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张彪从外开摩托车回来的声音,也听到他和娟子在厨房里温柔的说话声,这是夫妻之间最平常的交谈。我确定我受到了某种心态的左右,好奇地、偷偷地倾听。此刻,我仿佛象一只蝴蝶闯入一个别开生面的花圃里,渴望听到花朵次第地开放——我还从没听见过他们私下里交谈的话气和内容——我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不道德,几次想退缩回来不去窥听,但出于某种想法或某种关心,竟强迫自己依然站在窗口边。我对自已那晚看到的娟子抗拒张彪的情景,无法置信,所以,我想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到一些佐证,然而他们在白天,虽只有他们两个的厨房里,也很难得说些很私秘的话,说的无非菜肴放什么佐料,才可变得更加美味等等,这有些让我失望。我这个偷听者希望听到一些感兴趣或相对我来说是有点价值的内容,至少可以让我猜测出他们关系真实的状况和合理的形态——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十分的xi吮,但这种xi吮心却永远说服不了自己。
半小时之后,开饭了,娟子果然把王成富几个都叫在一起来了。客厅里摆放一张大圆桌,桌边是六张红色的塑料凳,有了上次的经验,我选好座位:左邻是娟子,右邻是王成富,而和姐夫中间隔着张彪和娟子,我有意不跟姐夫挨在一起。今天菜肴确实比较丰盛,鱼鸡ròu各色各样都有,张彪还从镇上带回三箱啤酒和三四瓶白酒。能吃上一顿娟子亲手做的玉米糕,显然令王成富和李铁兄弟兴奋不已,糕还没吃上一口,赞誉的话就说了一箩筐。客厅里的人都有说有笑,席上偶尔有些互抠互嘲的话,但总的气氛算是融洽,有点类似我和姐夫头一次来到西南峪的时候。
玉米糕真是好吃,姐夫都吃出一副馋相,盛了一碗又一碗,张彪看了,干脆停下了筷子,王成富却看得急了,忙说:“你姓周的有没有完呀,一锅糕当你一个人的呀.”
李铁马上接腔:“有你这个吃法吗?干什么事都想独吞。”李铁话里有暗指上次姐夫不打招呼就偷偷一个人收货的事。
指责姐夫,李钢也不甘落后,他说:“你姓周的做人太差,连吃糕这事上也竟如此。”
对待姐夫,他们经常gao统一战线,所以姐夫不敢与他们对阵,因为每次都是狼狈收场。
这一次,面对他们轮番围攻,姐夫只勉强地应了声:“才多吃一点,才多吃一点而已。”
因为我们刚从甘谷过来,所以在吃饭这当儿,张彪向姐夫问起那儿生意上的事。
姐夫一下子拿不稳筷子,故装镇定地问张彪刚说什么。
“我是问你这一次在甘肃的生意做得顺当不顺当。”
“顺当。”姐夫快速而又高声地回答,然后低头又吃玉米糕。
“如何顺当法呀?”王成富特想知道细节。
“赚了钱,就顺当呗。”姐夫根本不看王成富。
“赚多少啊?”王成富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能赚就好,管它赚多少。你们呆在西南峪,不是一分也没赚吗?比这强就行。”
“既然这样说,哪还回来干什么?看样子肯定亏了不好意思,才又折回来的吧。”李钢带着取笑,并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只啤酒,对吹。
姐夫一下子受不住了,站起来,手拿着筷子,对李钢快速比划了一下,说:“我只收一车土豆就赚二万多,你信吗?”
“听说土豆行情不错,你怎么不继续收下去呢?”
“那只是听说而已。更何况生意本来就是赶冷不赶热,你看你这里还有不少的老板,如果赶热的话,那人人都赶土豆去了。”
我也听的糊涂了,姐夫曾跟程老板说赶热不赶冷,现在却跟张老板说赶冷不赶热,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事后我问他做生意竟究是赶冷还是赶热呢,没想到他回答的还是玄,还附带地嘲讽我一番:“还得看时候。夏天,你见过有人坐热板凳板的吗?冬天,你见过有人坐冷板凳的吗?这个道理都不懂,说你书呆子,zui子翘得丈二高,以后跟我多学点。”我不佩服他做生意多行,倒有点佩服他能用上这样的比喻。
王成富和李氏兄弟听说姐夫又赚了钱,就暗自嫉妒。因为他们呆在西南峪快一个多月了,真的什么都没捞上,反而还贴了一点老本。他们打心眼看不起姐夫的,往年,姐夫能赚上他们的一半,也当姐夫有能耐。没想到姐夫今年到哪赚哪,能令他们气出的舒畅?姐夫话里还有嘲笑他们的成份,所以王成富和李氏兄弟三个人都不爽。
张彪赶紧劝酒。
“不管怎么样,周老板回来了,我很高兴,我想在座的几位老板也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周老板回来,至少说明收洋葱还有盼头,还大有可为。现在大家又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嘛,有钱一起赚,有风险一起担,希望大家能信息互享,打好今年这一仗。来来来,一起干一杯,预祝各位大赚大发。”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我原本坐着不动,一则张彪的预祝跟我毫不相干,二则我不喝酒,啤酒也不行。娟子用腿轻轻地踢了我一下,我才勉强地站起来。
娟子接着张彪的话说:“生意犹如打牌,大家可以不掀自己手里的王牌,但希望少一些意气用事。来,我也祝各位发大财,祝小文多长些本事。”
个个一饮而尽,我觉得不适合和他们一起喝,娟子对我有祝词,就举着满满的啤酒杯子,等着娟子喝完再跟她干杯。
姐夫用白眼瞪我一下:“娟子还说希望你长些本事呢,就这付德性?别扫大伙的兴致,喝了这一杯,你再想跟娟子怎么干就怎么干。”
娟子用眼色示意我:“听你姐夫的话,然后姐再陪你喝。”
张彪马上自倒一杯,向着我举起来:“小文,怪我说话不周全,我自罚一杯,你也把这一杯干了。”
王成富在旁yin笑了一下:“哟,也长脾气啦,谁不祝贺你就不跟喝呀。”
李铁也跟王成富一样的yin笑:“酒逢知己饮呀,有个性。”
张彪圆场:“小文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嘛,是我忽略了他。”
我一仰脸,喝完这一杯,娟子接着跟我喝了两杯。王成富向李氏兄弟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们都站起来,同声地说:“祝贺小文有个性!”我又多干了一杯,虽他们的话刺耳不中听,还带着嘲笑的意味,但假惺惺也是个姿态。唯图姐夫不肯跟我干,他从王成富的话里看出我喧宾夺主,又在装大,要盖他的风头,所以他宁死不动,王成富几个看见,忍不住笑。
后来,经过张彪和娟子主动举杯出击,终于把气氛又调动了起来,我又被忽略和边缘化了,我回归我应有的位置和状态。中间,娟子陪我喝了两杯,我有些微醉,娟子叫我回房休息。我躺在g上,感觉倒进喉咙的酒,全是苦的。
我只是微醉,意识还是非常清醒的,不知为什么,我乐意看到几个湖南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但我非常讨厌那种在一起的气氛,在那,我又觉得多余而孤独的,张彪说我是其中一份子,根本就不是,我跟他们隔着一板厚厚的玻璃板,看得见,却永远离不近,若不是娟子在,恐怕我早就离席而去了。娟子后来从客厅里过来看我两回,我无大碍,她都情愿守在我g边,也不愿回客厅里去,我催她,她才过去。每次出门时,都要忍不住回头看看,似乎对我仍不放心。我总觉得只有娟子的心才是跟我相通的,听到她脚步走近,我的心显得安定,听到脚步声走远,我的心显得焦虑。啊,娟子,我的心积攒满满的依恋,西南峪若没有了你,我不会感到一丁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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