,遍地杂草从生。反倒是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争相上演着各自的美,春有百草冒芽出,夏有娇花相争艳,秋有硕果枝头挂,冬有银雪漫天舞。季节分明的地方更饱满些,纯粹些,这个地方孕育出的孩子们也更质朴些,憨实些。小城不算富饶但也不贫穷,比不得江南鱼米水乡的景致,也不似西北戈壁般的荒芜。这个小城虽背靠着连绵葱郁的青山,但由于距海较远些,邻西北处的沙漠反倒更近,所以小城里的人见沙尘暴的次数多过暴雨。都说“久旱逢甘霖”是人生四喜之一,而在这座小城里,每一年的第一场雨,第一场雪,都对城里的人有着非凡的意义。也许是源于内心中对今年或是来年丰裕充沛,风调雨顺的期盼。
    1962年12月末,小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张正严和王瑾毓结婚了,就在这一天。
    他俩结婚的地方是张正严就读的大学里的一间男生宿舍里,这里还是他们的婚房,也同样是经由他们俩组建的第一个家。这间宿舍张正严的同窗益友余又均发动中文系全部同学联名上书给校长,为了给已经三十几岁的革命老兵张正严申请一个可以遮挡风雨的小屋子当做新家用,这种联名为同学申请一个婚房事儿落在这个只有五年建校史的新大学来说,还是头一遭。老张幸运,能和王瑾毓一结婚便有一个可以住的地方,这里虽不大,但家具和墙皮还算新崭,立靠在墙中央的双人床是余又均带着男同学把一张高低床拆卸开有合并承的,几个人怕床衔接不好又不牢固,便想到用铁丝将紧挨在一起的床腿紧紧的绑在一起,这样一做是比原先好些了。床头右边是一个乳白色的木质衣柜,木门上有如发丝般纤细的黑色裂纹,就在这两扇门上粘贴这不知那个女同学剪了送来的红喜字,也给这个原本苍白的旧家具注入一抹血色。床的左边有一张棕色的写字桌,上面摆着,一个台灯,一瓶白酒,一个盛着稀疏的水果糖的果盘,两个新的搪瓷杯,几本翻旧的书。桌子旁立着的生了锈的脸盆架上拖着一个新的脸盆,盆底鲜红色的喜字任由着一龙一凤缠绕。
    张正严站在前来祝贺的人群的正中央,一手高举着酒盅,一手牢牢的握着王瑾毓纤细骨感的手,这种紧紧地相握,是张正严给予王瑾毓不离不弃的承诺,也成为了王瑾毓一辈子逃离不掉的枷锁。人群之中大部分几乎都是张正严的同学,有好哥们儿,有凑热闹起哄的,也有纯粹赶来捧场的,里面还夹杂着零星几个已经转业工作的老战友,还有三两个王瑾毓的好姐妹,乌央央的一群人使这个狭小的屋子显得更局促了,可唯独却两家的亲人。俩个人并不是私底下商量好不去邀请各自的父母兄妹,而是都没有出现在此,这种结局也是两人意料之内,并不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是空落落的。人们看着中间这个梳着三七分背头,身着一套微微泛旧的深灰色毛料中山装的男人,不由的从心深处分生出羡慕,因为这个男人是一个能把旧中山装穿出民国绅士风度并散发处一种半英姿飒爽半温文尔雅的气韵的男人。还有他牵着的那个女人,虽然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翻领棉布褂子,左肩上有一块显眼的大补丁,尽管针脚缝制的非常细致也弥补不了颜色上的差别。她未施粉黛,也没有金银俗饰的托衬,反倒突出她身上那种遗失而独立的娴雅淡然之态,一张干净的鹅蛋脸,瘦而不见骨,娇憨的嘴唇泛着独属于少女的红粉色,眉眼清丽温和但并不寡淡。透过那双眸子,可见几分憧憬,几分喜悦,几分期盼,望至眼底才可见那依稀的几分怅然若失之情。众人认定王瑾毓嫁给张正严定是认准了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或是那股不服输不低头的倔强模样。
    张正严往肚子里灌酒的频率与速度,和他无以言表的激动心情,几乎成正比。他酒量一般,但大家都拼命地灌他,从这些人的神情,话语中,丝毫看不出想要劝他的意思。张正严话不多,他也瞧不上把一句普通的话说的天花乱坠,他认为简明扼要,直抒胸臆最好,就像他向王瑾毓求婚的时候说,“我,张正严要一辈子都对你好,尽我所能照顾你,嫁给我吧,”当时的他俩坐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他的求婚,没有红玫瑰,没有白钻戒,他只有一双从清澈的目光中散发着真挚之情的眼眸,待他说完这句模式化的告白后便回头含情脉脉的盯着眼里那个脸颊已然绯红的女子......而所以现在他也只是说,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都在酒里,随后就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今天的这场婚礼,张正严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那只紧握着王瑾毓的手,直到人群都退去,他俩肩并肩的坐在那个双人床的边上。
    其实连王瑾毓本人都不清不楚自己为什么会和张正严成为夫妻,她茫茫然地,成为了现在的她,此时此刻的她。不过她本以为自己嫁给张正严就可以彻底摆脱曾经的,反复折磨着她的,生活了。而实际上她又毅然决然的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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